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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2 章
    次日,晨曦微露。

    慕广寒召集众将于议事厅中,开了一次内部会议。

    会上,先由他陈明接下来的战略布局,继而则由燕王在沙盘之上推演,一一部署细节。

    按照计划,今后火祭塔的镇守之责,将由洛州众将领共同肩负。而赵红药、宣萝蕤、师远廖等西凉将领,则会被派遣至西凉水祭塔。何常祺同纪散宜、荀青尾一同去往东泽风塔。

    “东西南三塔全开,击退国师反扑后,”燕止修长手指执棋落地,眸光犀利,“最后的北幽土塔,便是决战之地”

    慕广寒默默望着他。

    多年宿敌的指挥风格,与他心中所想差不多

    言简意赅,却又威压深重。明明一脸潇洒惬意,不羁地勾着唇,却又目露冷光,尽显枭雄本色。

    燕止这几日,因为事务繁忙而疏于打扮,头发又开始挡眼。

    加上今日又一身黑色西凉劲装。整个已从前阵子那俊美端庄、温柔华贵的的风格,又变回了从前那没眼睛大兔子模样。

    慕广寒“”

    虽说,看惯了雍容华贵,如今又看看西凉大野兔也蛮不错。何况他本来喜欢的,就是西凉大兔子。

    只是。

    如果非要说前阵子的燕止,还能勉强有一点点当年顾冕旒的那味儿。

    眼前的模样,可就完完全全跟顾冕旒就没有任何一点点相干了

    “”他们,真的并不像。

    这也是慕广寒一直以来,不肯承认燕止有可能是顾冕旒的一大原因。

    可是,纵然他再不想承认,既然火祭塔已确认了燕止为南越血脉的事实,而燕止又能单手轻易破解纪散宜法术

    那他怎么想,也只可能是顾冕旒。

    毕竟这一切,除了大司祭顾冕旒,世上又有谁能做到呢

    要知道,大夏仙法凋零,寻常人根本无法使用法术。就连月华城主所能动用的,也不过是一些不受天道压制、或是月华城特有的小手段而已。

    慕广寒长这么大以来,唯一见过不用黑光磷火徒手就能自由使用各类法术的,唯有天雍神殿五百年一遇的大司祭,顾冕旒一人。

    加之,燕止口味偏甜,偶尔还能念一两句南越的诗。

    身为西凉人,又把南越复杂的宽袖长衣穿得无比自然,连怎么往袖子里藏一堆东西而不会掉出来,都天然比邵霄凌更为熟练。

    种种细节,都与顾冕旒有着太多相似。

    可,如若他才是顾冕旒。那这些年一直坐在南越王位上的人,又是谁

    大司祭顾冕旒,有个长得跟他一模一样的亲弟弟。

    但如果坐在南越王位上的其实是弟弟顾苏枋,那他又为何要冒充哥哥

    七年前的旧事,慕广寒记忆不全。

    但至少,他尚清楚记得一点顾苏枋虽说一向娇生惯养、任性妄为,却也不是会为了王位而处心积虑谋替

    代兄长之人。

    因为顾苏枋他,根本就一点也不想要南越王位。

    顾苏枋想过的日子,从来只是一辈子当个逍遥世子,锦衣玉食、自由自在。而属于“王世子”的担子,比如联姻,比如公务,他是半点都不想承担。

    所以当年联姻,才会无论南越女王严词威逼,还是拿王位利诱,他都不为所动。

    后来逼急了,扔下一切就跑得无影无踪。

    那日会议很长。

    午休之后又继续,直至夕阳余晖洒满天际才终告一段落。

    可晚饭之后,众将领又继续在灯火之中各司其职地忙碌起来。有的登临城墙、视察军营,有的检阅补给、盘点粮草。

    燕止去巡视了西凉军。

    巡视完毕,人正在城楼之上。俯瞰洛州城星罗棋布、万家灯火。城墙火光照在俊美的脸上,让他双眸如星辰明亮。

    “”

    已是半夜,洛州西市,点点灯火散去。略微清冷的街道上,他却一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阿寒。

    按说城下千家百户,他不该一眼就看到想看之人。但偏偏,每次都能一眼看到。

    只见慕广寒走到了月神庙门口,似乎犹豫了片刻,最终下定决心一般拂袖踏入。

    燕止眸中一丝深沉。

    他来洛州以后,不止听一人说过,这月神庙很是香火鼎盛、许愿必灵。当地百姓连着邵霄凌、书锦锦等人,没事都会去日常拜拜。然而唯独阿寒,除却大婚那日按礼参拜、以及供奉黑光磷火之外,就再不曾踏入过月神庙。

    后来,生病那几日,燕王成日躺在床上百无聊赖。

    闲聊时,他就问慕广寒“听闻月华城中,也都信奉月神。但我看阿寒,却是去得不多”

    犹记那时,慕广寒是这么回答他的“不是不想多去,只是不敢多去。”

    “月神大人善良,总想着帮着进香之人实现心中夙愿。只是,凡间境况我不知,可月华城千百年传下来的组训,一直说的是,凡皆所愿,皆有代价。”

