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彤雯不是一个喜欢找替代品的人,既然大衣已经被人买走，她就直接回家了。

    家门玄关处，戚彤雯换鞋,听见厨房里母亲与人聊天的声音，当时还以为家中来了客人。

    母亲从厨房中探出头来“雯雯,你把鞋子拿到阳台上，妈帮你们刷一刷”

    戚彤雯这才知道蒲子铭已经回来了,他的运动鞋摆在阳台的凳子上，好像还是两年前那一双。

    “别发愣了,快来吃晚饭，吃完饭后你们各有各的事，忙完早点睡觉。”戚妈妈念叨“刚才小蒲回来,我还以为你俩一起呢”

    戚彤雯已经走到厨房,蒲子铭穿上她妈带过来的粉格子围裙，正在把炒好的咸菜装到罐子里。

    戚彤雯有些忍俊不禁“怎么炒这么多咸菜我现在走近一闻，你身上全是咸菜味。”

    蒲子铭幽怨地看着她。

    戚妈妈说“咸菜最适合喝粥，你们上班忙，煮粥总有时间吧,前一天晚上把米淘了放进电饭煲,设个定时，第二天早上就搞点咸菜,喝碗粥多好啊,你以前不是挺喜欢的”

    确实是童年的味道，今天的晚饭桌上有一道咸菜炒毛豆,是独属于妈妈的味道，但又会有些不同。

    戚妈妈说“这是小蒲烧的，他看了一会儿,就把我的独家秘诀全都学会了”

    餐桌上本就是话家常，戚妈妈自然而然的聊到，女儿不太行的厨艺，和蒲子铭第一次到戚家就震惊全家的烧饭技术。

    蒲子铭回忆起当时的事，说“我那是提前练了，怕自己做得不好，前一天晚上紧张得睡不着觉。”

    他本来捧着碗喝粥，说到这里把碗一放，转头去看戚彤雯，眼睛里的柔情让戚彤雯都不好意思看他。

    戚彤雯在桌子底下轻轻扯了一下他袖子“喝你的粥去。”不过她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事。

    谈恋爱的时候她知道蒲子铭会烧饭，但不知道他烧得那么好，他第一次到她家展示厨艺的时候，戚彤雯也震惊了。

    没想到是提前练习过的，不过就算提前练习，能烧出让戚爸爸戚妈妈都夸赞的水准，说明蒲子铭本身是有点功力的。

    至少比不爱烧饭的戚彤雯好。

    蒲子铭忽然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现在也是准新手爸爸了，要提前把厨艺练起来。”

    “咳咳”戚彤雯差点呛到，她疑惑的视线先投过去，前天刚说，今天这就准备上了

    戚妈妈“你俩说什么悄悄话”

    戚彤雯的耳朵通红，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呛的还是为其他“没，没事。”

    吃完晚饭后，蒲子铭跑去厨房帮岳母洗碗，塞了一盘水果到戚彤雯手里，戚妈妈笑着“怪”道“结婚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能还像谈恋爱那样惯着她”

    戚妈妈看到女婿这样心里是开心的，不管对方是不是在她面前故意装成这样，可有的男人连装都不愿意装。当然

    戚妈妈知道小蒲不会是装出来的，爱不爱一个人是非常明显的。

    爱一个人，是知道她辛苦，所以为她尽力分担，希望她多休息。就像戚妈妈，她知道女儿工作繁忙，恨不得自己过来照顾女儿的生活起居，只盼她闲暇时候可以多睡一会儿觉，宁可自己多辛苦多累一点。

    爱的性质虽然不同，有父母之爱，有朋友之爱，有夫妻之爱。但只要是爱，核心本质是一样的。

    蒲子铭向老婆眨了一下眼睛“我现在还在考核期，是不是，雯雯”

    这是只有戚彤雯和蒲子铭才能听懂的话，戚彤雯发现男人结婚越久，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她妈还在这儿呢

    “什么考核期”戚妈妈差点听成离婚冷静期。

    “没什么，他瞎说的，别听他胡说。”

    戚彤雯坐进书房的时候，冷静了好一会儿，就算这里没有镜子，她也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发红。

    她能感觉自己的大脑被多巴胺控制，就像小人在自己的脑子里跳舞，说不出来的高兴，好像下一秒就要醉过去。

    戚彤雯用手拍拍自己的脸“清醒一点。”

