三日后。
部分兵马相继入城,安万城内随着晋军的攻占渐渐有了起色,主街上少有几家铺子恢复了生意。大难不死的百姓们终于从噩梦中解脱,不必整日躲在家里夜里都不敢点灯,城中的余孽在两日前就已尽除,危机彻底解除,入夜后街上会聚结大批的百姓祭灵,举着白幡,留下一路的哭声。
“城内的百姓死伤过万,若是强行攻城激怒这群亡命之徒,怕远远不止这个数目。”马背上端坐的高大武士说道,哭声很近相隔不过一条长街。
“林中的兵马陆续正在赶回来,可有消息了?”陆冉真面无表情,这般哭声就是巡街的兵士听到都觉得心里一酸,忍不住难过,可这个人似乎听得惯了显得无动于衷。
“暂时还没有。深处追击风险很大,搞不好一样会迷路。”
“队伍中不是有很多从军的猎人嘛,吕离办事都是考虑再三,在密林追击没有比猎人更擅长的人。”
“照你的意思——得手是十拿九稳的事了?”罗袁看了他一眼,拉住僵硬催马停下。
“还不清楚。”陆冉真想了想说,“这么久都没有消息,至少不会空手而回。”
“那这个赌我是赢定了?”
“就快见分晓,粮食不多了星夙若是能坚持到现在,保不准真有活路可走。”
“林中布防的兵马食水准备充足,勉强才撑到今日,一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的人想要不饿肚子,林中也只有树皮可吃。”
“还有野兽,不过几千甚至上万人连个肉星都分不到吧。”陆冉真扫了一眼远处的城门,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小队入城,即便作为追击者也已经疲惫不堪。
“一场雨帮了不少忙,若真的被他逃脱真难以想象是如何办到的。”
“你是觉得他还活着?”罗袁冷着脸,作为敌人抱着这个的念头心里难免不忿。
“既然打赌,谁又愿意自己会输呢?”陆冉真低笑一声,催马前行,夜色下背影看上去有些孤独。
罗袁看得一愣,他不懂面前这个人,两人相识的时间也不长,甚至不知道他来自哪里。罗袁还没有见过他拔剑,心里莫名地有个想法是这儿世间值得他杀的人已经不多了。
遵照此人的习惯,屋中依旧没有掌灯罗袁感谢他献策除去了城内的大患特意找来了两坛子好酒。
罗袁喜欢和这个人喝酒聊天,一是出于好奇二是敬佩,有时会觉得此人和大人有几分像,特别是在喝酒的时候,那副自然流露出的腔调,带着感叹和伤感。
“这酒的味道不错,让我想起一个地方。”陆冉真语带回忆地说。
“哪里?”
“在烈国,一个没什么名气的小镇。那家铺子的酒和其他地方都不同,一个女人酿酒能有这般手艺,没有十年怕是很难。”
“酿酒有什么难的?”罗袁听得新鲜,撇了撇嘴。
“酿酒好比弹琴,听琴的人可以从琴音中看进人的内心,品酒的人虽然不及,至少能喝出点滋味。”
“无非是甜苦辛辣,还能有别的味道不成?”
“你不是个品酒之人,多说无益。”陆冉真摇摇头,举杯饮尽。
“那后来呢?”罗袁忍不住问,“你常去那家铺子对不对?”
“只去过一次。”
罗袁愣住,酒杯送到嘴边不由得停下,“怎么回事?”
“她是来杀我的,找了一屋子的帮手却没有帮到忙。”陆冉真说的极淡,屋内寂静,耳边能清楚地听到坛子里的酒倒入杯中的水声。
“你把他们都杀了?”罗袁声音带着颤抖。
“是。想要找到我最好的办法就是在酒肆,我很好奇一个女人为了报仇苦心学习酿酒,一干就是十年才等到一次机会,可悲的是最终还没有得手。”
罗袁说不出此时脸上是何表情,这件事听起来荒诞而又真实,像是嘲弄却悲伤。
“她的样子已经记不得了,不过酒的味道至今还没忘。”陆冉真轻声笑笑,“那也是我唯一一次受过那么重的伤,昏迷了三天三夜才醒。”
“你到底是什么人?”罗袁吃力地叫道,脸颊都在流汗。
“你还是不问的好,不然我只有杀掉你了。”黑暗中男人依旧在笑,“若是那样,一个人喝酒岂不无趣?”
脸上的汗已经流在了脖颈,话刚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两人视线不经意地相对,即便在黑暗中罗袁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黑暗中的对视还在持续,像是两个人刀剑相对,谁要是先移开当即就会被杀。不知为何,这静默的气氛中充满压力,刚刚还亲密的如同故交此刻全然变了样子。
“你心里很害怕,我感觉的出来。”陆冉真忽然笑了,“那晚就像现在这样,女人陪我在黑暗中饮酒,她不安的反应让我看出了破绽。”
罗袁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原来对方是有意如此,一下子把气氛搞得骤然间紧张就是为了重现当晚的一幕。
“在暗中,我的一举一动你也看得见吗?”罗袁忍不住问。
“看不见,不过人的心境从气息里能感觉得到,你刚刚的呼吸越来越弱说明你很紧张,聪明的人会很好的掩盖,对于女人办到这一点轻而易举。”
“她若是想杀你,为什么不在酒里面下毒?”
“我是个爱酒之人,却从不醉,要是这样被杀怎么可能活到现在?”陆冉真跟道,“就连你带来的这两壶酒,都被我验过。”
“什么时候?”罗袁暗暗吃惊,酒是差人送来的,开封即饮,验毒的工具常用到银针,而屋中没有掌灯根本看不到颜色。
“青罗。”陆冉真说,“我曾经救过一个巫医的命,他有很有新奇的玩意,青罗不过是块极冰的石子,若是有毒液流到上面会被吸收,温度会骤然升高摸起来热得烫手。”
“想不到这世间还有这种东西……”罗袁听得愣了。
“南陆是个神秘的地方,巫医不仅能救人更擅长杀人,比那些蛮子大汉要可怕的多。在部落里地位颇高,大贵族都争相供着生怕得罪。”
“你去过南陆?”
“有酒的地方我都会去,其实南陆并不像你想的那样,部落的人很好客也从不过问外乡人的来历。”
“是吗?”罗袁依旧半信半疑。
“若不是要打仗,我还想多留些日子,南陆的酒味道重,更适合我。”陆冉真若有感慨地说,“好比手中这杯酒喝起来是催人回忆的,南陆的酒很简单只是一醉。”
“打仗?”罗袁面容一动。
“不足为奇,势力出现严重失衡就会有战事发生,部落的人眼里没有朝拜的君主,头领也叫那颜,那颜谁都能当只要有大贵族的支持。”
“听起来部落头领倒像是傀儡了?”
“因人而异。”陆冉真说到这里眼睛微微眯起,“靠刀剑当上那颜的人绝不简单,特别是那些大部落,手段残忍之极,就连亲生兄弟都要派人暗中监视,这样的人物曾一起喝过酒,唯一的感觉就是——不知下一刻自己会不会死……”
此人的神秘已经超乎了预想的范围,罗袁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处问起,从他嘴里说出的事无不新奇。
屋外传来疾奔的脚步声,罗袁放下酒杯视线投向门口。
“大人,事情有结果了。”屋外的人沉声说。
罗袁听出了亲兵话里的意思,激动地拍响桌子,“进来。”
有人推门而入,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随风荡开,罗袁眉头一皱,看到月光下的男人手里提着一个布袋,湿漉漉的味道是从里面发出的,不必猜也知道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