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留香一把将门死死反锁上,一拳锤在墙上。
陆小凤见他回来了,急忙站起来,道:“怎么样了?”
楚留香对着墙壁发着脾气,又是一拳狠狠锤在墙上,半晌,才底气不足地开口道:“我向叶孤城保证三天内一定会交给他那把剑。”
花满楼坐在角落里,最为茫然,道:“我还是没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三个不是去和商人谈明天上岸的事情吗?”
楚留香和陆小凤面面相觑,末了,陆小凤叹了口气,颓然坐下:“我们把修然搞丢了。”
楚留香对着墙壁狠狠踹了一脚:“我们本来是去商量房间的事,后来我们发现叶孤城改了姓名换了衣服,其实也上了这条船,只是他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身份。”
花满楼连忙道:“那副画拿到手了吗?”
楚留香一噎,道:“到手了。”
陆小凤连忙补充道:“我们将四幅画拼在一起,看见上面的印乃是一个字,傀儡山庄。”
花满楼愈发不解起来:“这难道不是好事?”
楚留香支吾着:“本来是好事。”
“然而叶孤城也不是傻子,他原本想得到那把剑,但是他很快意识到我们比他更迫切得到那幅画,但是我们看过画之后,其实已经不需要上面的东西了,我们只需要找到那个所谓的傀儡山庄。”
花满楼这才有点明白状况了,连忙问道:“那叶孤城岂不是……什么也没得到?”
陆小凤痛苦道:“是。这就是问题所在。”
楚留香道:“但是他的意志要坚定地多,所以他用傀儡山庄的位置和我们交换。但是这次不只是要那把剑了,他看出来我们急需找到这个地方,所以他索性问我们要薛孤刃的下落。”
花满楼愕然:“什么?”
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反问了一句:“我怎么觉得你们越谈越糟糕,现在已经把自己绕进去了?”
陆小凤黯然道:“对……”
楚留香吼道:“然后现在,我们把修然搞丢了!那把剑和那幅画都在他身上,如果叶孤城醒来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得到,我们都完了,我们几个加起来可能都打不过他。”
花满楼更加搞不清楚状况起来:“什么叫把他弄丢了?”
楚留香一头撞在墙上。
陆小凤猛灌自己水喝。
楚留香道:“船舱狭小,每个屋子只能容得下两个人。这艘船上人多眼杂,所以我们把两样东西都放在了最安全的地方,或者是说,本来是最安全的地方。”
陆小凤跟着解释:“修然的警惕力最高,没人可以从他手里偷走东西,所以他带着怀归看着那把剑和那幅画。”
他们两个说到这里,一下子消沉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陆小凤才讷讷说道:“今天早上,我们发现他们全都不见了。”
花满楼终于跟上进度了。
他脾气比较好,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有没有叫他回来吃饭过呢?”
楚留香以头撞墙:“叫了,船头船尾叫遍了。”
陆小凤道:“而且他一个人走丢,不会带着那么多东西。你想只那把剑就足足百斤,或者其实没有那么重,但是都不好说。”
楚留香咬牙道:“最关键的是,茫茫大海上,他能去哪里?”
话说到这里,所有人都沉默下去了。
楚留香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仿佛重要的事情少了一环。
他转头看向一直坐在角落里的谢孤帆,道:“你家少爷丢了,你一点也不紧张吗?”
谢孤帆讷讷道:“老实说,我其实有点习惯了。”
他见楚留香简直已经几近崩溃,又小心翼翼道:“你要知道,虽然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很可怕,但是如果你每个月一次,连续经历十二年就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楚留香抓狂地冲他吼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们要在三天之内还给叶孤城那幅画,下船之前交给他那把剑,而且如果我们不能及时找到傀儡山庄的位置,他会直接削了我们几个!”
谢孤帆瑟缩了一下:“不会啦,叶城主不是那种人。楚香帅你不要太激动啊……”
楚留香抓着头发对他吼道:“不要太激动?你家少爷丢了啊!我怎么知道他不是突发奇想从船上跳下去玩玩,死在大海里了!”