    明明前段时间还想着跟蒲子铭离婚，这段时间想通了之后，反而跟重新坠入爱河一般。

    戚彤雯打开电脑，打开了国自然基金申报计划书，瞬间冷静下来。

    等蒲子铭来书房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是冷酷无情的科学研究者了。

    “雯雯雯雯”

    “嗯。”戚彤雯点开下一页。

    “老婆老婆大人”

    “请说。”

    “申请占用你三分钟的时间。”

    于是戚彤雯从椅子上坐起来，把蒲子铭摁了下去。

    蒲子铭说，房间的床上放着一个盒子，希望她能帮忙拿过来。

    戚彤雯已经猜到是礼物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

    戚彤雯叫他坐在椅子上不许动，指着电脑屏幕恶狠狠威胁他“三分钟之后我要看到这里全都写满了。”

    蒲子铭“”

    戚彤雯在看到包装的那一刻起，就明白了什么。她没有想过，这件她第一眼就喜欢的大衣，会以这样的形式回到她身边。

    怪不得蒲子铭今天没有等她，她下午的时候还为此生了一分钟的气。

    戚彤雯穿上那件洁白的像丝绸一样柔软的羊绒大衣走进书房，她张开手，转了个圈“好看吗”

    蒲子铭诚实地点头“比昨天妈发过来那张照片还好看。”

    蒲子铭可怜兮兮地说“看在我拿最后一点私房钱帮老婆买大衣的份上”

    他话还没说完，唇边就被亲了一口。这下轮到蒲子铭的大脑宕机了。

    蒲子铭的支付宝提示到账。

    戚彤雯说“那给你补点零花钱。”蒲子铭的工资和奖金基本都在她那里，戚彤雯也是真的知道蒲子铭身上没什么钱，竟然还给她买这么贵的大

    衣。

    但是对蒲子铭来说，他日常没什么开销，工资奖金交给老婆还还房贷交交水电费，剩下一点钱当然也是请老婆吃饭买礼物了。

    “谢谢蒲老师。”戚彤雯轻声说道“我今天下午本来准备去买这件衣服的，但是销售和我说被别人买走了。我有一点遗憾，但是没有想到最后从你这里收到了这件礼物。比我自己买更开心。”

    “那我希望你一直开心。”蒲子铭低头看她，在他眼里，妻子永远是那个他二十岁时第一眼钟情的模样。

    礼拜一，急诊排戚彤雯休息，她就去心内科病房转了一圈。一周的第一天，往往是收病人入院的日子，除此之外礼拜一也是一组和三组的手术日。

    戚彤雯跟着师父上手术，师父看出她心情不错，笑着调侃她“那篇在投的论文接收了”

    “在返修。”

    师父说“看你精神状态不错，今天还有空跟我上台，看来是急诊对你还不错，没有太压榨你。”

    戚彤雯说“急诊的老师和同事们都很照顾我，虽然有时候遇一些突发状况，但都能处理掉。”

    “轮急诊是很有收获的。”师父肯定道“你在急诊一个月能学到的东西比普通病房一年还要多。医生是个需要一辈子学习的职业，容不得粗心马虎，你是我最看好的学生，所以之前他们要安排你去急诊，我没有意见。”

    戚彤雯愣了一下，没有想到她去急诊的事情还和师父有关。

    在外人看来去，急诊是个苦差事，还容易有纠纷。所以被排到的人都心有怨言。

    师父看戚彤雯不说话，还以为她有想法，继续说“但你从急诊回来，经历就和别人不一样了”

    师父的话语中有暗示“之后无论是评奖评优还是晋升，你都比别人多一点竞争力。”

    几乎是明示了。

    但是这种没有落实的事情，戚彤雯也不敢高兴得太早，只说了一些官方话“是，我知道，我在科里资历轻，有许多经验不足的地方，需要历练和成长。”

    今天的介入手术不多，下午一两点的时候，一组的手术就结束了。

    师父和戚彤雯在更衣室换衣服的时候，又说了两句“今天我和你说的话，也是裘教授的意思。你也不要声张，继续脚踏实地地做自己的事就好了。”

    “是，我知道。”

    “这件大衣新买的”师父夸赞道“料子摸上去不错，版型也挺好的，挺适合你的。”

    “蒲子铭买的。”戚彤雯说了这桩小插曲“第一次逛街的时候我还没舍得；第二次再去衣服就没了，结果是叫他给买了。”

    “蒲子铭”师父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是方师兄的学生吧”

