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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瀛王七十|六年,初春,二月二十三。

    天有些阴沉,夜已过半,青影城的夜市繁华依旧,宜春楼作为城中第一的青|楼,自然是人满为患。很多人前来一睹头牌歌姬的芳容,据称苏姑娘近来身体不适,拒不见客。

    雅阁内,珠帘将里外间隔开,屋内传出低婉的琴声,听起来似有哀伤。青衣男人坐在毯子上听琴,手指应着琴音不轻不重地扣着剑鞘的铁皮。

    “我们动手的时间快到了。”帘内传来女人的声音。

    萧慕面色微微一变,“有消息了?什么时候?”

    “三天后。”琴声忽地变了,如同疾风过岗,听上去弦子怕是要崩断开。

    “有多少人?”

    “还不清楚。”苏紫杉说,“三天后叶泽会到青祠庙祭父,应该是深夜入城。身边跟随的护卫一定不少,至少有三四十人。”

    “听说此人常年都待在军营,再多一倍的护卫也不打紧,就怕他会联络知府派出大队的官兵护送,那样的话……”

    “他是个很孤傲的人,这件事不会声张出去。如今瀛国局势动荡,为了安全起见行踪暴露反倒更危险。”

    萧慕点点头,无声地扣住剑柄,“你打算怎么布置?”

    “青祠庙在城西,周围住户不多。当晚会有三支戏班搭台唱戏,我也会抛头露面招揽游客。当晚一定热闹极了,城西发生拼斗想必一时间不会被人察觉。”

    “这个主意好。那我呢?”

    萧慕擅长杀手剑,通常都是躲在暗处趁人不备突然发动,十之八|九会一击必杀。正面对决他不输于出色的武士,不过刺客向来只有一次机会,失败了即刻退去。

    “我会想办法把他逼进庙中,身边的护卫剩不下几人。里面的空间很大,寻找一个躲藏的地方应该不难吧。”苏紫杉双手抚住琴面,细眉轻挑,“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你若是失败了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

    话里带着明显的担忧,萧慕倒是一脸悠然,起身走向门外,“我杀过的人没有一个是寻常角色,我也只杀难杀的人,这也是穆伯为什么派我来的原因。”

    “我没有不放心你,只是事关重大容不得出半点差错。”

    “这次的确你我都没有退路。”萧慕说,“守望人应该就在城中,正藏身在暗处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怕是我一旦失手,活不过一个晚上。”

    “怎么,你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萧慕走出门去,声音低沉有力,“只是我有这种预感。”

    雅阁内很快静下来,琴声再次响起,是那首《凤巢回》。女人无声地冷笑起来,在心里说道:“我们的确没有退路可走,不过这一次可就未必了。”

    广源客栈,有人快步登上楼梯,在一间客房门口停了片刻,转身下楼去了。男人戴着兜帽大袍遮身,只有看门的伙计看到他的出入,却来不及看清他的相貌。

    原本漆黑的房中亮起了烛火,褐发长者坐在桌上端详着信上的内容。另一张床上仰躺着一个年轻人,直愣愣地盯着屋顶发呆,手边是个长形的箱子。

    “等了这么久,总算有消息来了。”褐发长者放下信,就着烛火将其点燃。

    年轻人并没有什么反应,也不作声,安静的像块石头。

    “看来你并不急着回去。髅影,不想听听信上的内容吗?”

    “这种事我本就没有兴趣,谁死谁活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那什么对你才重要呢?”老者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觉得他变得越发地陌生。

    “我也不知道。”

    “你怎么还任性的像个孩子,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仇恨还没有放下吗?”老者朝杯中倒满了酒,饮了一口。

    “怎么才算放下呢?”髅影看向他问。

    “你哥哥的死命中注定,只怪他爱上了不该爱的女人,天诛的规矩不会让任何秘密泄露在外,你应该也清楚。守望人的责任就是保守秘密,私自脱离天诛只有死路一条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那一个人拼死拼活半生到最后连自由都换不回来吗?”髅影跳下床,情绪激动抓起木箱的提手走向门口。

    “你要去哪儿?”

    “出去透透气。”髅影甩开拉住他的手臂。

    “不要四处乱走,苏紫杉若是发现我们的存在会受到很大的干扰。这个女人很精明,若计划着逃走要杀掉她怕是不太容易。”

    “幽之使,我没必要听你的号令吧。”髅影额头的青筋跳了一下,“杀死我哥哥的守望人里,你当时也在场,对不对?”