    “所以我,不敢贪心。”

    “尤其是,在觉得自己过得幸福、别无所求之时,更不敢,轻易许愿。”

    “怕万一不小心要了什么不该要的,一切,就都变了。”

    燕止犹记慕广寒说这话时,移开了眼睛,脸颊微微一抹红晕。

    阿寒从不擅长甜言蜜语。

    每一次都是喝多了,或者神志不清的时候,才会一遍一遍认认真真地说着“喜欢”。而那次,似乎他们成婚以后,他第一次在清醒时承认说他过得幸福。

    对此,燕止暗暗得意了数日。

    可是,这两日阿寒却又不知,在偷偷胡思乱想些什么了。

    城楼火把明焰,明暗照映在燕止俊美的脸上,让他凤目里眸光明灭不定。

    他回想这几日慕广寒的反常。以及白日军事会上,他正襟

    危坐、一派严肃,而中午宴席去又强颜欢笑,与洛州侯打打闹闹的模样。他总是那么认真,那么努力地装作一切正常。

    只不过,这又怎么能瞒得过燕王的眼睛

    有人口口声声,说着幸福、别无所求、不敢许愿。

    却又藏着心事,不肯跟他说。

    最后偷偷跑去庙里。

    “”可明明前些日子,阿寒已对他彻底敞开心扉、事事坦诚相待。就连献祭、生死之事,也统统和盘托出。又怎么会还有事情瞒着他

    若是小事,阿寒没道理不说。

    可这世上,又能有什么比献祭与生死还要难以启齿的心思,需要藏得如此隐秘

    当晚半夜,府邸灯火摇曳,淅淅沥沥小雨不停。

    慕广寒同燕王并肩而坐,借着烛火,默契对了一下白日里各自视察军营的结果。镇守四大祭塔迫在眉睫、刻不容缓,各路大军也已整装待发,只待粮草补给到齐,就可陆续集结开拔。

    细雨如织,敲打窗棂发出清脆声响。

    两人在烛火下你一笔我一笔地筹划商议着发兵日期,浑然不觉时间流逝。久了,淡淡月神庙线香的气味从某人袖中弥漫开来,慕广寒微微一僵。

    燕王则不动声色,暗暗捕捉到了他一瞬藏掩的心虚,装作不经意问“你去神庙了”

    慕广寒“嗯”了一声,未过多解释。

    “许了什么愿”

    “自是希望,咱们这次出征能所战全胜、大伙都平安凯旋。”

    有人长本事了。

    如今对着他,也能面不改色撒谎。

    若非他这几日一直留心细细观察,只这一两句,他都未必能看出破绽。

    燕止乱七八糟的长发下,眼里微微眯起一丝犀利,唇角倒是弧度不改“阿寒放心。西凉、南越将士皆千锤百炼,又有你我在,区区姜郁时不足为惧,定能胜利归来。”

    “嗯。”

    他还敢嗯

    之后,夜色如墨。

    温暖的大床上,怀中的人倒是很快睡着了。

    燕止结实而匀称的手臂自身后环绕住这不老实的人,心里默默好气又好笑。无奈垂眸捉着某人的腰,将他的颈子紧紧贴过来,炙热交颈,感受着那一下下温暖的脉动。

    无话可说。

    他跟着阿寒这些年,实在体验了太多人生中的“第一次”。第一次心动,第一次亲吻,第一次挫败,第一次牵肠挂肚。

    今日倒也终于人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也罢。

    反正,也不是第一回了。

    他等得起。

    也想得开。

    总有他愿意亲口告诉他一切的一天。

    抱着怀中人,燕止的思绪飘远,回想起之前多年的南征北战。

    那几年,他像野生动物一样茹毛饮血、杀戮求存。脑中所思不

    多,却也不知不觉悟出了一个道理dashdash那就是人生如逆旅,本就应该重重关隘,永无停歇。

    并没有“一劳永逸”,也没有“从此安心”。

    而是注定了解决一个难题之后又面临新的难题,击退一个敌人之后又面对新的敌人。哪怕终有一日打下江山、登临九五,也依旧要面对“打江山易、守江山难”,继续制衡朝臣、泽陂万民,开疆拓土、攘外安内。

    没有容易。

    都要披荆斩棘、千刀万剐。这就是人生。

    征战尚且如此,而想要彻底征服敌人的心,还是他永远无法打败之人自然更难,没什么不正常。

    燕止这么想着,倒也释然。

    尤其阿寒那么复杂,有太多面,太难以琢磨

    于是自己不知不觉,竟也成了一个习惯捡月亮碎片的人,自从当年乌城水畔,捡到了小小一片后,一发不可收拾。西凉簌城,北幽之地,又收集到了满满一兜。等到华都城下、细雨之中,他似乎终于抱住了完整的月亮。

