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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7 章
    病区的透明玻璃上映出女医生的倒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身上那股青涩的学生气已经完全褪去。

    她开始习惯戚老师这个称呼,习惯学生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习惯许多时候她需要自己拿决策。

    在很多时候,一值能找到的人只有二值,但是二值不能什么事情都去找更上级。

    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辛苦和不易,医院让规培生和研究生做一线值班医生,但是很多低年级同学并没有执医证,所以出了事其实是带教担责。戚彤雯在学生时代也懵懵懂懂,不明白这担责两个字的重量。

    她曾是不怕虎的初生牛犊,然而在临床干得越久、就越谨慎。只需一两年,便可从什么都敢干的临床新人变成做任何操作之前都先问一遍“我是否已经评估了所有风险”的临床“老油条”。

    如果一件事情,不做等于不出错,做了等于可能犯错作为医生,要面临太多这样的选择。

    这是一份不容许犯错的职业,更不能给同事留下“你不靠谱”的印象。

    戚彤雯变成了一个更加理性的人,她永远记得,她一位带教老师和她说,眼泪不能解决问题,只会让病人和家属轻视你、认为你没有本事。

    那位代教老师对戚彤雯很严厉,但是戚彤雯很感谢她。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的话,我陪你一起哭。”

    老师叹了口气“有情绪是很正常的,但是临床上忌讳对病人及家属露怯,因为你不知道会惹来怎样的麻烦。当然我也不是让你做自己不能做的事情,你可以换更巧妙的方式去求助上级。”

    所以戚彤雯再也不做无用功,要么解决问题,要么处理好自己的情绪。

    呼呼的风声从走廊上的窗户里吹进来,夹杂着寒冬的冷冽。

    外面好像开始下雨,风吹到戚彤雯的脸上,变成水珠,冷得人一个激灵。

    大半夜的,蒲子铭估计在值班室休息,他要是不在休息,那就更没有空了,因为八成在抢救病人。

    就算以上两种情况都不是,她也不好意思跑到别的病区里当“显眼包”,否则不久后离谱的流言就要传出来

    那个大半夜来肾内科病区“抓奸”的女医生。

    想到这里,戚彤雯竟忍不住笑了一声,笑自己怎么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她转身要走。

    等待电梯上行的时候,她看见按键上方突然跳出来两个红色的字医用。

    这说明电梯被紧急征用了。

    电梯在这一层停住,工务员一边推着床,一边把碍事的家属往外赶“都往外走,别挤在门口”

    戚彤雯正觉得疑惑,这担架床上的人看着十分年轻,大约二十岁出头,神志清醒,脸上也无痛苦之色,甚至好奇地四处张望,被看上去像他妈妈的人按下去“老实点,别动”

    而且他们去的还是肾内科病区的方向,难道是其他科借住在肾内科的病人

    很快,戚

    彤雯便顾不得想其他了,电梯的人走尽之后,她看见站在电梯一角的蒲子铭。

    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凛冽寒风留下来的味道,神情冷淡,现在看到戚彤雯的那一瞬间变得温和,他快几步走出来,走到她面前停住,低眸凝视“发生了什么事”

    戚彤雯今晚本该在家里,虽然她是老总,半夜被叫到医院也不稀奇。可她出现在肾内区病区门口,这就很奇怪了。

    “我”戚彤雯竟有一丝慌乱,千言万语,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冷静地将这个事情告知蒲子铭“昨天下午爸的检查结果出来了,神经内科说考虑肿瘤的可能很大,良性还是恶性不知道。”

    昨天下午,其实到现在也不超过八个小时。

    戚彤雯本来想等明天神经外科会诊完,再和蒲子铭坐下来讨论这件事情。在结果未出之前,她去和他说毫无意义。

    没有人了解戚彤雯内心受到的折磨,在这短短几个小时里,她想过最差的结果。

    蒲子铭抱住她的时候,戚彤雯才发现自己在抖,她软弱的眼泪也掉了下来,“蒲子铭,我有点害怕”

    软弱的眼泪只掉了一颗,在蒲子铭看到之前,她火速地擦干了眼泪,好吧,其实是因为她摁着蒲子铭不让他松手,直到确保自己脸上毫无痕迹之后,她才主动后退一步挣脱了他的怀抱。

    蒲子铭也聪明地没有戳破,问“这里风大,要不然进去坐一会儿”

    戚彤雯问“你没有事在忙吗我看刚才有个病人被师傅推进去”

    “哦,那是运动医学科的病人,他们没有床位了,所以跟我们主任借了几张床。我刚才跑了一个急会诊,现在已经处理完了。”

