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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二月二十七,天将入夜。

    房中传出低婉的琴声,庭院内的婢女、下人都知道这位未来的少主夫人喜欢弹琴,这时候就连关系最近的丫鬟小霜也不敢前去打扰,她只有在一个人的时候偶尔会弹奏,都是哀伤的调子听得人心里都泛起凄凉。

    琴音忽然停了,屋内静默了片刻才传出女人的声音,“是贾公子吗?站在门外为什么不进来?”

    “想听你把这首曲子弹完。”贾倾在屋外笑了一声,“还在想阿夙的事吗?”

    “想也没有用,不如不想。”

    “可你的琴声中为什么满是思念和凄凉呢?”贾倾轻轻推开门,“就像一个女人在痛苦,歇斯底里却不愿哭出声响被人听到。”

    楚香凝抬起头来,“贾公子,想要对我说什么?”

    “听说你要走了,是不是?”贾倾挑开珠帘,与端坐在琴台的女人对视。

    楚香凝愣了一下,微微低下头去,“小霜告诉你的?”

    “不要怪她,是我有意在套她的话。自从听到破城的事,我就知道你就快走了。”

    “贾公子……”

    贾倾挥挥手,“不必说了,为什么不愿告诉我一声呢?既然不打算再回来。”

    “说什么好呢?”楚香凝按住弦子,静了一会才说,“能嫁给贾公子这样温柔体贴的人是女人的福分,我自小就是个苦命的人,哪有这样的好命。”

    “你在意的还是我的身份。若是这样,我明日就去辞官。”

    “贾公子不要胡闹了,不是因为这个,我不说你应该也明白。”

    贾倾稍显激动,听到这句话顿时静下来,摇了摇头,“我再怎么做也比不过他的,就算他已经死了。出生下来想得到什么都不算难,可那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贾公子年轻有为,将来也会妻妾成群,男人心中哪里只够装下一个女人?”楚香凝对他笑笑,带着劝解和歉意,“可女人跟一辈子的男人就一个。”

    贾倾呆愣了几秒,缓缓走到窗边,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远处的灯火映得天空很亮。他不喜欢热闹,此时却不知为何想去走走,迷恋夜市的人们除了得到酒色的满足之外,可能也是想刻意去忘掉某些事。

    “路途遥远,孤身在外可要加倍小心,打算什么时候走?”

    “明天一早。”

    “这么急吗?”贾倾不愿被她看到脸上的痛苦,只留给一个直挺的后背,“我知道你不愿人去送,我派人送你回去。”

    “不必了,给贾公子添麻烦已经够多的了。”楚香凝急声说,“我坐去横谷的大车,最早的一班很多出行的商客随行,已经讲好了。”

    “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楚香凝盯着他的背影,紧抿着嘴唇而后说道:“或许吧。”

    城门口驾车的马夫正在细心检查着套具,是个小老头嘴里叼着烟锅,老练地系紧连锁绳,跑这趟路已经十几年了,即便响马横行也没出过乱子。

    “老伯。”容貌俏丽的女人缓步走近,“昨天我们碰过面的。”

    “是要去沁阳的那位姑娘吧。”老者认出了她,横谷是个繁华的小镇,日渐发展成为一个枢纽城市,很多行商的人都视为宝地,不管买卖做大做小都一股脑地涌入,沁阳在此东面不到二里,他答应捎一段路。

    “上车吧,天不下雨快的话要不了几天。”老者招招手,仰起头懒洋洋地吐了个烟圈。

    这是一个改良过的大车,由四匹马拖拽而行,里面也宽敞两侧各设着横木铺着软垫,少说装得下十几个人。楚香凝带着一丝好奇踩着木板探身进去,不知道出来的是不是太早,里面只坐着一个人,戴着斗笠视线对着小窗,因为背对着看不到此人的相貌。

    楚香凝在门口坐下,手里拎着一包行李,还带着一张琴。要等到其他人到齐才出发,看来要等一阵子。

    老头跳上了马车,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扬鞭正要催马。

    “老伯,不等其他人了?”楚香凝好心提醒道,真怕他是老糊涂了只载两位客人行路耗上几天酒钱都不够赚。

    “有人付过钱了,在帝都出手阔气的人不算少,我也算赶了回好运气。”老头笑了一声,落鞭低喝,马车动了起来沿着长街驰远。

    “怎么还带着琴,很旧了应该不值什么钱吧?”长路漫漫,老者闲来无事喜欢和客人攀谈,而车内的两人一路上都不讲话,他很快就忍不住了。

    “是我娘的遗物,即便不能弹了也舍不得扔。”

