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观瑞雪(十五)
    玉漏给他看得心惊肉跳,躲没处躲,脸上合宜地浮起一抹红云,微微侧身避了避。然而又偷偷漏个眼稍来窥他一眼。

    可巧池镜也径直错身走过她身边,站在炕桌前把窗户一把推开,笑道“还真是下雪了”

    玉漏连把眼皮扇几回,振作起来,跟着回头看,仍是不动声色和他搭腔,“今天夜里恐怕就要积雪了。”

    “前几天也下过一场,没积得起来。”他反剪两手,遗憾的口吻。

    玉漏没说什么,捧起梨汤一饮而尽。池镜向后瞥她,见她微微缩着脖子,冷得没处藏,却不叫他关窗。

    他轻蔑而无声地笑她一下,但又愿意多找些话和她说,“你二姐的事情有眉目了么”

    他知道自己很是矛盾,面上好善,心里藏奸。因为所怀的爱恨嫉妒都是缠绵的病痛,影影绰绰的不痛快。所以他也只是稀里糊涂地跟着感觉行动,偶然间良心发现,就顿一顿。想不起来时,又是我行我素。

    玉漏也知道他是因为无聊,这样冷的天没处可去,和她逗趣别有一份使坏的刺激。她照例是笑,“难为三爷还记着。我们那头平昌路上有位姓赵的老爷,是做酒肆生意的,想讨我二姐去三房,情愿出一百两做聘。”

    池镜回转身,把后腰抵在炕桌沿上斜立着,“我是说她和那位小裁缝。”

    玉漏低下头去,怅然若失的口气,“那是没办法的事,大概他们的缘分只到这里。”

    “那赵老爷多大年纪”

    “五十多了。”

    “那岂不是白糟蹋了你二姐为点银子棒打鸳鸯,真是不忍心。”池镜哼笑一声,瞥着她,“你就真放着你二姐不管”

    玉漏仰头笑道“哪能呢我也正劝我爹娘,就算不中意那小夏裁缝,也不该把二姐许给那位赵老爷。”

    “你爹娘就肯听你的”

    “我也是尽我所能罢了。”

    池镜待要再提借银子的事,想想又作罢,知道了她是怕还不清他的。越是如此,他越是想使坏。

    他朝下瞥着她那半张脸,见她站起身要走,想是风口里吹得冷了,要换到别处去坐。他忽然玩兴大起,伸出脚去踩住她的裙子,眼见她整个人朝前扑去,他又伸出手揽住她的腰,将她往怀里掣了一把,“怎么那么不小心”

    呼出的热气喷在玉漏脸上,她心神一抖。他那手松得极快,连个影也没捉住就又收在袖中了。她的人几乎是在他怀里,近近地看他一眼。他脸上是一派坦坦荡荡的笑意,反来怪她,“还贴着啊”

    听见有人走过来,玉漏忙站开了些。

    那头过来个丫头,站在罩屏底下跺下脚,“好啊三爷,原来是你开的窗户我就说怎么屋里忽然冷起来了。快关了”

    丫头态度不算敬畏,显然是平日里和他玩笑惯了的缘故。他也不怪罪,转身把外窗拉拢,窗屉子也从两边阖拢来,“这屋里没日没夜的烧着炭,我是怕闷着你们。喏,给你们都阖上了。”

    那丫头走来拉他,“你梨汤也吃完了,还只顾在这里偷懒。我们奶奶的帖子你就放着不管了快去写了吧,新研的墨,一会又要干了。”

    他懒洋洋地拖着步子,给丫头拽了出去。玉漏还在榻前站着,有片刻怀疑方才他的举动是错觉,但腰上的皮肤还在发痒,脸上的皮肤也在发烫。确凿是真实发生过的。

    她没钻进他设下的圈套里,他反倒掉入她设的网中。她有些秘密的成功的喜悦,尽管知道这不是爱,算得上是个恶作剧,但也是个前程可观的开始。

    不一时张妈跟着络娴回来,玉漏并张妈要告辞家去。走出暖阁,看见池镜还在对过书案上写帖子,一笔一划的写得格外慢,仿佛就为在那里捱延。

    但直到玉漏走出去,他也没抬头看她一眼。

    这个人简直让人摸不准脉门,玉漏倒有些糊涂了,到家仍想不明白。谁知道他到底什么意思一时兴起玩一下还是她这个人根本就只值得人家和她玩一场

    碧纱橱内钻进来一缕风,四下里搜刮一番,又趾高气扬地吹荡出去了。她彻骨地发寒一阵,手一抖,洒出几滴茶汤来。

    “叫你做点小事就这样的不耐烦”俪仙盘腿坐在榻上,笑着将账本搁在腿上,“就这样不高兴伺候我啊”

    玉漏忙将炕桌上洒的茶汤搽净,福身道“奶奶想岔了,我哪敢呢,伺候奶奶本就是分内的事。”

    这话回得无可挑剔,俪仙只得换转话头,“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没什么,就是今日到池家去,才想起来三姑娘托我做的那双鞋还没做好。”

    “三姑娘问你了”