    褐发长者几乎要拔出腰间的弧刀,当年南宫髅鸣和一位红尘女子远走高飞,他和其他四人一路追杀,最终在瀛国的雪牙城暗巷将其围杀。守望人中有两人在半年前不知被谁杀了,竟然一点线索也没有。他曾追查过此事,死者的伤口只有一处,都是裂顶而死,兵器被斩断是死在一柄利器之下。

    而南宫家擅长刀剑之术,最为有名的是传世的一对刀剑,天诛从建立到后来的动荡发展,南宫家主都是靠这副刀剑打下了如今的地位。刀名‘虎影’,剑名‘绝煞’,号称鬼印之器拥有者最长只活过了四十四岁。

    有人说这是南宫家世代的诅咒,但只要有这副刀剑在,南宫家的地位便安如泰山。南宫髅影的父亲死的早,哥哥自然成了家族的继承人,不料发生了后来的事,如今这对不祥的兵刃就在那只木箱中。

    见光必杀人。他可不想亲身试一试刀剑的锋芒,南宫髅影眼中射出的寒芒如同一柄利刃直透心口,他忍不住想要拔刀。

    年轻人没有听到任何回答,默默地转过身去,出门下楼去了。褐发长者忍不住咽了口水,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自由吗……”他低语道,“像我们这种人,除非死了才算是真正自由了吧。”

    他忽然意识到,这次南宫髅影为什么要主动跟来,他哥哥就死在这个国家啊,或许也曾在这家客栈住过一晚。

    有人敲响了房门,门外是个低矮的身影。褐发长者猜出了是谁,应了一声叫他进门。

    木沣见到房中只有他一个人,微微一愣。老者从茶具里拿出一个杯子,倒满酒推到小桌一侧。

    “这几天总睡不踏实,看你房中亮着烛火,是不是有消息了?”

    “苏紫杉已有所行动。时间在三天后,地点青祠庙,我们只要等在那里就行了。”褐发长者一边说一边思索着,“守望人不仅要守住秘密,还要对漏网之鱼补刀,这件事你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妥?”

    “青祠庙在城西,距离西门不远,顺利逃出去应该不是问题。只是萧慕这个人……”

    “萧家的势力毕竟不弱,何况他是萧家的三子。宗主只是让我们按规矩办事,对此我也很为难。”

    “那杀不杀他?”

    褐发长者眯起眼睛摇摇头,“你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吗?穆伯和宗主关系日渐僵化,却派他前来完成这项任务,他若是死了萧家在心里一定会对宗主有所记恨。内部要是发生争斗,那可就……”

    木沣一惊,“你是说穆伯是有意这样安排的?”

    “我也只是猜测,那个人城府太深心里想什么没人知道。这是一场暗地里的斗争,我们被夹在中间怕是不妙。”

    木沣忍不住放下酒杯,跟道:“我也觉得这次任务和平时的不太一样,总觉得怪怪的,可哪里奇怪又说不出来。”

    “其实我倒是希望行动失败。”褐发长者把声音压得极低,“他们死在官兵的手里,至少能为我们省去不少麻烦。我们这次来主要是守住秘密,补刀之事见机而行就算失败宗主也不会追究的。”

    “而萧慕一旦得手会速速出城,凭他的身手只有趁其不备冷箭射杀,箭头上还要涂满剧毒。他死里逃生过很多次,别看他性情容易冲动其实比狐狸还要狡猾的多。苏紫杉会用尽各种法子除去障碍,留给他一个完美的出手机会。”

    木沣想着种种将会发生的场景,不由得屏住呼吸,“那他得手的机会有多大?”

    “听人说叶泽号称世之猛虎,各国的君王都很忌惮他,的确是个强大的对手。萧慕不同于其他刺客的是——他的杀手剑,我曾做过他的守望人有幸见识过。”

    褐发长者眼里露出三分敬佩七分恐惧,“毫无察觉的话,应该没有人能避开。”

    “那他若是得手,我们是杀还是放?”

    “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或许该怎么做有个人比我们更清楚。”

    “你不会是说……”木沣知道他话里指的是谁,只是那个人根本无法交流。

    “宗主派他来可能已有所指示,我有问过可他什么都没说。”褐发长者晃着杯子里的酒,沉默下来低头思索。

    木沣没来由地叹了口气,这的确不是一次普通的任务,顾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能杀萧慕,又不会招致萧家的报复,其实想一想他真是个合适不过的人选呢。”

    木沣呆愣住,褐发长者站起身打了个哈欠,嚷嚷着要睡了。他只好告退转身正要出门,听到身后一句低叹,“高手对弈,我们不过是棋面上的棋子,想再多也没有用终究要受人摆布,那索性还是什么都不想的好。”

    木沣默默地点头,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