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尚书听完更想晕了。
正当皇帝高高兴兴和司珩几人该给黛玉赏些什么时,朝臣中又站出来一人,声音清润,说出来的话却是不近人情“陛下,林姑娘虽事出有因,但擅自冒充钦差,更换运粮路线和私发赈灾粮以及刑场劫人,每一件都是藐视天恩的大不敬之罪。若今日轻松揭过去,日后岂不人人都能事出有因到那时,天子威仪何在朝纲法纪何在”
“二哥这话说得未免太严重了些,若一个女子的行为就扯上朝纲法纪,是否小题大做了”司珩听到对方开口,也收起一开始玩笑的态度,回道。
司琛见司珩如此态度,并未在意,而是继续道“陛下,我朝以法理治天下,本就该先法后理。林姑娘纵有再多的缘由,可也不能越过我朝法纪。否则,如何平定天下人之心”
司琛态度坚决,司珩冷哼一声,只是见皇帝也沉默了,心中不免有些慌神,道“陛下,林姑娘替重病父亲担任运粮重任,此为孝;胆识过人成功保住赈灾粮,此为忠;更是为救闻将军而刑场劫人,此为义。如此孝忠义之人,陛下不赏反罚,才是叫天下人寒心”
“若开了先例,人人效仿,到时国将不国,全无威信,又该如何”司琛反问。
闻言司珩直接翻了一个白眼,并未搭理司琛。
司琛见司珩这个样子,虽然生气,但大殿之下,也不好发作。
皇帝看着下面相争的兄弟二人,良久地沉默着。
秦尚书看到皇帝有被说服的迹象,又有了精神,道“陛下,桓王殿下说得有理啊,林黛玉身为女子,本该谨守女子本分才是。如今做出这样的事,虽是歪打正着,但若不严惩,以后天下人效仿,方才是动摇国本啊”
一直低着头不说话的黛玉听到秦尚书的话,袖子下的拳头也捏紧了。
“秦尚书这话未免太过难听,怎么就动摇国本了若这批粮食再被难民私自劫走,才是真的动摇国本”司珩语气中也带了怒气。
黛玉听着二人的争执之言,再次伏在地上,朗声道“陛下,黛玉愿意受罚。”
朝堂之上全是男人的声音,如今贸然响起一道女声,显得如此突兀。
众人这才重新将目光放在一直跪在地上,没什么存在感的黛玉身上。
“只是,陛下,黛玉受罚之前,尚有一问。”黛玉跪伏在地上,头埋在地上,字字用力,不曾流露出丝毫害怕的情绪。
皇帝挑眉,问道“你有何问”
黛玉抬起头来,笑着回道“臣女这一问,既是想问秦大人,亦是想问陛下,想问在座的诸位大人。”
“你且问来听听。”皇帝似乎是被黛玉的态度挑起了兴趣,便道。
黛玉转头看向一旁的秦尚书,道“黛玉敢问秦大人,什么是女子本分女子又有什么本分若女子有本分,那男子的本分呢秦大人可守了吗”
听着黛玉一连串的发问,秦尚书的脸都气白了,拂袖怒道“简直是胡言乱语”
黛玉见秦尚书这般,也不再追问,只继续对皇帝说道“陛下,黛玉认罚,不是因为黛玉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错了。而是刚刚这位大人说得也并非没有道理,若人人和黛玉一般视国法为无物,到时候朝廷法纪再无法约束之力,便才是真的会天下大乱。黛玉不愿做这千古罪人,所以黛玉,认罚。”
皇帝看着跪在下面的黛玉,身形瘦弱,却跪得笔直,丝毫不见颓败之气。
想到黛玉的所作所为,确实算得上有勇有谋,如今又这般不卑不亢,此般气度,若是男子,又该为我朝做出多大的贡献啊,只可惜是女子。
皇帝心中惋惜,语气里也带了些不忍“既如此,林黛玉假冒钦差等诸多罪名,证据确凿”
“陛下”皇帝话还没说完,闻野实在不忍心,率先开口,甚至打断了皇帝的话。
皇帝不悦地看了闻野一眼,闻野见状,纵然心中不甘,也只能闭上了嘴。