    “倒没有,就是一见她想起这事来。也快做好了,三姑娘下月家来就交给她。”

    俪仙捧起账册又看起来,“哎唷,三姑娘在池家过着那样的富贵日子,竟还肯隔三差五往娘家跑,真是不忘本。”

    她虽不读书,账篇子上的银钱出入倒还认得。指头往口里一蘸,翻到下篇,一眼就看见玉漏上月回连家去时支取了三两银子。登时又搁下账本,笑着盘问“你回家去时都带了些什么好容易回家一趟,可别打空手,叫你们家里瞧着也不像样。”

    玉漏一看她那笑就晓得她查着了账,便明白说“太太吩咐叫带了几样点心,又给我爹娘捎去三两银子,给他们做年下的使用。 ”

    “太太叫给你的别是大爷叫给你的你不肯对我明说吧。”

    “大爷近来因年下总往外头去应酬,那样忙,哪里还想得起这点小事真是太太吩咐的,我也不敢欺瞒奶奶。”

    可巧俪仙的丫头香蕊办完事回来,在外头听见,搭着冷腔进来,“奶奶在家里月月盘算着省检,恨不得自己吃糠咽菜来打算阖家上下的日子,谁知人家一回家就带去三两银子。我的好奶奶,改明日我也回家瞧瞧,您也许我三两银子。”

    俪仙敛起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冷哼一声,“我哪有那份权力说是叫我管家,也不过是说得好听,还不是拿一堆烂账叫我填。好嚜,我千辛万苦地在这里拆东墙补西墙,人家手一抬,倒大方。依我看,也别省检了,统统吃了上顿不管下顿,大家落得高兴,我还少背些刻薄名声。”

    那香蕊站到炕桌前来倒茶,“奶奶说话可留神,回头又传到太太耳朵里,还不定有什么别的罪名给您扣头上,又是一通教训。”嫌玉漏站在跟前挡事,狠推她一把,“去专会碍事。”

    这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地教训人,还未到痛快时候,玉漏哪敢真去只好让到碧纱橱底下,规规矩矩地立着听。

    香蕊见她不吭气,益发气不过。又想玉漏本来月例银子就比她多出一钱来,上月额外又多得了三两,平白添恨,便朝玉漏脚下啐了口,“你做出那副样子给谁看谁平白给你气受了怎的”

    俪仙那头忙拍着腿嚷起来,“哎唷唷你快别这样讲给大爷听见,又说我们欺负了他心尖上的了人了”

    玉漏忙应声,“奶奶并没有欺负我。”

    “那就是我欺负了你了”香蕊走来推她膀子一下,鄙薄地笑,“我怎么敢我就是个清清爽爽的丫头,又不是谁的小老婆。”

    这时听见外间有人咳嗽,须臾凤翔便走进来,睃巡三人一圈,坐到榻上把手在炭盆上烤火。一面问玉漏“你是几时回来的”

    他一回来,三人各自忙开,香蕊又往外头去传话,玉漏留下去倒茶,“原是早上回来的,回来大爷不在家,我又跟着张妈往池家去给姑爷祝寿,才刚回来。”

    “见着姑爷了么”

    “姑爷不在家,给朋友请出去了。太太叫送去的礼都交给了三姑娘。三姑娘说,过些日子和姑爷一起回来给太太请安。”

    “他们池家亲戚多,又是祝寿的人又是年下的人情客礼往来。既然忙,你该告诉她不必急着回来,年后再来也是一样。池镜在家么”

    玉漏将他解下的披风挂到龙门架上,轻拍着上头落的雪,“不知道,我只在三姑娘房里,是张妈去给两位太太请的安。”

    凤翔眼睛不觉跟着她转进卧房里,俪仙看见,低着头把账本翻得簌簌响,冷笑一声。他看她一眼,收回了眼,“你才回来就跑这么一趟,辛苦你。回房去歇着吧,一时半会没什么事。”

    玉漏由卧房里出来,向两人福了身出去。

    人刚没了影,俪仙立刻憋不住冷笑连连,“这好些日子没见着,此刻恨不得把眼睛粘到人身上去,又叫她走什么索性我出去,把屋子腾给你们,好叫你们眼对眼的看个够。”

    凤翔在外头吃了些酒,也是要避开战火,便走进卧房,待要睡会。

    人刚躺到床上,俪仙便丢下账本追杀进来,“躲什么说中你的心事了敢情都嫌我多余,我碍了你们的事,我说我让出去,你还不乐意了”

    凤翔只得起身在床沿上坐着,两个胳膊肘抵在膝上揉额角,“谁说你多余谁又说了碍事了”

    “还用得着明说”俪仙几步杀到跟前来,“谁没眼色怎的我又不瞎,瞧你们郎情妾意的样子你问我答的,谁插得进去一句话”

    凤翔只觉脸上发烫脑袋发昏,埋着头道“我问问三妹妹也不成”

    “什么三妹妹四妹妹的,不过拿人做话头,你当我是个傻的你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背地里只管拿银子去给人使。呵,好个体贴人,你养小老婆,还要我精打细算替你筹划着,我没那样贤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