    “是，他当时八年制的导师是小导师是”戚彤雯也有事想请师父帮忙。

    “之前急诊有个病人，既有肾衰，也有心衰，当时急诊既叫了肾内科，也叫了心内科，但我们监护室当时

    没床，就让肾内科收走了。后来这个病人急性心衰发作，病房急插管送去icu了，现在也是用药吊着、机器续命，内科手段已经不行了，想转外科换心脏”

    戚彤雯说“本来想问问心外科那边收不收，但听说钟主任年前不开刀了”

    师父便说“那么让家属去胸科医院那边看看呢他们是专科医院，有几把刷子的。”

    说起这个，戚彤雯就叹了口气“让家属去那边挂号问过了，一直说是没床位，大概他们也不想收。”

    这样一个全身都有基础疾病的病人，就算做了手术预后也不好，胸科医院又不缺病人，何苦收这样一个“烂病人”。

    “那你的意思是”师父问。

    戚彤雯颇不好意思地说“我想请老师问问钟主任，有没有胸科医院那边的关系，能把这个病人从我们医院转出去总不能让他一直躺在肾内科”

    师父一下就懂了“看来你是心疼小蒲了”

    这个病人一直躺在肾内科的账里面，肾内科本来就穷，再多住几天，亏得就更多了。到时候压力就施加在蒲子铭身上。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戚彤雯说“我是觉得既然内科手段已经用尽了，就没有必要再住下去，这样对病人也好。”

    胸科医院不收，是因为他们觉得性价比不高，可是对于病人而言，他只有一条命，再糟糕的生命都有求生的欲望和活下去的权利。

    师父说“你还是心软。”

    戚彤雯自嘲说“人毕竟躺进来了，狠不下心。”所以她不仅是在帮蒲子铭，也是在帮那个病人。

    有的医生会“多管闲事”，为了病人的健康安全，问问自己的老同学，问问自己的老师，用自己的社会关系去联系更好的医疗资源。但这并不是义务。

    在现有的政策之下，科室自负盈亏，“烂病人”收得越多，科室亏的越多，搞不好科室里的医生要自费上班。

    所以大家不得不放弃“烂病人”，选择那些年轻的、基础疾病少的、愈后好的、年轻的病人，这样也能使有限的医疗资源得到最大化的利用，实现双赢。

    如果只有一个床位，一个人生还没有开始的二十岁大学生，和一个一身基础疾病人生已经走到尽头的八十岁老人，应该先救谁呢

    就连保险公司都知道越年轻越健康的人保费越低；住过院的人直接限制购买。

    那么医生拒绝有风险的病人似乎可以被理解，毕竟医疗资源是紧张的。

    让戚彤雯想不到的是，师父竟然赞同她的话“医疗应该是有温度的，小戚，就算是同一个科室，每个医生的治疗方案、行事风格都是不同的，你可以多观察，多学习。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知道医生的本心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我看好你的一点。”

    “有些人急功近利，以为自己这样做是赚了，能在年轻的时候比别人走得更远。你要记住，咱们搞临床的和那帮纯粹搞学术的，是不一样的。你搞学术可以

    灌灌水，发发水文章，最多这个世上多了一篇水文章，那又能怎么样呢对不对但在临床上，你做的怎么样，大家心里都是有数的。”

    戚彤雯慎重点头“我知道的。”

    “行了，也不用找钟主任，我在那边有认识的朋友，有一个组应该是愿意收的。但是小蒲那边也要和家属谈好，任何医疗行为都是有风险的，要做好心理准备。”

    戚彤雯明白老师的意思，这说到底是个人情，要是病人转过去之后还闹纠葛，就是伤情面了。

    师父今天做完手术就下班了，等戚彤雯到了这个年资，她也可以下班。不过她现在要去icu转一圈，看看那个下肢末端循环坏死的病人在停了体外反搏后，缺血症状有没有好一点。

    icu病床旁，戚彤雯戴上手套，摸了一下病人的足背，苦笑道“完了，本来还想给他保住脚，再这样下去”

    “球囊反搏机是什么时候停的”

    “昨天晚上。”

    戚彤雯取下挂在脖子上的听诊器，听了一下心音和两肺“听着还可以。我当时觉得心脏现在的状况没有之前那么差了，反而这个脚”

    戚彤雯看了一眼，只觉得惨不忍睹“怎么搞成这个样子了”

    病人的脚跟死人也没两样，末肢循环完全坏死了。

    “外科那边来看过了吗”

    icu医生说“来过了。”

