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慕广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回到簌城的。
进了小院,就见礼物一车又一车运进来。副官云临“都是燕王特意为城主选的土特产。”
慕广寒“挺好。”
不出片刻,月华城主席地而坐,拆起了包裹。
西凉土特产是真的多,每一样都十分新奇。慕广寒饶有兴趣拆着拆着,不禁想起小时候在月华城时,那时每年也会收到许多礼品供奉。只是那时的他太年少,总是很孤单,始终没有能领悟到拆礼物的乐趣。
直到后来,去了南越,顾苏枋也总爱这样一送一大堆。他才知道,原来拆礼物是一件乐事。
不一会儿,夜幕落下,燕王也回来了。
慕广寒“此趟除了王都,燕王还去哪儿了那么久。”
燕王“城主猜”
慕广寒不猜“说起来,我今日出门碰上个美人,想欺男霸女向燕王讨来。”
燕王“哦”
当晚。
簌城城内,几队轻骑带着火把慢悠悠绕城数圈。
四位西凉著名将领都觉得,今夜的任务太过吊诡。
据说今日,月华城主在城郊瞎溜达,偶遇一惊艳绝色美男。于是他们眼下,正在帮忙寻访那美男。
师远廖一脸的大大不理解“他们两个不是都已经同寝同食搞在一起了,每日又抱来抱去、如胶似漆的,怎么突然之间,燕王又让我们替城主寻别的美人带回南越伺候啊”
就虽然吧,他以前也往往难以理解,燕止究竟在想什么。
但自打跟月华城主扯上关系之后,燕止整个人绝对在行事匪夷所思的道路上,越行渐远了
赵红药神色倒是淡然得多“这有什么想不通的,上位之人,有几个不爱尝鲜”
“这边甜甜蜜蜜,也并不妨碍城主夫四侍啊。你且看那从古至今帝后恩爱的不妒佳话里,不都也往往是一边蜜里调油,一边不断纳新人增添情趣的吗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本就是人之常情吧。”
“”
“更何况,燕王趁此机会,送月华城主个得宠美人,从此在他身边安个小耳朵,对我们西凉也并无坏处啊。”
闻言,师远廖的脸果断皱成一团。
他身边的这群人,真就一个个的满肚子算计。连送个美人还有如此错综复杂的考虑
出来之前,燕王丢给他们寥寥几句。
“他说,若那人不是西凉第一绝色,也就想不到还有谁人能是了。”
“还说,应是不难寻访。毕竟那般模样任谁看了,也会过目不忘。”
众“”
就说王上啊,即便不太高兴,倒也不必如此敷衍吧颠来倒去就一句“过目不忘的西凉第一美男”,五官啥样、身高几许,啥玩意儿都没有。这上哪儿找啊
而且,公认西凉公认的第一美男,人不就正在这儿呢吗
何常祺,其父二十年前就是西凉第一美男,他又和他爹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这名号可绝非什么虚名,而是前年西凉王都几万百姓每人买下花笺真金白银投出来的。当时盛况空前,艳压花魁选举。
师远廖“说起来,常祺你今儿白天不正好在附近巡城那月华城主想要带回家的惊鸿一瞥,多半就是你吧”
何常祺他敢”
师远廖“但除了你,这附近能找到比你好看的”
何常祺暴躁“总之不是我他又不是没见过我长什么样。这一天天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哪回多看我一眼了吗”
“”
星空下,赵红药沉吟“既不是常祺,会不会簌城及周边,有与常祺不相上下的美男子不如明早通知周边城主县官,把当地有点名头的美男都拉过来一一甄别。”
宣萝蕤“少瞎折腾。这附近闻名的美人,我前几天早都一一采过风了。穷乡僻壤的地方,哪可能有真美人拉去王都中等都算不上。”
师远廖“那,会不会是与常祺齐名的几位公子,谁没事微服跑出来玩了”
宣萝蕤摇头“若只是与常祺平分秋色,只怕很难让那月华城主说出西凉第一绝色这种话。他既那么说了,那人姿色,必远在常祺之上。”
赵红药“呵,我在西凉待了二十五年,年年给我送美男的人踏破门槛。有那样绝色,怎没人先拎我看”
众“”
一时无言,各自思考。
集思广益,继续思考。
宣萝蕤“比常祺还要惊鸿一瞥的美人又不是燕王,还能是谁”
“咱们西凉真有那种人”
众“”
还别说,险些忘了燕王。若是整个西凉何常祺是第二,那确实第一应该是燕王才对啊。
别看燕王平日里不修边幅,可一旦真的打扮起来,那惊艳程度远非常人可想。犹记之前继位大典的那天,二十几斤礼服一上,可谓器宇轩昂、雍容至极。赵红药师远廖他们看了倒还好,毕竟燕王都跟得早了,见怪不怪。但何常祺所受冲击可想而知,那日一句话,颠来倒去问了无数遍。
“他原来,长那样”
“他长那样,他一直都长那样”
不是何常祺,又不是燕王。在燕王之上的绝色美男,那得长成啥样啊
话又说回来。
燕王虽是真绝色。可下血本勾搭月华城主的结果,至今却是没有结果。
