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彤雯慢慢松开了手。
她原本想笑的,她即时的反应是想说她不会的。
可她突然意识到,也许蒲子铭不是无缘无故说出这句话,她的心坠下去,像淹入了水底,让她透不过气,也忘了回答。
他们那样熟悉彼此,初恋爱人,同样聪明,同样骄傲,她的变化瞒不过蒲子铭。
戚彤雯艰难地捡起自己零落的语言,可她刚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蒲子铭抱进了怀里。
他似乎不想听她说话,所以选择了用另一种方式让她闭嘴。
他们在激烈的纠缠中感知对方的情绪,戚彤雯第一次在亲密接触里觉得心痛。
她想要解释什么,却被对方打断“雯雯,这不重要了”
夫妻感情产生变化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有些话不能说,大家可以心知肚明,说出来就会伤到。
放在从前,蒲子铭的骄傲一定会让他打破砂锅问到底,可是现在他选择了逃避这个答案。
时间让人成长,爱让人软弱,蒲子铭选择了对他最重要的那部分“只要你别后退,不要放弃我。”
纵有千言万语,也堵在了戚彤雯的喉咙里“好。”
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疲惫让人昏昏欲睡,戚彤雯陷入了混杂的梦境之中。
她和蒲子铭是大学恋爱,初次确认恋爱关系的时候对方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的各项条件都倒了出来。戚彤雯的室友看到他们的聊天记录,噗嗤一声笑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在相亲呢不过蒲子铭也太纯情了吧,一看就没谈过恋爱,真是让人想不到”
蒲子铭自第一天入学的时候就备受关注,院内传闻,说有女生到他宿舍堵门。戚彤雯虽和他是同学,但除了上课、小组作业外并没有交集。当时听了这场沸沸扬扬的“闹剧”,戚彤雯只是付之一笑,说“他是长得蛮帅,这么一个大帅哥,可惜学医了。”
戚彤雯的人气也不差,前两年在本部校区的时候,出门校园晃一圈,就能收获n个来搭讪的男生。
但这些人最终铩羽而归。
戚彤雯就像一块坚冰,没有人能猜得透她的心思。马向雪私下和她打探“雯雯,和我悄悄透露一下呗,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戚彤雯当时说“我喜欢的人,不用猜我的心思。”
结果这两个人在一起了。和其他情侣不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很客气,是对方帮她拿东西,戚彤雯都要下意识说一声“谢谢”的程度。
他们谈了两个月,只牵过手。马向雪听了他们谈恋爱的进度,吃惊得合不拢嘴“不是吧不是吧蒲子铭到底是不是个男人,放着你这么个大美女在面前竟然无动于衷”
由于没有恋爱经验,戚彤雯无从对比,她虚心求问“那不然呢”
马向雪扶额“至少应该发展到亲吻那一步吧”
其实戚彤雯也觉得有点奇怪,回忆她和蒲子铭这两个月来,基本
上都是约图书馆约自习室,要么就是逛校园,第一次牵手其实是戚彤雯主动的,蒲子铭还呆了一下。
但是亲吻这个事,怎么说应该他主动吧
戚彤雯确实想亲他一口,有时他们走在校园里,谈论时事政治、课程进度,戚彤雯忽然觉得他很可爱,她想知道他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她偷袭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于是戚彤雯真这么做了。
在寒假来临前,他们各回各家前的最后一次约会,戚彤雯说有礼物送给他,让他闭上眼睛。
蒲子铭果然没有设防,因为他也准备了礼物,是一张cd,被他藏在大衣的口袋里,还没拿出来。
戚彤雯说要送他礼物当然是诓他的,她非常野蛮地撞上他的嘴唇,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她计划好了一切,准备亲完就跑。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身体发抖,她跑不动。戚彤雯失去了抬头看他的勇气,她必须按着他的手,借一个支撑,才能勉强站直。