    老者听出了话里的伤感,“沁阳是个繁华的地方,足能媲美国都但日子过得苦的人可不再少数。”

    “姑娘是做什么的?”老者看她低着头不作声转了转话题。

    “我是……”

    “不方便说吗?就当我没问。”老者见她面露为难,形形色色的人见得多了,不必说也大体猜得出她的难言之隐。

    “我也不知道以后该干什么……”楚香凝苦笑着,“除了弹琴我什么都不会,可我不想再回到那个地方。”

    “可是得罪了什么人,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回去呢?在国都求生容易,姑娘生得也算俏丽,保不准被那位富家公子看中。”

    “我回去不是因为这个。”女人静静地说。

    “那是为了什么?”

    “只是想着回去,没有别的原因。”

    老者托着烟斗,愣了一下,“怕是个伤心之地吧,离得再远心里总是会惦记着。”

    “怎么,老伯也很久没回家了?”楚香凝打听过各路的马车,只有这个人绕路算是最短,听人说跑马载客的很少是本地人,都觉得在国都赚钱容易,带着少有的家当不远万里地跑来。

    “仔细想想有些年头了,心里也怪想的。”

    “那为什么不回去呢?”

    “回不去了啊,拼死拼活地挤到国都不就是想多赚几个钱,想耗上几年回去就能娶上一房媳妇。有了钱别人就不会看不起你,婚事也就顺理成章,可在我走的第二年她就嫁人了,回去才发现都太迟了。”

    “怎么会这样……”楚香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其实也没什么的,我根本没懂过她。即便心里想着回去又能得到什么呢?何况我已经老了。”

    “我也忘不掉一个人。”楚香凝动|情地说,“老伯,你还是该回去看看的,既然都这般年纪还没忘掉,说明你很在意。”

    老者沉默了一会笑笑,“罢了,人都死了,万念成空,年轻的时候花天酒地也风|流过,因为心有遗憾才会忘不了吧。”

    “死了……”楚香凝呢喃着,陷入沉默。

    “老伯,你说的并不全对。忘不掉除了有遗憾,更多的是自责和悔恨,你觉得错都在自己身上所以才会这么说。”

    老者和楚香凝都是一惊,那位戴着斗笠的旅人终于开口了,一路上他都在眺望着窗外,若不是偶尔换个坐姿都以为是睡着了。

    “贾公子……”楚香凝瞪大眼睛,听到这个人的声音便脱口而出。

    衣着深色长衣的旅人转过脸来,伸手抓下了头上的斗笠,清秀的一张脸暴露出来,带着淡淡的笑意。

    “我不是有意偷听,只是想知道你的心里在想什么。”贾倾揉着肩膀,一直担心会被轻易认出来,所以才摆出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

    “贾公子,你怎么会……”楚香凝一时还没有回过神,脑袋一片空白。

    “沁阳也是我的家乡,有些年没有回去了。既然同路,索性结伴也好有个照应。”贾倾说得认真,“你一个人我不太放心。”

    就算再怎么劝已经没有用了,既然决心前往沁阳就不能再回去,见到贾倾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感到高兴,若说这儿世上熟悉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呢?

    “你不是偷跑出来的吧?”楚香凝很快替他担心起来,“公务缠身,你这次出来……”

    “放心,我告了假。至于家人……”

    “你真是偷跑出来的?!”

    贾倾如今在朝中做官,外出都是坐轿,更何况去这么远的地方。上门提亲的人快要踢破门槛,回家免不了一番唠叨,这次归乡也是缓缓家人带来的压力。

    “留了一封信,不必担心。”

    “你娘是个急性子,寻不见你觉都睡不好,贾公子……”

    “你要是真担心,就抽空回去看看她吧。”贾倾话音一顿,“拒婚的事她有时会怪你头上,发几句牢骚,其实也是关心你。”

    “我知道,你娘找我单独谈过。”

    “什么时候?”贾倾顿感一惊,“是因为这样你才急着要走的吗?”

    “不是。”楚香凝忙道,“我一直想着要走的,只是一直犹豫不决。”

    “那我娘都对你说了什么?”

    “一些事,不太重要。”楚香凝转头看着他,“贾公子说的对啊,因为把错都归结在自己身上,或许我也是这样。”

    “所以呢?”贾倾又问。

    “去弄懂它,不让自己悔恨下去。”

    老者听出了两人的关系,不便插话,叼着烟斗望天,像是在看流云,又像是什么都不看,心绪已经飘向了很远的地方。

    马车内静了一会,听到男人低而有力地说:“心结解不开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你的身边还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