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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三月六日,夜。

    乌苏坐在小桌边静思,十几枚算筹摆开有序排列,他精于星卦之术今晚突然来了兴致,头上空的一片星野并无异动,只是应了心里的念头。

    阿德立在一侧不动,好奇地朝桌上瞥上几眼,再看主人的面色并无太大变化,只是他皱起的眉头一刻没有放松。

    “亥阴——血光之兆。”乌苏静静地说,打乱了桌上的算筹。

    阿德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虽然对星卦一无所知,不过听到血光二字能大体明白卦象意指大凶。

    “十五岁跟随老师学习星卦,其实我从不信星卦里的推断,一切皆为天意所向,那我们活在这儿世上又为什么呢?”

    乌苏看了阿德一眼,“好比我从死牢救了你,你明日就该死了的。星卦算不出的是这儿世间的变数,而我要做的就是这些事。”

    帘子被夜风掀起一角,他从缝隙中看向天幕,“我经受的磨难没有人能想象得到,我也要让世人遭受同样的命运。四国纷争、部落逐鹿导致天下大乱,这就是我的志向也是我活下来的理由。”

    那一瞬乌苏面目显得格外狰狞,“这是个很大的布局需要一步步来才行,不过会很快了。夺下樊阳楚雍王大举进军,烈国破关杀出,到时南晋也将大举而动,一切比预想的要快得多,我以为还要再等待十年。”

    乌苏说着大笑起来,阿德难得地看到主人如此欢愉,心里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反而慌乱不安。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主人从牢里救下他的原因,除了办一点琐碎的杂事之外起不到任何作用,他有时在想是不是为了找个人说话,只是心里压抑的太久了。

    帘外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乌苏理了理衣衫,正襟危坐。

    “先生。”池鞅掀开帘子走进来,来得匆忙脸颊微微有些红。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如先生所言,一切顺利很快就能看到成效。”

    “那就好。”乌苏点头招手让他坐下,“樊阳百姓多半吃井水,水脉被前人改道过,勘探水脉可是费了我一年的时间。瀛国最难攻取的城池有四座,皇城圣天、青影、玄谷最后是樊阳。这座城可算作是座石城,可以被称作通向中心的北部门户,夺下它仅靠三万兵马远远不够。”

    “先生,补给也已昨日送到,路途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可能是响马山匪搞错了情报以为是商队路过。”

    “发生什么事了?”乌苏追问道。

    “不值一提,几千人从山坡冲杀而下,还以为是大军偷袭一交手就被打散了。”

    “偷袭?”乌苏眉头一动,“几千人……在南晋不足为奇,可在瀛国如此庞大的响马可不多见。”

    “先生的意思是……”

    “只是觉得有点奇怪,这件事暂且放下。明日正午攻城,我投放的并非毒药不过被艳阳照射全身很快会疲软无力,樊阳的守城之军势必慌乱,我只给你两天的时间务必要一举夺城,能不能办到?”

    “先生大可放心。”池鞅拍了拍腰间的佩剑。

    “楚王正在等我们的消息呢,胜败在此一举,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皇城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车无的旧部正在原野和叶泽的劲旅对峙,看来免不了要一番血战。”

    “我看未必。”乌苏说,“怕是不妙啊,对峙不战主要原因在车无这个人。这可是谋反的大事,就算对统领再信任也要三思而行,新王继位这支军马除了归降可有其他出路?”

    池鞅锁着眉头点头,“先生认为车无夺位的机会有几成?”

    “只有两成。他太高估自己了,把更多的希望寄托在邻国的君王身上,以为开出诱人的条件就能得到援助,可和夺取寸地、钱粮比起来稳定国家的强盛还属其次。四国敌对,参与进来只会消耗自身的实力,谁又愿意率先动手呢。”

    “可惜啊。”乌苏叹道,“在瀛国最脆弱的时局楚王没有听信我的进言,若是那时大举进兵,煽动车无的旧部合流攻向国都,叶泽阻挡不了的,这就是我所指的两成机会,他已经错失了。”

    “我们要力劝楚王早些发兵为好,按先生的推断很快就要和这个人交锋了。”

    乌苏起身,“陪我出去走走。”

    池鞅愣了一下随即点头。

    两人出了营帐,巡逻的兵士被吓了一跳。这个青衣儒雅的男子很少出门,百夫长和各队头领们都在谈论这个人,这次出征完全是他一手发动,池鞅是个很有主机的统帅却对此人言听计从。更值得士兵向人吹嘘的是——这位青衣谋士在金殿出言不逊,大笑满朝文武皆是鼠辈,甚至放言帮楚王夺下天下。

    起先很多人都当做笑柄来解闷,不过随着这次出城他的预言全都应验了,固若金汤的岳牢关被轻易突破,一举南下势若破竹,他们一辈子也没打过这么顺的仗。

    “池将军,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如此信任我,仅仅是在酒肆有过一面之缘吗?”