    “难怪”看来是做到半夜的择期手术,运动医学科的病人大多是因为运动受到损伤的年轻病人,怪不得小伙子躺在担架床上还那么雀跃兴奋。

    住院总有单独的老总值班室,虽然布局稍显简陋一张上下床,一张桌子和一个衣柜。但至少两个人有了单独的相处空间,不用担心被外人打扰。

    蒲子铭试探着握住她略显冰凉的手,他从刚才得知消息到现在,内心无疑也是震惊的。为医者,最害怕的就是面对家人的生老病死。

    他不知道如何去安慰老婆,老婆的性格也无需他安慰。

    “雯雯”蒲子铭想了想说道,“无论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我总会和你站在一起。”

    如果明天真的有最差的结果,他也会和她一起面对。

    不需要蒲子铭多说,戚彤雯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他身边,她不安的心也奇迹地平静下来。

    一旦彻底冷静下来,戚彤雯就开始不好意思了,她觉得今晚的自己太不像自己,怎么会大半夜跑到医院来,还跑到肾内科病区

    还好没被蒲子铭的同事看到,否则多少有点丢脸。

    谁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下一秒半掩的值班室门就被人推开了“老

    蒲”

    今晚的二值起来上厕所,看见老总值班室的灯还亮着,便想着过来说个事。

    因为二值和蒲子铭都是男人且平时关系不错,所以二值就直接推门了,结果屋内的场景直接把他cu给烧没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二值连连道歉,仅存的困意也被吓没了。他没认出来那是戚彤雯,只知道是个女人,也不敢细看。

    没想到蒲子铭也会犯这种错误,昔日只听过外科和地下情人在值班室搞起来的花边新闻,没想到内科有一日也能上医院头条。

    啊呸呸呸,他怎么能这么想他的好兄弟蒲子铭

    蒲子铭没有给他胡思乱想继续发散的机会,蒲子铭介绍道“这是我老婆,心血管内科,戚彤雯。”

    “哦哦啊”二值脑筋一时没转过弯来,不是,你们夫妻玩得还挺花

    二值伸出手“你好你好”

    蒲子铭直接代替戚彤雯和他握手“你过来有什么事吗”

    二值经过这事一打岔早就忘掉了,不过能被忘掉,说明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二值说“呵呵,没事,就是看你还没睡想来说个什么事情,忘掉了,明天再说吧。”

    二值在离开时贴心地把门关好。

    戚彤雯有些担忧“他不会误会什么了吧”

    蒲子铭微笑着说“我明天会和他好好解释的。”

    因为是蒲子铭的同事,戚彤雯也不熟,既然他这么说,她也不再担心。

    蒲子铭是她的爱人,也是一个称职的人生合伙人,他从不会敷衍她,所以任何时候他们都可以交托后背。

    戚彤雯望进他的眼睛,她的不安终于有了落脚之处,就像飞倦的鸟儿找到栖息之处。

    她低声说道“我曾经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但是”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舒了一口气“还好有你”她的声音颤抖。

    在这个世上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也许这和她的职业有关。戚彤雯从不认为她和蒲子铭结婚,就意味着她要处处依赖他。

    他们当初谈恋爱的时候就谈得很理智,戚彤雯的舍友这样评价他们“你俩谈恋爱的情绪比我死了几十年的太奶奶还稳定”

    蒲子铭用指腹为她擦去眼泪,“那我从来就不认为我无坚可摧。”

    蒲子铭很懂得怎样安慰她“我就时常觉得我很需要你,雯雯。所以,你有任何不好的情绪,都可以向我倾诉。”

    可是戚彤雯油盐不进,她故意说“如果有些情绪注定是负面情绪,说了也没有解决办法呢”

    医院里到处都是负面情绪,戚彤雯从进入医院工作的第一天起就告诉自己,她不要把这些情绪带给她爱的人和爱她的人。

    久而久之她变得冷静理智,遇到事情的第一时刻想的是她要如何不带情绪地解决问题

    蒲子铭说“那我就帮你一起声讨让你有负面情绪的领导、病人

    ”

    戚彤雯噗嗤一声笑出来你幼不幼稚heihei”他们又不是聚在一起说别人坏话的小学生。

    看她心情变好,蒲子铭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他今夜见她第一面,就知道她不对劲,他什么时候见过她这样失态

    现在是凌晨四点半,医院门口的早餐店已经起来干活了。

    “吃饺子”

