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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倔驴
    陆昭兰的住处紧闭着房门。

    不曾出去过,青天白日却不见人,那只有一种可能主人家现在不方便见客。

    若是周到有礼数的人碰见此种情况,只会耐心敲门,站在门外等待,等主人方便见客时再行拜访之礼。

    但怀真选择了畅通无阻。

    魏符英甫一破开门,她就迫不及待朝屋里大喊“陆昭,本郡主来看你了”

    回应她的是“哐当”一声铜盆摔在地上的响声,紧接着是一阵急促的窸窸窣窣衣料摩擦声。

    屋帐后面,他忙手忙脚系衣带的身影显得格外慌里慌张。

    怀真心里突然就有了那么一点儿不自在。

    这点不自在从陆昭兰自帐子后面走出来时显得更甚,她心里别扭着,竟然破天荒拘谨了一回,“我来看看你。”

    可陆昭兰还没从险些被撞破女身的惊险中回过神来,闻言只是敷衍地点点头,“嗯。”

    随后坐到了屋中的风炉边,拿起小蒲扇,煽起炭火。

    屋中弥漫着一股清苦的药味。

    她晕倒后老郎中给她掐醒了,也没有忘记给她开方子,只看她的眼神意味深长。

    陆昭兰出了一身虚汗才想着先打点水擦擦身子,谁知她就这么闯进来了

    怀真看着他的背影,吩咐人将他的书箱子抬进来放在了桌案边。

    “我可还给你了啊。”她故作大方道。

    陆昭兰背对着她,仍是敷衍地点了点头,束胸的腰带急匆匆的,系的太紧了。

    怀真也不在意,她将魏符英赶出去后,自己推着轮椅在屋中左瞧右看。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床椅桌架,唯此而已,简直一览无余。

    她转了转又回到了桌案边,趁人不注意,打开了书箱。

    上回她还没有好好看清呢,路引只是过路的凭证,得不到太多信息,只写了

    陆昭,祖籍永州延唐,泰平十七年生人

    泰平十七,她在心中算了算,吃了一惊,“你今岁二十有二了”

    陆昭兰下意识点头应声,回头看见她又在翻自己的路引,以为她又在找什么乐子,不大在意地随她去了。

    怀真撇撇嘴,自己跟自己嘀嘀咕咕,“竟都这么大了,那”

    她忽问“你家中父母高堂可还尚在”

    “兄弟姊妹有几个”

    “你的你的妻子儿女,是、是还在本家居住吗”

    她每问一句,陆昭兰的眼神便都黯淡一分,她一个孤儿,哪还有她说的这些亲人,她掩饰不住难过,不想回答。

    久久没有得到回应的怀真忍不住拔高声音问“你怎么不说话你把他们都抛弃了吗”

    “你竟是一个抛弃妻儿的负心汉”

    她声音疾厉,像是真的在义愤填膺地指责她,陆昭兰一脸莫名,只好道“陆昭六亲死绝,孤身一人,并无亲眷在世。”

    好极了

    啊,不是

    怀真暗暗瞅一眼她的表情,没有揪着再问,继续翻翻找找。

    身后东西翻动的叮铃咣当声陆昭兰充耳不闻,在她第一次翻过东西后她就把会暴露身份的藏在了身上。

    “这是什么”

    心中咯噔一下,以为遗漏了什么,陆昭兰立刻回头,看清东西后转瞬勃然大怒,她怎么敢把这个翻出来

    “还给我”

    怀真扬着一方手帕,雪青色的绸子上绣着一朵洁白的兰花,她确凿无疑,这是女人的东西。她面上隐然有怒容,不由质问道“你怎么有这个是不是你的心上人给你的”

    陆昭劈手去夺,怀真将它藏在身后不让,“你有心上人了还是有未婚妻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陆昭兰心急,越是想要,怀真越是藏着不给,甚至将帕子藏在了腰后,身体紧靠着轮椅的背,贴得严严实实的不留半点缝隙。