    “他们怎么说”

    “说要截肢的时候喊他们。”

    戚彤雯“”

    病人的床头有一列泵，主要走的是升压药和镇静药。

    急性心衰的病人血压低，血压低就容易导致重要脏器供血不足，所以需要升血压来至少保证脑袋不会因为缺血缺氧罢工。

    而镇静药也常常会造成血压的降低，所以更需要升压。

    戚彤雯便问“现在走的是”她走到泵面前看了一眼“去甲走12h，这个浓度是多少”

    “40微克每毫升。”

    “要不然把去甲停了吧或者降一点。”她说这话的时候，手动把手速调成了十，她已经在心里默算过，一般来说去甲肾上腺素是走002微克公斤分钟，“我觉得是不是去甲的原因但这个走速也没有很高”

    “再看看吧，如果血压还能挂得住，过几个小时就再下调一点，或者直接停掉，这个脚实在太难看了。”

    戚彤雯本来想在icu借一台电脑改医嘱开处方，结果没有一台电脑是空着的。她只好跑回心内科病房，开了精麻药方，再让山令慧送上去。

    镇静药在医院内属于精麻药品，所以需要管床医生及时开。

    戚彤雯把该续的要续上，稍微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停去甲肾上腺素，最终决定还是再观察。

    等到山令慧回来，戚彤雯考她“去甲肾上腺素的作用机制是什么为什么会造成末肢循环缺血”

    山令慧已经习惯了

    突如其来的考试，这次她胸有成竹“去甲肾上腺素是1β2受体肾上腺素激动剂，引起血管收缩，血压升高，去甲肾上腺素激动血管平滑肌的1受体，有强烈收缩血管的作用，肢体末端的血管收缩可导致肢端缺血坏死去甲肾上腺素也可以激动血管平滑肌的β2受体，引起血管舒张，导致局部组织水肿、坏死”［1］

    戚彤雯点头“icu那个病人的情况看过了吗他现在是你在管，你有每天用听诊器听一下心音和呼吸音吗”

    山令慧愣住了，她每次去icu查房都是跟着上级老师，拿个小本子记等会儿要改或者增加的医嘱，一般来说上级老师自己会听，所以

    山令慧羞愧地低下脑袋“没有”

    戚彤雯也没有批评她“下次要记得自己听，自己管的病人，又是心内科，怎么能不听诊呢不听诊，你怎么知道病人病情发展的一个变化呢”

    “好，我现在再来问问你，你觉得这个病人末肢循环坏死的情况是由什么导致的”

    “去甲肾”

    “去甲肾是四十的浓度，走十毫升每小时，这个走速其实不高的，按照道理不会造成这么严重的坏死，如果我们走002微克每千克每分钟，这个病人体重按六十公斤算，一小时应该走七十二微克，你自己算一下”

    山令慧开始支支吾吾“好像是不高”

    “回去看书，回家好好想一想，下次我再问你。”戚彤雯挥挥手，再次留下一个任务。

    晚上的时候，icu把去甲肾停掉了，第二天早上戚彤雯在去上急诊班早班之前，特意往icu逛了一圈，发现病人末端缺血的症状改善了很多，皮肤的青紫色已经开始往下褪。

    “看来是去甲的原因了，那还是用多巴胺吧，别用去甲了。”每个病人对药的敏感程度都不同。

    急诊早班是上到下午三点，戚彤雯以为自己能下班，没想到收到消息，说晚上七点钟排练晚会节目。

    每当人的心情好一点的时候，行政科室总会搞一点幺蛾子出来。

    戚彤雯差点忘了晚会排练这件事，她印象里自从上一次把大家聚在一起彩排过之后，迟迟没再有第二次通知。

    晚会是一月底，还有三周，看来要紧锣密鼓地开始排练了。

    果然，在会议室，戚彤雯瞧见大家的脸色都不好看，本来年底前两三周就是各科收病人的小高峰，结果还要来排练跳舞。

    戚彤雯看见唯一一个例外，是她的合法丈夫。蒲子铭不动声色地打断两个想和戚彤雯搭讪的男医生，走到她的舞伴位置上。

    “你怎么看上去这么高兴”

    “和老婆跳舞当然高兴。”蒲子铭拉着她的手，转了一个圈。

    “所以你当初是自己要来还是科室安排的”戚彤雯看出他的犹豫，说“不许骗人。”

    蒲子铭怕老婆生气，只好小声承认“不想你和别人跳舞。”所以他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