陆小凤打了一个激灵。
这还真不好说。
谢孤帆皱眉:“真的?抱着剑和画还有怀归一起跳下去,好像不是很容易啊。”
楚留香这才冷静了一点,他扶着墙,艰难地坐下,自言自语道:“你说的对,他应该还活着,他还没傻到那种地步。”
一个像他这样的人,过去从来不了解为什么母亲会为丢了的孩子而发狂。
现在他算是明白那么一点了。
一想到那小子很可能葬身鱼腹,或者是把自己撞死在礁石上,反正做了傻事害死自己,且他死的时候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害死了自己,楚留香就觉得自己要发狂了。
如果言修然死了,他会把全部的责任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因为他没看住这家伙,因为他没有及时教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因为他一时做错了判断……
都是是因为他的错,那臭小子才这么死去了,死的时候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到时候他不仅害死了这个孩子,还将查不出案子,辜负了言老先生的信任,甚至面临被追杀的命运,无论是其中哪一项都足以令他失去冷静。
他真是要被这臭小子逼疯了。
以前的冷静、从容、胸有成竹全都被搅得一团糟。
正在他自责的时候,谢孤帆忽然开口道:“有没有可能是我家少爷想起什么来了?”
他这么一说,楚留香和陆小凤同时抬头。
谢孤帆耸耸肩:“或许他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现在不想和我们同行了?或许是他觉得被拖了后腿,再或者他不想拖累我们?”
眼看着楚留香和陆小凤都无声地看着他,谢孤帆说道:“但是无论如何,这明显是他自己的选择不是吗?”
楚留香差点被他逗笑了:“他就是个小屁孩,他能懂什么?”
谢孤帆道:“我不知道。”
他看了一眼楚留香,又低下头,忙活他手里的事情:“但是也有大夫说过,或许他其实比外面所有人都聪明。”
这一路上,楚留香都只将他视作附庸。
然而这一刻,他忽然开始打量起这个年轻的小厮来了。
他少了一只眼睛,衣服永远整洁,从来不会慌乱,且相貌还算清秀。
独眼并没有使他变得可怖,只让他显得略有点可怜。
陆小凤道:“孤帆,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孤帆说道:“楚香帅那么了解我家少爷,其实我觉得他很清楚这件事意味着什么。”
“但是他不想承认而已。”
————————
烈日下的海水散发着咸腥的味道。
言修然的小船在海浪的推动下,缓缓抵达了岸边。
无边的礁石绵延成一片黑色,但是这黑色上伫立这一个青色的影子。
白色里带着灰,在太阳下格外显然。
怀归睁大眼睛看着远处,问道:“爹爹,那个白影子是鸟吗?”
言修然道:“不是,乃是一个青袍短须的大叔。还有,你刚才叫我什么?”
怀归道:“爹爹呀。”
言修然道:“那可真是奇怪了。我不记得我有小孩。”
怀归不高兴地撇了撇嘴:“反正你现在有了。”
言修然又道:“我也不记得我有一把剑。”
怀归又道:“反正你现在也有了。”
言修然从积水里捞出一幅画来:“还有这个,这是什么鬼东西?”
怀归生气道:“这个是娘亲呀。”
言修然道:“哦。”
他又看向远处:“原来是这样。”
他说着,又自顾自耸耸肩:“看来我也有妻子了。还是被水泡过的。”
船靠得近了点。
怀归努力瞪大眼睛看着岸上的中年男人,在辨识出他面容的一瞬间,他吓了一跳,连忙道:“坏事啦!”
言修然不明白他为什么又要大叫,道:“怎么了?”
怀归急忙拉他袖子,道:“那个人是你的仇人呀!”
言修然诧异了一下:“哇。”
他喃喃自语:“一觉醒来我连仇人都有了,真棒。”
见他什么也不记得,怀归生气了,拿小拳头锤他道:“那你到底记得什么嘛!”
言修然坐在船上,看着海浪上破碎的阳光,一道又一道明晃晃的波光。
他仿佛在看着什么已经离他远去的东西,目光越放越远。
言修然说道:“我记得一条船,船在海水里,海水里映着月亮。”
“水里的月亮被船碾碎了,一个人对我说,他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必须选择到底要不要相信他。”
怀归好奇起来:“到底是谁呀?”
言修然似是努力地回想起什么,但是却依旧只得到了空白,摇头:“我不记得了。”
怀归又问:“那你选择了什么呀?“
言修然说:“我忘了。”
“我想我可能做了一个很危险的决定。”
船缓缓抵达了岸边。
言修然却笑了起来:“但是现在我想,我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了,虽然我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船刚一抵岸,岸上的谢烟客当即跳了起来。
他一双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大,厉声道:“好你个臭小子!”
“你现在就跟我回言家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