    她没了下手的地方,怀真更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凤眸一抬,眼带挑衅,那双漂亮的眼睛似乎在说话你敢来拿吗

    陆昭兰真敢。

    她忍她嚣张的气焰实在是很久了,从她在大殿上赏她别人穿过的衣服开始;从她在坑底奋不顾身救她,她却数次拿刀想取她的性命开始;从她高高在上目空一切践踏性命开始;从她戏耍自己,自己却处处着她的道开始一直到现在,她拿了自己亡母的遗物竟然胡说八道

    她恨得牙痒痒,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样这样、这样可恨的人

    “郡主当真以为,我不敢拿你怎么样吗”

    她坐在轮椅上,这次终于轮到自己居高临下俯视她,她用着自己都陌生的语气威胁她。

    可怀真处在下位,却丝毫不在怕的,仍然是那副倨傲的神情,甚至轻蔑,“哼你能拿我怎么样”

    她的拳头捏得紧紧的,眼中蹭蹭冒火,可怀真呢她还是一副悍然无惧的样子,看的让人火大。

    陆昭兰握上轮椅的扶手将它抵上桌案,“咔”的一声,轮子被卡住,瞬间动弹不得。

    怀真坐在轮椅上的身体一晃荡,她终于开始从心底腾出了一点畏惧,但抿固的唇角兀自强撑着心事。

    她才不怕

    陆昭兰瞄她一眼,心底轻哼了一声,迅速反剪上她的双手高举头顶上,脚往前制住了她那条行动自如的腿,怀真犹如身上忽然长出了束缚,被钉在了轮椅上,以一个极其屈辱的姿势失去了行动力。

    “你敢”

    “你太放肆了陆昭,你找死”

    她瞪大了眼睛怒骂着却无法制止她进一步的动作,陆昭兰探手摸上了她的腰。

    手触及的那一刻,从未被人涉足的领域敏感地往后一缩,弹开了。

    陆昭兰蹙起眉尖,不满地摁住了她的腰,阻止她再动,她继续摸,想在她身后找到那条帕子。

    可摸了几下,就不对劲起来了,掌下柔软的腰弓逐渐变得僵硬,像拉满的弓弦,绷得紧紧的,还在微微发着颤。

    陆昭兰抬头看身下的人。

    怀真不止是腰在颤抖,下巴也在抖,牙齿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喉咙似哽住了似的,有一点哭音,往日神采飞扬的眉眼难堪地低下,有恨意,但更多的是委屈。

    这幅样子,无论哪里都让人心软。

    陆昭兰立刻停了下来,但却没有罢手,保持着压倒的姿势。

    让人心软同样的,也让她蓦地生出一股想要将她狠狠压在身下,死死攥着她的腰,再将她搓圆捏扁,一口一口拆吃入腹,吞个干净的冲动。

    她的唇是嫣红莹润的,眼神是楚楚可怜的,睫毛在眼皮下根根分明不安地颤动着,白皙的面庞上覆了一层轻薄的洁白香粉,她整个人都在自己的身下。

    嚣张跋扈的怀真郡主不见了,她换了一副好欺负的样子,柔柔弱弱。

    可是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她的脑子像是被重锤重重砸了一记呆滞着无法做出反应。

    “放开我。”

    这实在不像是惯于发号施令的郡主能发出的声音,又轻又弱。

    陆昭兰放了她的手,又重新站直身体,像是怕惊扰她,便一动不动。

    怀真揉了揉腕子,从身后沉默地掏出了手帕塞进了陆昭兰手里,“还给你,你可以滚了。”