旁边的男朋友变成了木头,迟迟没有动作或者语言。
但戚彤雯不是那种愿意露怯的女生,她明明很紧张,还要假装镇定,她贴在蒲子铭的耳边,问“蒲子铭,我应该是第一个亲你的女生吧”
“是。”在她想要逃走之际,蒲子铭抓住了她,戚彤雯有过挣扎,最终还是被他按在了怀里。
“雯雯,这不叫亲。”
蒲子铭在亲下来之前还征求了一下她的意见“可以吗”
戚彤雯用肢体语言告诉他“嗯。”
明明已经忘了那天是怎样的场景,一场梦又勾起了戚彤雯的回忆。
她记得那时的情绪,他的舌尖有薄荷糖的香味,密密麻麻地向她扑过来,而她像溺进一片海,童年游乐场的泡泡球海,或者梦里出现过的那朵巨大棉花糖。
体内的激素急剧飙升,淹过了她的理智。
戚彤雯醒来的时候是半夜四点,她轻轻分开纠缠在蒲子铭手臂上的头发,怕惊醒他,连拖鞋都没穿,赤脚走出了房间。
戚彤雯坐在书房里叹气,她现在一丝困意也没有了,可是看书她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专业书,翻了几页,全是她已经倒背如流的部分。
她忽然想到蒲子铭给她送的那张cd,开始翻箱倒柜找起来,她记得收在一个盒子里。
最终,她在一个外壳布满灰尘的纸箱里找到了它,随着戚彤雯那些年的专业课笔记一起被埋在不见天日的角落。
家里买过cd机,但因为利用率不高,被戚彤雯的空气加湿器占据了位置。
还好可以扫码听,为此,戚彤雯还下载了一个老旧的音频播放器,里面一共有五首歌,两首纯音乐,三首外文歌。
当年,戚彤雯并没有听过这张cd,因为她没有cd机;当然,这也不是主要原因。
她对这张cd不感兴趣,她那时觉得自己虽然喜欢蒲子铭,但没必要去做一些自己不感兴趣的事。
印象里,
蒲子铭后来有问过几次她有没有听,戚彤雯忘了自己怎么敷衍过去,不过蒲子铭大概知道她不感兴趣了,就没有再送。
戚彤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深夜想到这张cd,为什么突然起了听cd的念头,她必须诚实地说,这几首音乐不难听,但对她来说也不好听。
可是播放它们的时候,戚彤雯总能想起那个怦然心动的夜晚,两个年轻人笨拙地探索着恋爱的甜蜜,却在分开后各自都害羞得说不出话来。
女生总是慢热,戚彤雯一直对好友说“在我心里,爱情永远不是第一位。”她答应蒲子铭的追求,一是喜欢,二是合适,她那时候是有衡量的,她觉得蒲子铭也是,他们彼此的条件势均力敌,选择对方理所当然。
更何况,戚彤雯自信于自己的条件,无论是优越的外貌,还是出众的能力,那本是她的一部分。所以她不畏惧别人因为条件选择她,更不畏惧别人因为条件放弃她。
刚开始恋爱的时候,戚彤雯的回复也不痛不痒的,没有太多丰富的情绪。
直到那次亲吻,那年寒假时蒲子铭又跑来她老家找她偷偷摸约会,两个人的感情迅速升温,戚彤雯也陷入到了失控的情绪漩涡中。
在双方的好友眼中,蒲子铭的感情要比戚彤雯强烈,一直如此。可少有人知,戚彤雯也在恋爱中期患得患失,她怕蒲子铭的热情来得快去得也快,男人的新鲜感似乎总是比女人短,提开始的时候是他们,提结束的时候也是他们。
戚彤雯竟然怀疑自己,怕自己不够好,她很快意识到这一点,并开始挣扎痛苦。对戚彤雯这样骄傲的人来讲,失去自我比杀了她更难受。
杂七杂八的回忆盘旋在戚彤雯脑海里,连同恋爱时期那些汹涌的情绪,闷得戚彤雯透不过气。
爱有时候是一种痛觉,可人们寻常察觉不出它的存在,偏偏要心痛的时候才发现爱存在。
戚彤雯心烦意乱地关掉了音乐,世上最讨厌的便是两个聪明人在一起,还得都装傻子。
她没注意蒲子铭是什么时候走进来,发现他是因为他拿走了桌上的cd。
他声音淡淡,像在说寻常事你不是不喜欢吗怎么突然找出来了v”
戚彤雯要是说喜欢就显得太假,说不喜欢戚彤雯瞟了一眼蒲子铭的脸色,选择了高情商回答“翻出来重温旧情。”
旧情是和谁的那当然是她学生时代的男朋友,现在的合法丈夫。
蒲子铭的眼睛里总算有了点温度,他说“也怪我,第一次送礼物没有考虑你的喜好。”
聪明人知道感情经不起消耗,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了。