    可是后来婚礼上、幻梦中,他却又发掘出了更多未曾发掘的、闪闪亮亮的碎片。

    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道阻且长,永无止境。

    好在。

    好在他本来就不怕麻烦。

    谁让在他看来,人生若旷野,普天之下的芸芸众生,都在这片碌碌旷野之中,穷尽一生寻找属于自己的珍宝。

    有许多人到死都不曾找到。他想,若不是遇到阿寒,他或许也就只是打打杀杀,庸庸碌碌的过完一生。

    但他何其幸运,早早就看到了自己唯一想要的那片宝藏,只是至今还没全部把他挖出来。

    好像曾经

    曾经,他也心急过。

    但后来,却又很快想开了既是宝藏,轻易挖不完的当然才是更好的。每日更近一分,多挖掘一些,也都有更近一分的喜悦。

    燕止抱着慕广寒,终于也沉沉睡着了。

    他向来好眠。这么些年来去睡,几乎连梦都没有做过。

    可这一次却是做了梦,还是一场实打实的噩梦梦里场景扭曲狰狞,有人被遍地荆棘藤蔓束缚住,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眼前一片黑暗猩红。耳边天雷轰鸣,打在身上裂出千百条细碎敞口,无数藤藤化作熔岩、利刃直刺近四肢百骸,碾磨凌迟着每一寸皮肉骨血。

    之所以说“有人”,是因为在这场噩梦中,燕止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被绑缚在地的那人。

    可却又同时能够清楚感受到,那人含着血的喉中,浓郁的腥甜涩然。

    体会到他的周身的皮开肉绽、胸口的心如刀绞。无尽的委屈与迷茫。

    视线里,那个人的手抓着地面,指甲尽裂,血迹斑驳。

    周遭狂风大作,晦风暗雨。燕止突然认出,那竟是他温柔抚摸过无数次的手手背上一些青黑、淡红斑驳的疤痕纹路,那是慕广寒的手。

    意识模糊间,

    那人抬起眼来。

    眼前一切太过明亮耀眼,他几乎一瞬间就被刺出泪来。随即,又是一阵烈烈天雷轰然劈下,眼前越发模糊,血水和着泪水从眼眶流出。他一向很能忍疼,只有真的快疼疯了,才会轻声呻吟出一句“疼救救我,我疼”

    可是,站在他眼前唯一之人,却是冷若冰霜、无动于衷。

    那是一个男子的身影。

    燕止认出了他,南越王顾苏枋。

    他们见过。

    大约也就三四年前年前,南越王曾来过西凉一次,说想要祭祀火祭塔。彼时西凉南越虽有不睦,却也一直不曾正面开撕,加之对面祭祀礼数周全,因而燕王替彼此体面着想,也被迫好声好气地接待了南越王一回。

    记忆中的顾苏枋,话不多、清清冷冷有些端着。

    但无论如何,在燕止眼里,那也只是个身份高贵的寻常人等。并不是眼前这一副高贵肃冷、仙姿玉质的模样。

    也不知南越王为何竟会穿着一袭白底金边的祭司华服。在他身后,则是高楼巨塔、罗盘法阵不断回转。他一双清冷的目,只直直看向那些,就那样自己遗世独立纤尘不染,全然不顾面前人剧痛挣扎、血染遍地。

    “冕旒”

    胸口一阵剧痛。

    像是心脏碎裂了一样,那是阿寒彼时感受到的痛。他浑身血污、残破不堪,嘶哑的声音哽咽着“顾冕旒”

    “冕旒,我痛,我好痛”

    “你为什么”

    为什么到最后都不肯多看我一眼。

    也是。

    也是,顾冕旒是神殿司祭,要守护的太多。

    虽是凡人,却也肖似半个神明。不可以有私心。

    整个南越,天下万民,他想要救得更多,则注定得有取舍。而月华城主,反正本就命中注定,该为万民献祭被他放下,也,不奇怪。

    是的,他本来,命就不好。

    会受这样的苦,会受折磨,是注定的,也不是冕旒的错。

    他只是。

    希望他,再看看他。只是这样而已。

    可以不在乎他,可以不爱他,可以都是骗他。但能不能最后,再多看他一眼,跟他说说话

    所有的一切,从一开始,都是假的。

    整个南越,从不知道多少年前,从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算计他。

    都是,假的。

    他早就知道,一直都知道。

    只是因为南越女王像娘亲一样对他温柔,只是因为顾冕旒肯叫他乖乖,给他片刻虚假美梦

    他一直,都知道

    那一刻,梦如荆棘,忽然陡生无尽怨念,裹挟着长久以来的疑惑、猜忌、不安、苦涩,所有怨恨如同冰棱铁刺,将血肉之躯穿透凌迟、蚕食鲸吞。

    燕止的身体,天生对疼痛比常人迟钝得多。

    感情更是直到这一刻,在翻滚的梦境里,他终于通过别人的感受,惊心于那汹涌狂暴、撕心裂肺的绝望痛苦。

    随即,漫天月华骤然失控。

    整个胸腔都被邪煞穿透,血泪一时间盈满眼眶。可在这种极痛之中,在一切怨念、委屈、不甘和绝望之后。他竟然又听到慕广寒的喃喃自语。

    够了,够了,别想了。

    也不是冕旒的错。或许,他也有苦衷。

    他那么好。

    他不会的。

    所以,别想了,睡吧。

    随即梦境狂暴、一切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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