    陆昭兰重新坐回风炉前扇扇子,完全不顾药汁已经沸腾四溅,毕竟她除了做这个实在没有其他事可以做了。

    至于怀真,她是完全不敢回头看一眼的,她快要被自己的愧疚以及那点幽微的、隐蔽的、令人难堪的心思给淹没了。

    她终于发现自己竟然做着如此可耻的梦。

    怀真的目光像是凝固住了,盯在她随手放在桌案上的那张路引上,像是要把“陆昭”两个字烧穿个洞来。

    她还真是看走了眼,这头蠢驴竟然有如此大的胆子本以为他只能逆来顺受被自己玩烦了,玩腻了就随意丢掉,没想到他还有些宁折不弯的傲气。

    他不会逆来顺受,他生气了会反抗,会挣扎,他那么大的力气,他

    他对自己又亲又摸

    可他的身边已然有了别人,他们感情如此要好,以至于他拼着触怒自己的风险也要拿回那条帕子就那么重要吗在他心中还有别人的时候,就敢来招惹自己,就敢这叫她如何不生气如何不恼怒

    他拿起笔,在那张路引上尽情发泄,乱写一通,乱画一气。

    “蠢驴陆昭”“一头倔驴”“坏蛋”“”

    让你上不了长安,赶不了考

    “对不起。”

    陆昭兰想了很久,愧疚万分地道歉,怀真抬头看了一眼,浑然不理,继续完成她的“杰作”。

    她絮絮叨叨解释“那是亡母的遗物,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我实在不能将她交给郡主把玩,陆昭请郡主原谅。”

    她说完就转过头想更加真诚地当面致歉,却猝不及防对上怀真写满心虚的脸。

    一张路引已经惨不忍睹。

    又是这样她为什么总是这样非要将自己逼到这样忍无可忍的境地。

    “郡主知道这东西对我有多重要吗”

    “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这样耍我很好玩是不是觉得只有戏弄我才能让自己痛快”

    怀真语结,眼睁睁看着他愈来愈红的眼眶,像是要哭了,忙结结巴巴道“对不起,我想办法,我想办法,你别生气。”

    “我魏符英、魏符英”

    魏符英没料到今日居然还有自己的事,忙不迭跑进来,“小人在,小人在。”

    这屋里诡异的氛围让他不敢抬头。

    怀真将路引甩到他脚边,“给我去办一张新的。”

    他低头捡起,看了一眼,不敢再看。

    可这办事也有讲究,有立刻办、尽快办、迟点办抑或是拖着不办。

    他这次彻底拿不准郡主的心思了,因为他隐约预感到现在这屋子里做主的已经不是自家郡主了。

    他只好找了个最有余地的答案,硬着头皮开口,“回殿下,现在临近年关,各处事忙,尤其是户部和各处府衙,这路引之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小人估摸着,怎么也得月余。”

    “不行”陆昭兰决口反驳,等月余,黄花菜都凉了,还去长安干什么

    怀真看她反应,立刻曲指扣了扣桌子,瞪着魏符英,“嗯”

    “小人知罪,”魏符英扑通一声跪下,极为谦卑,“殿下吩咐,小人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可求殿下不要为难小人,毕竟是求爷爷告奶奶磕破膝盖的事,可否宽限十天半个月”

    怀真仍旧是抬头看陆昭兰的反应,见他不吭声默认了,又重新闷闷不乐地坐回风炉边。

    她摆了摆手。

    魏符英会意退下,临走瞟了那个沉默的身影一眼。

    唉,郡主要去什么地方,若是那人不恭恭敬敬地打开,她恨不得把门头打下来踩着进去,她一句话就够了,要什么路引

    那些话他编出来骗鬼都不信,可骗这倔驴一样的傻小子,却绰绰有余。

    但郡主没有戳穿他,不是么

    陆昭兰打定主意,在离开前,她不会理会怀真。

    她在身后一句又一句

    “这画是你画的”

    “这字是你写的”

    “这是你打的棋谱么你会下棋”

    她在给自己台阶下,但陆昭兰是坚决不会理她的。

    问话停了,身后又响起轮椅擦地而过的辘辘声,她咬紧了牙,眼神倔强着,她确信,自己不会理她。

    直到她的袖子被轻轻地扯了扯,身后低低喟叹,“你怎么还要人哄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