    “好。”戚彤雯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只是想和他下来走一走。

    还有就是她这会儿不走,等过一两个小时,肾内科的医生们都来上班了,看见她从值班室走出来,蒲子铭和她的名声危。

    他们从医学院路走出去,这会儿车流量还没多起来,路上只有稀疏的行人和外卖小哥。

    他们点了一份大份的全家福水饺,一份鱼汤面,还有两杯豆浆。

    店里还有其他正在用餐的客人,大多满面愁容,要么是家人正在医院住院,要么是从外地赶来等待医院门诊开门。

    戚彤雯看见装有影像学片子的袋子就放在他们脚下,他们用她听不懂的方言聊着天,说两句话叹二口气。也许这里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在今日,在此刻,戚彤雯有了不一样的心情。她是医生,也是病人家属,她们医院有全国数一数二的神经外科,如果父亲有什么问题,在这里得不到医治,那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因为始终挂念父亲,戚彤雯吃得不多,大部分都是蒲子铭吃完的。临走时,戚彤雯打包了一份灌鸡蛋饼走,是带给住院的父亲的。

    当他们从早餐店出来的时候,一朵雪花飘到了戚彤雯的睫毛上,“下雪了。”戚彤雯伸出手,“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戚彤雯是南方人,在海都市上学工作,很少见雪,气候也决定了,即使下雪也无法留下雪的痕迹,没过一会儿就化掉了。

    但是今天的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地面堆了薄薄一层。

    戚彤雯路过住院部大门,却没有进去,蒲子铭也没有说话,而是陪着她在医院里面漫无目的地走。

    住在医院宿舍的医学生已经跑出来堆雪球,他们嘻嘻哈哈地把雪扔到对方的脖子里面,或者用模具在地上堆出一个个小鸭子。

    戚彤雯的老总值班室里也有许多这样的小鸭子,意为“压一压”。

    学生没看出他们是老师,只看见戚彤雯对这雪鸭子很感兴趣,“大方”地送了他们一对。

    “真有趣。”戚彤雯和蒲子铭走远了,她才开始端详手里的雪鸭子,忍俊不禁“这商家也太有才了。”

    医院分为东西两区,原本只有西院区,东院区所在的地方是另一个医院,医院把这块地买下来,才有现在的规模。

    他们走到新建的国际部门口,富丽堂皇,十分恢宏,像皇宫一样,充满了金钱的味道。

    雪花不知不觉落满了头发,戚彤雯猛然一转头,看见对方“白色”的眉毛。

    不得不说,有蒲子铭这张好脸,即使“白头发白眉毛”,也

    不显得突兀。

    大雪纷纷而落,天地更显寂静。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雪是一种自然的隔音材料,可以减少声音的反射和传播。”戚彤雯想起了一些久远的物理知识,但她无法解释和蒲子铭在一起时心里的安静平和。

    戚彤雯突然喊“蒲子铭”

    “嗯”

    “你有听过一句话吗”

    “什么”

    “雪落满头,也算白首。”

    这是戚彤雯上大学时期很流行的一句话,当时戚彤雯只觉得酸到掉牙,可今日见到此情此景,却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

    蒲子铭愣了一下,大约是因为戚彤雯平日里真的不会说这样的话。他笑着回应她“我们本来就是要白首偕老的。”

    他从没想过分开。

    到了上班时间,他们各自回各自的病区,不过也没忘了一起去看戚爸爸,爸爸看见女儿女婿很开心,嘴上却说“你们工作那么忙,来看我做什么,我好好的,又没有哪里不舒服。”

    “哎哟,医院里发早饭,你给我带这个干嘛外面那么冷,还下雪了,你穿这么少出去冻着怎么办”戚爸爸明显要比往常啰嗦。

    “小蒲啊,你也是,年轻更要注意身体,两个人都要好好的。”

    在父亲面前,戚彤雯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叮嘱他好好休息“今天有专家来给你会诊,你不要乱跑。”

    戚爸爸忽然叹了口气“我一把年纪了,还给你们添麻烦。”戚爸爸心里并非没有压力。

    虽然他之前嘴上说女儿女婿是医生,可他并不想给他们带来麻烦。

    戚彤雯一时沉默下来。

    好在蒲子铭及时开口“爸,这算什么麻烦,您好好保重身体,我和雯雯工作忙,到时候说不定还要麻烦您带孙女呢”

    蒲子铭当然不会让两边的老人帮忙带孩子,老人年纪大了,就该享清福,就算有孩子,他们也会请保姆。最多叫老人在旁看着一二。

    但蒲子铭这么说,完全是想叫岳丈振作起来。

    戚彤雯惊讶地转头看他,她从未和他说过自己的计划和想法,但她的枕边人好像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知道她的担忧,只是一直默默支持着她,给她信心和安全感。