但戚彤雯也不知道,这种明知却不挑破的过去算不算过去。
感情状况还是影响了工作,今日戚彤雯上班时,同事说她精神状态看着不好。
戚彤雯还以为被看出了什么,但同事也只是调侃“果然每个轮急诊的人都会变得憔悴。”
同事很快略过这个话题,说到正事
“对了,关于今年中级申报条件的调整文件你看了吗主要是内科急诊轮转的相关规定。”
“还没,你有文件吗发我一份。”戚彤雯每日的事情太多,难免有漏掉的部分。
“哦,在oa上,你往下翻翻就有。”
戚彤雯粗略过了一遍,主要是对于住院医师、低年资主治、高年资主治每年轮急诊内科的时限有了一个明确的调整规定。
同事说“你今年应该行吧”
现在大家都知道今年大概只有两个名额,无非就是杜宇、赵希和戚彤雯之间。
医院对于中级职称认定的必备条件是博士学位获得者,可申请认定中级专业技术职务。硕士学位获得后,任初级师职务两年,可申报中级专业技术职务。
不过临床大部分科室招人都是从博士开始招起,再低的且不谈。
除此之外,对入职以来的工作成果有一定研究临床型博士毕业生认定中级职务作为第一作者发表1篇sci或国际ei全文收录论文;科研型博士毕业生认定中级职务作为第一作者发表2篇sci或国际ei全文收录论文。
以及有规培证、通过中级资格考试、对教学能力认证的考核、担任住院总半年及以上、符合急诊轮转相关要求等等。
还有各科室自己私下的一些规定,毕竟这个名额是由科室中心组报上去,基本上报上去也是板上钉钉的程度了。
同事这么问自然有她的理由,戚彤雯本校博士毕业,是裘教授的嫡系,科研成果也还可以,如果要三选二,必然有她。
戚彤雯轻松将这个话题带过去“不清楚呢,我哪里知道领导们的想法。”
同事也不免有些敬佩的心理,临床职称不仅仅意味着一个tite,还与临床资质权限、待遇等多方面有关。
当然这个tite也很重要,尤其在竞争激烈的大医院。
据她所了解,杜宇和赵希都有些焦虑,难道戚彤雯真能这么处变不惊同事再次仔细地观察了她的面部神情。
“哎,不过你自己也注意点,现在是关键时刻,也许有人盯着你呢”同事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部分残酷的真相“僧多粥少,这个时候要警惕又警惕。神经外科有一年,有个住院医在升主治的档口被人举报收红包,你知道那个红包怎么来的他竞争对手安排病人塞给他的”
这种传了好几手又是“旧黄历”的消息不一定可信,但是戚彤雯知道同事这么说是好意,她谢过同事,但也说“我们科室哪里有这样的人大家都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人。”
同科室之间,切忌交浅言深,尤其是资历差不了太多的,大家都是潜在的竞争对手。有时候就算是前辈,也未必愿意看到人超过自己。
忙碌的规培生陆陆续续从外面进来,戚彤雯及时打住了这个话题,叫杜磊“你和我去icu看一下电击伤病人的情况。”
昨日的电击伤病人已经拔管,换成了highfo吸氧
,75的氧浓度,45的氧流量,指脉氧维持在96左右。
icu和戚彤雯沟通的意思是,如果可以维持的话,就转到u,毕竟icu的床位太紧张了,能转走一个是一个。
戚彤雯说“我们现在u也没有空的位置,这样,如果病人稳定的话,明天一早转走,你看怎么样”
这个病人的意识基本清醒,能够对答。其实对于一个清醒病人,住在icu是件很痛苦的事,所以戚彤雯也不想把他放在这里太久。
大家达成了一致。
然后来看这个病人肺部感染的问题,之前细菌快速检测做出来肺炎克雷伯菌、金黄色葡萄球菌、流感嗜血杆菌阳性,请了感染科会诊。
像一些高级抗生素,必须要请感染科会诊才能使用。三甲医院对抗生素的使用十分慎重,为的是避免滥用。
“目前用的是哌拉西林他唑巴坦45q8h”戚彤雯听了一下双肺,两肺的干湿啰音还是很明显,“再完善一下痰培养、呼吸道标本培养吧,毕竟昨天做的是快速核酸。ct”
戚彤雯转头看向杜磊“后天再复一个,这个病人你要陪着去。”
“懂的。”
戚彤雯带着杜磊从icu快速通道出去,边走边说“其实这个病人还是之前血管就堵了,单纯电击伤不会导致急性心梗,而且昨天做出来,他这个cx远端有两块血栓,后来吸出来了。另外,前降支中段起完全闭塞,右冠中段狭窄50,远段80”