“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便就罚”
“陛下宫外有人求见”
皇帝的话还没说完,殿外就急匆匆地跑来一个侍卫,禀告道。
那侍卫得到示意,便继续道“来人自称林如海之子林修谨,携四万石粮食愿无偿赠与赈灾之用。”
“林如海的儿子”皇帝皱眉,又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黛玉。
司珩趁机出来说道“这林家有意弥补,不如就将功赎罪,免了林姑娘的责罚”
“陛下,我朝法纪”司琛见皇帝再次动摇,便又开口劝道。
司珩不爽地看了对方一眼,直接怼道“人家都拿出四万石粮食免罚了,二哥若执意追究,也拿出四万石粮食来再说如今灾民数不胜数,京郊外就有好几万,那些还在路上的,或者没力气逃难的,二哥不想着怎样多筹些粮食,却执意通过定一个女子的罪来彰显国威如此未免过于小家子气”
司琛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如今这般,皇帝自然乐见其成,免费得了粮食,便有了理由不再追究黛玉的罪名,干脆直接放了黛玉出宫。
黛玉从皇宫出来时,贾敏、薛砚还有林修谨都站在宫门口。
看到面前的几人,黛玉一直强忍着的情绪,终于红了眼眶。
看到黛玉膝上衣服的褶皱,薛砚心疼地跑过去,喊道“姑娘。”
黛玉看到薛砚时,回以一笑,表示自己没事。
又看向贾敏和林修谨,唯独不见父亲,便问道“父亲呢”
贾敏笑道“不是说突发恶疾了吗”
听了贾敏的话,黛玉也笑出了声。看向林修谨,道“谨弟,这次辛苦你了。”
林修谨闻言,只笑着回道“姐姐没事就好。”
“玉儿,我们回家。”
贾敏牵住黛玉的手离开,转身时,在黛玉看不到时,眼中蓄起的泪水也无声地落下。
只是
黛玉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泪珠,抬起头时却只看见贾敏强撑笑脸的侧颜,心中酸涩但又温暖。
黛玉一回到贾敏等人临时租住的宅子,林如海就迫不及待地上前查看黛玉,确定黛玉没受伤后,才松了一口气,道“玉儿,这种事,以后绝对不能再做了”
黛玉点点头,道“父亲,我现在没事了,陛下也没有追究的意思,多亏了谨弟送来的粮食,对了,谨弟,四万石粮食,我们林家哪来的这么多钱”
林修谨笑着回道“四万石粮食,光凭我们林家自然是筹不到的,是有人帮了我们。”
“难道是外祖母他们”黛玉心中疑惑,却不太敢相信。
林修谨摇摇头,解释道“是薛家,薛家的人见我筹粮,主动找上了我们,什么都没有问,便主动说愿意银钱和帮手。待会我家账册给你,姐姐,这下我们林家可欠了不少钱了。”
黛玉闻言失笑,心中还是疑惑,问道“薛家为什么帮我们”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薛家似乎有意和贾家结亲,而薛夫人和王夫人是姊妹,按道理怎么样,也不会主动来帮忙的,还是在这种什么都不清楚的情况。
林修谨也只是摇头,道“还有一封信,是薛家的人给的,说交到姐姐手中。”
林修谨说完便转身出去拿信去了,不一会就带着信与账册来了。
黛玉拆开信,字迹娟秀,一看就是女子所书。
黛玉亲启。
当日大观园一别,如今已有数月。不怕妹妹笑话,曾经的我并未想着会有一天会与妹妹如此往来,当日妹妹一番话,如醍醐灌顶。当今世道女子嫁人仿若女子立足之根本,因这约定俗成,我便累年暂住于贾家,想为自己寻得这根本。
可宝玉心中无我,奈何世间因果错综复杂,我本将妹妹看作敌人,如今想来,是姐姐我当初心小不得远见。如今得妹妹点拨,便毅然决定,离开贾府,省得蹉跎一时,来日悔之。