    蒲子铭在底下握住了她的手,借此给她力量。戚彤雯却为从前那些想法感到愧疚。

    戚爸爸眼睛一亮“好那必须的我孙女给谁带我都不放心”

    戚彤雯回到心内科办公室的时候刚好交班,昨晚的值班医生汇报病区情况,看得出来,山令慧收完急诊之后就没再睡觉。

    在她汇报完毕后,戚彤雯把自己的凳子给她“令慧,坐一会儿吧。”

    山令慧受宠若惊,忐忑不安“不不不”她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赵希,“老师您坐。”就连对戚彤雯的称呼也变化了。

    临床上,大家都是人精,没有一个人是傻子。

    戚彤雯没有勉强。

    大约是昨夜收了两个急诊的缘故,今天又是礼拜六,上午一直风平浪静,办公室里规培生补病史,把该出的病人出掉,到了礼拜六下午就无法办出院了。

    昨天的值班医生山令慧已经下班,礼拜六值班的人是二年级规培生杜磊。

    杜磊经验丰富,戚彤雯也不用在旁指导他,放心地去值班室补了一会儿觉。

    结果刚躺上床,就被人叫起来了。

    “雯姐,有病人投诉”

    戚彤雯一个激灵,从床上坐起来,倍感头疼。如果她工作得再久一点,彻底变成一个老油条,她就会说“让他们去投诉”

    可是现在

    戚彤雯卑微地叹了口气,她从凳子上拿起白大褂,一气呵成地穿上,跟着杜磊往外走“哪床要投诉谁”

    “5床,要投诉昨天的值班医生。”

    “因为什么事情”

    “好像是因为昨天赵希老师给实习生出科考,考病史采集体格检查病例分析,没有提前和病人沟通好”

    “”

    戚彤雯大概明白了,病人本身处于弱势群体,他们在医院住院,会因为害怕医生对自己生命的所谓“决策权”而不敢拒绝医生提出的一些事情,他们不知道这可以拒绝,因为担心影响后续治疗而同意。可同意之后又开始有意见,所以在一天之后要投诉她们。

    赵希和她之间的关系现在也有些微妙,有矛盾倒说不上。可今天赵希不在这里,如果戚彤雯不处理这桩投诉,赵希后续不知道要怎么想。

    五床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她的女儿此刻正等在医生办公室里,看到戚彤雯来,还有些不满意,大约是觉得她年轻资历轻,还不如刚才那个男医生呢

    女人很傲慢“我妈说昨天你们没有经过她的同意,就让一个实习生上手给她做检查,而且那个女医生态度很凶,根本就不尊重我妈的意见,你们医院就是这样对待病人的吗”

    戚彤雯和她耐心解释,这里是教学医院,实习生只是做了简单的问诊和查体,并不会对老人的身体造成伤害,也不会参与诊疗决策的过程。

    “那也不行,我们挂的是专家号,不是过来给你们做实习生教学的而且昨天那个女医生的态度太差,她必须给我妈道歉要公开道歉我还要你们科室对她作出处罚”

    戚彤雯好话说尽,女人还是没有改变想法。

    戚彤雯最后说“那大概是不行的,女士。”

    她觉得自己像一个卑微的人工客服“既然老人已经住进来了,这几天还是好好休息,节后做手术,不建议病人情绪太过激动。”

    女人听了这话,好似开始顾忌起来,没再纠缠下去。

    戚彤雯以为她放弃了投诉的想法,松了口气。

    等女人走远,杜磊忍不住说“什么人啊真是的还要给她公开道歉,把她能的不愿意住就出院,多的是人排队”

    戚彤雯苦笑,说“你遇见赵老师的时候和她说一声吧。这个家属小心一点。”

    神经内科请来会诊的神经外科教授今日在国际部有半天门诊,受人情所托,在上午门诊结束后来住院部看戚爸爸的情况。

    因为是人情,而且教授都来了,戚彤雯总不能不露面,所以她中午交代杜磊帮她看一会儿,自己抽空去了一趟神经内科病房。

    脑外科的教授正在看片子,戚彤雯不敢打扰他,术业有专攻,更何况是神经科学。

    过了一会儿,教授说“我看着不像肿瘤你看这边”他用鼠标放大,戚彤雯看见一块明显和周围组织不同的团状阴影。

    戚彤雯也懵了“那那是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