他们下了电梯,回心内科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人等他们,不是家属,是保险公司。
作为一个医生,除了和病人家属打交道,也要和保险公司打交道。这个病人是电工,在室内操作时受伤,属于工伤。
同事在旁边看他们聊天,等保险公司的人走了,才摇头说“和他们说话怪心累的,神经外科天天和保险公司打交道,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受得了的”
有时候,医院、保险公司、病人各有各的立场,总之,越多人下场,就会让一件事变得越复杂。
“我们医院还好吧”另一同事说“毕竟神外声名在外,要是放到小医院,天天都是各种车祸脑外伤,一堆纠纷,病人也穷付不起钱,神外培养周期又那么长,所以大部分神经外科都干不起来,都被拖死了”
“哦哦,说到这个,外科确实比我们有底气一些。”同事羡慕说“你知道人家脑外,面对那些刺头病人,都是爱做做,不爱滚的。我和你说这话一出,再刺头的病人都没声了就像之前那个护士差点被推流产的事,哦,对,雯雯你也在场,病人没给你好脸色吧放在神外,哼哼”
“没办法,人家一个床位排到半年后,有这个底气。”同事b说“况且,医疗资源就是有限的,这些胡搅蛮缠的病人,你救了他的命,他也不会感激你,还搞出一堆麻烦事,一旦处理不好还要被停职,何必呢”
他们又说起急诊
之前的事,戚彤雯悄悄竖起耳朵,她现在急诊上班,人下午三点刚下急诊早班,可消息还不如病房的同事灵通。
那个纪晓梅不就在被调查吗闹上热搜了没办法,必须成立调查小组,到时候还要发布清清楚楚的公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清楚,给大众一个交代,免得网上又在阴谋论。同事叹气虽然我觉得纪晓梅的处理基本上没问题,可哪几个人背得住放大镜去看,现在还要逐帧逐帧翻监控,把人家当犯人一样审查heihei又是急诊,急诊是什么地方,抢救病人生命为先,不是考核流程标准的地方heihei
3想看舒月清的您好,您有新的会诊申请等待接收吗请记住的域名
“再说,纪晓梅也是高年资主治了,主要是人事业心不强,没搞科研,所以才没升副高。在医院干了大半辈子了,还要被调查,你说怎么受得了”
但也因为是高年资主治,在纪晓梅进医院的时候是给编制的,而海都市三甲医院自十年前就开始陆续取消编制,推行同工同酬。
其实和编制区别不大,一般来说都会续聘,以现在能入职海都市大三甲的医生的能力来看,大家也不在乎编制,又或者说能有个工作就不错了的心态,毕竟是大平台,大家都挤破了脑袋想进。
医院也是一种“不怕没人,所以不给编制”的心态。
大医院不把编制作为留人的手段,因为不缺前赴后继的人。
当然,编制还是存在的,优秀到医院怕人走的地步,医院会给。
说到底编制多了一份保障,医院要辞退也麻烦一点。
谁能保证自己不是那个医闹时的倒霉蛋对方随手发个抖音,再找个推手,就顶上了热搜。
大家已经预见了这件事的处理后果,家属无理取闹,医院不会满足他们希望的对纪晓梅的“处罚”,但给点钱估计是难免。
戚彤雯扪心自问,如果她兢兢业业奉献了一生,最后却得到这样的结果被家属指控,被网友谩骂,被医院停职,被小组调查她能受得了吗
大部分医生工作到最后,都是一身职业病。他们在入职的时候都是精力充沛身体健康远胜同龄人的佼佼者,可是长期的作息不规律昼夜颠倒、没有尽头的加班和二十四小时待命、精神永远处在高压状态,即使放假也要永远牵挂病房里的病人,琢磨病人的用药方案是否还有调整的地方、数不清的学习和考试让大家的身体日复一日地熬坏了。
外科暴饮暴食高血压高血脂糖尿病,内科天天像个老妈子和病人及家属纠缠,气出了甲状腺结节乳腺结节。
当然,经验老道的医生已经看清了一切,就像师父对戚彤雯说“这只是一份工作。你也要分一点时间在家庭上。”
年轻的医生总有一种使命感,关心病人当然没错,可是为了一份工作忽略家人,并不划算。
戚彤雯已经一天没有给蒲子铭发消息了,她把自己埋在繁琐的工作中,试图忘却那些扰乱心绪的情绪。
对方似乎也没有消息来。
她忍不住打开手机,对话消息停留在她把陈星洲的微信推过去。
戚彤雯盯着看了很久,好像明白了什么。
对方正在输入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