    池鞅笑笑,“当年武烈王与神机先生在酒肆也仅是一面之缘,那时候所有人都认为此人是个疯子,就像现在众人看待先生不也正是如此吗?”

    “有意思,那你怎么看我这个人呢?”

    “先生有倾世之才,您的大名早晚有一天会传遍四海,北楚胜我之人多如牛毛,不过有先生辅佐我日后的成就不止如此。”

    “你是在赌博。”乌苏说,“人若是想要得到的更多,赌注总归是要下的大些。”

    “我是个很贪心的人呢,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怎么会甘心放过。”

    “很好。”乌苏笑笑,“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在来北楚之前我就在关注你了,那天夜里出现在酒肆并不是凑巧。”

    池鞅怔了一下,脸上露出小小的震惊。他知道此人才智无双,但万万没想到自己早就在他的计划当中。

    “北楚老一辈的名将都很谨慎,只有年轻有力的将领才愿冒这个险。池将军出身低微,短短几年就当上了一军统帅,一来说明你很有干才二来证明你有野心。”

    池鞅额头开始流汗了,想必自己的事儿早已被他调查清楚。面对这样一个人即便是亲密的朋友,心里也难免会产生几分忌惮。

    “之所以如此先生才会选中我吗?”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乌苏认真地看着他,“我漂泊多年,准备选中一个适合的人干一番事业。就像当年的神机先生那样,池将军真心待我乌某必当全力报答。”

    “先生说得哪里话。”池鞅受宠若惊,难掩脸上的欣喜,“能被先生看中实在是三生有幸,先生之才不输神机先生,而我和武烈王想比却是山垒一石,微不足道。”

    “等明日池将军夺下樊阳,楚雍王决心进兵,我想池将军的地位不久就会一飞冲天,将来的成就还很难料呢。”

    池鞅若有所思的点头,目光扫过连营望向远处的城关,对他而言那个地方将会是他一生重要的转折点。

    “今晚还真是漫长啊。”

    “怎么,等不及了?”乌苏故意这样说就是为了激起他的斗志,樊阳之战意义非凡,若是失败将会进退两难。

    孤军深入,胜而归,败而灭。他心里很清楚,他也是在赌博,一向自信满满心头却有一股不安在悄然涌动。

    “对了,投放的药物真的会奏效吗?”

    “这你大可放心。”乌苏沉默了片刻说,“恐怕现在城中的部分守军就已感到身体不适了吧?明天可是个大好的天气呢。”

    池鞅一脸兴奋地回到军帐,想到日后的飞黄腾达不禁喜形于色,他是个牧民的儿子十六岁从军,不知在战场拼杀过多少次才换来今日的成就。正如乌苏所言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想要掌握更多的兵马、权利,自负干才并不逊色于北楚任何名将,在北楚一个人的出身被看得很重,这会对他是个阻碍,想要打破阻碍就要做惊天动地的大事。

    对于乌苏这个人他多少还是提防的,此人寻不到任何出身来历,唯一的线索乌苏曾在南晋陈太师府上任幕僚宾客,他突然到访北楚策动进兵动机不明,很可能是受到晋灵王的指使有所图谋。不过池鞅还是愿意冒这个险,因为这个人绝非寻常的人物,事实也证明确是如此。

    二更已过,为了明日的一战首先要养足体力。一路挺进兵将难得歇息,池鞅并没有提早把攻城的消息公布出来以免走漏风声。

    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思绪渐渐飘远,迷迷糊糊地有了几分睡意。

    原野的风很大,帘子被吹开,池鞅猛地睁大眼睛帐内一片漆黑。帘布无声地落下,他从缝隙里向外瞥了一眼,面色随之僵住。

    帐外的护卫不在了,他细想久久未曾听到有脚步声。帐外的两位亲兵跟随他多年,守夜到很晚偶尔会聊天解闷,可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听到一句话。

    他把视线飞快地转回到帐内,坐直身子去抓小桌上的佩剑,呼吸急促。

    他如愿地拔剑出鞘,而就在这儿一瞬头顶响起破风声,他惊得抬头帐顶不知何时破了一个窟窿,一个人影鹰一样扑落,借着月光他看清那是一张年轻而僵冷的脸孔。

    一切都太迟了,他想大声呼叫,只觉双目木木地一痛,眼前彻底黑了下去,整个身子后仰沉重地倒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