妹妹真知灼见,姐姐亦有心效仿,如今偶然听闻其弟筹粮,虽不解其意,但见其弟心中面上皆是焦灼万分,便擅自决定相助,还望妹妹勿要怪罪。
在商言商,姐姐虽是商户之女,但上面仍有一位哥哥,权力微薄,故而账册也一并奉上。
经久一别,遥祝安康。
宝钗亲字。
读完薛宝钗的信,黛玉才知道自从那日自己离开贾府后,薛家的人也走了。现在想来,当时的情况也确实混乱不堪,任谁瞧了都只想快快离开的。
如今事情都已解决,黛玉几人便商量着只在京城略留两日,然后干脆先去云台书院去拜访杜壅培老先生,再一道回去。
听说林如海拖着病体来京了,皇帝先是给了一些赏赐作为慰问,紧接着又有不少官员来看林如海,原本计划只停留两日,这会又得多留几日了。
看到门庭若市的林家门口,闻野也象征性地带了一点东西。
走时还特意叫了黛玉,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当初我借你的荷包呢”
黛玉一愣,随即唤薛砚去取,连带着银票,要一并还给闻野。
闻野却拒绝了,只拿回了荷包,道“银子就不要了,你现在应该比我困难。只是这荷包是我夫人给我的,我若弄丢了,她会生气的。”
闻野解释一句,便离开了。
薛砚看着闻野离开的背影,有一种路过但被人强行塞狗粮的感觉。
正当薛砚和黛玉要回去时,就听到有人喊自己和黛玉。
回头一看竟是司珩和季阳。
“林姑娘,雪雁姑娘,好久不见。”季阳热情地打着招呼。
“雪雁姑娘”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几人望去,却见徐庆牙呆愣在原地,地上还有掉落的糕点。
看到薛砚看过来,还有些憨憨地道“原来薛姑娘叫雪雁啊”
见状,黛玉扶额。
季阳看到徐庆牙这副模样,疑惑地问道“雪雁姑娘,他这是怎么了”
司珩见这番场面,无意牵扯进去,只转头看向黛玉,道“林姑娘,借一步说话。”
黛玉点点头,便跟着司珩走到一边。
薛砚看得心痒痒,很想上前听一耳朵,但是不会看人眼色的徐庆牙又捡起地上的糕点,凑了上来,道“薛雪雁,这是我给你带的京城的特色糕点,听说过几日你要回扬州了。等我等我跟着头升了职,我就去扬州”
“打住”以防徐庆牙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薛砚连忙打断了对方,“吃的,可以留下,至于别的,我早就和你说了,你当时是为了救我,不需要你做什么额外的事情,你要说的话都给我吞回肚子里去,也不要说什么去扬州的话,可以吗”
徐庆牙被薛砚这么直接拒绝,一副心伤落泪的模样,道“可我看了姑娘的身子,按照礼法,我应该负责的。”
“你一个当兵的讲什么礼法”薛砚无语,古人就是麻烦,当时那情况,如果顾及什么礼法的话,自己等死算了。而且只是撕开背上伤口周围的衣服,她也不能理解徐庆牙这么在意做什么。
听到薛砚的话,徐庆牙很是委屈“薛姑娘,你这是偏见”
季阳算出听出来其中不简单了,一脸八卦地看着薛砚,问道“雪雁姑娘,有情况”
“滚。”薛砚白了季阳一眼。别人自己不敢骂,你我还不敢了
徐庆牙听了,还以为薛砚是在说自己,当下便留下糕点跑开了。
看着徐庆牙跑掉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薛砚莫名品出了一点娇羞,薛砚连忙甩掉自己脑子里可怕的想法。
季阳瞧见,一脸惋惜道“唉,可怜哦”
闻言,薛砚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