这番操作,亲手写过月华城主风流史的宣萝蕤都开始怀疑人生了。毕竟按照以往套路,城主此刻不该早成为燕王的一只舔狗,心甘情愿加入西凉阵营
结果却是不仅把小燕子吃干抹净没有舔,还反手就要一份“西凉第一美男”的外卖打包带走。
宣萝蕤寻思着,不应该啊,燕王若是好好打扮一下拉出去,哪怕跟卫留夷洛南栀顾苏枋那群各州绝色放一起也根本不会输,甚至艳压也不在话下
可月华城主对他们燕王的态度,就这就这
大晚上的,寻访一无所获。
去小院汇报后,何常祺嘀咕“一根毛都没找着,怎么燕止那家伙看着反而还暗戳戳挺高兴的”
赵红药“是吗我倒觉得他还蛮气的啊,话都不愿多说了。”
宣萝蕤“明珠暗投,着实是惨。”
师远廖“”
不是,这群人哪里看出燕止高兴,哪里又看出生气了。燕止不跟寻常差不多吗
燕王回了屋“萝蕤问你,那人穿了什么颜色衣裳,你又是何地看到他方便她明天再找。”
慕广寒“”
没衣裳,场景是他偷看人家洗澡,这要怎么说
“万一明日还是寻不到,”燕止道,“西凉第二美男何常祺,城主若不嫌弃,随意带走。”
慕广寒“”
也幸好没能找到。
惊鸿一瞥就是惊鸿一瞥,哪能真像路边野花一样随手就摘回家慕广寒当时说那话,无非也是因为看着燕王表面上给他买这买那,背地里却与樱懿勾搭的恶劣行径,一时恶向胆边生。
说完后悔了。
燕王倒大度,还真帮他寻人。
慕广寒一边敬佩其面对如此挑衅时仍旧能保持的涵养,一边也暗暗寻思,既然前几天那般搂搂抱抱、依依不舍,听闻他另有新欢,燕王难道不该演一出醋坛子戏码么
不过,如大兔子那般潇洒恣意之人,让他装醋精,可能太过强人所难。
正这么想,燕王在他身边一坐。
月色朦胧,落在他的一地银丝上,淡淡的光晕。
那么漂亮的头发,他也不嫌弃沾染慕广寒身边刚一堆拆得乱七八糟的吃食。瞧这西凉奶饼刚吃了一半,果子干造了半包,烧刀子也喝了好几口。
燕王的身上,依旧有淡淡的幽兰香。
“城主今日所见美人,或许着实殊色,让城主见之不忘。”
“但倘若遍寻不得,也请莫要介怀。”
“燕止以为,容颜再好,若是无法在一起谈天说地、博古论今,同我与城主这般一见如故、灵犀默契、日日都有说不完的话,便再是美人,最多看上日,也厌了。”
“”
月色无声。
燕王说完,竟自然而然地,就往他肩上一靠。
慕广寒心中再一次叹服。真的,之前他遇到的那些空有野心没法做大做强的前任,都该来燕王这边上课让燕止教教所有人如何润物细无声地演到人心坎里,用全然不着痕迹、若有似无、真实自然的火候,去力挽狂澜、继续暧昧。
砰。
他叹气。不轻不重地,锤了燕王一拳。
燕王吃痛,有些不解地凑过来看他,他别过脸去不理他。燕王像个不肯放弃的大型动物,继续往上凑。
然后,就被月华城主偷袭了。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亲吻,燕王没有丝毫抗拒。
于是慕广寒咬咬牙,再度用沾染着烈酒的气息,攫取了他那形状优美的唇。燕王依旧乖乖任他亲,如此下去,即便他真的干脆一鼓作气睡了他,看着未必行不通。
只是。
只是,那又有何意义呢
这一吻很长,紊乱的喘息,良久慕广寒才放开了对方。月色下,燕王的模样依旧显得平静无澜。却就在他张口,要问同他说些什么时,第次,他主动凑了上来。
这个人,真的,时时刻刻,都能知道别人最想要什么。
真可惜,这并不是什么甜蜜的吻。
虽然很投入,也很恰如其分。可有时有些事情,越是温柔以待,越是一分一毫都准准挠在了他的心间上,越是让人觉得空洞。
一吻终了,燕王漂亮的唇抿了一下,像是回味,随即像是上了瘾,又想亲。
慕广寒却忍不住挡了一下“哎。”
“我问你,你,是喜爱我么”
“”
极其荒唐的问题。宿敌之间最为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就是最后那一层谁都清楚的窗户纸,谁也不可以拆穿。
可他还是去揭了。
却不是像曾经无数次那样,用那颗还在跳动的炙热的心,怀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天真,去期待一个微渺到几近不能存在的结果。
唯独这次,不是。
他只是在等,等一个他突然发生的奇思妙想
他认为燕王会给他最真诚的答案,还有,结果会如他所想。
果然,燕王那边,唇角轻轻勾了一下,像是一个微笑的动作。他看不到的眼睛,却的确看到了真诚。
这一刻,和曾经某个心意相通的瞬间,极其相似。
“我不懂。”
燕止说“我不懂,不懂爱。”
“不懂那些世人口中的,情爱贪嗔,眷念欢喜。”
慕广寒点了点头,月色朦胧,却无比清透干净。
一如某些民风彪悍的地方,就连神明都比其他地方的神明,要更加干净和诚实。
一切如他所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