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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虞馥领了懿旨,张姆妈和鸣鹿服侍她盥漱梳妆。

    清晨的睡意尚未散去,她落座妆台铜镜,掩唇打了个小哈欠,桃眸半阖,神韵娇懒。

    “太后邀公主于卯时三刻,在长信殿用早膳。”张姆妈一边提醒贪睡的小公主,一边用篦子轻轻梳理她乌黑的长发。

    虞馥闻言,娇俏的脸蛋上困盹全无,眸子睁圆,“什么时辰”

    说着,她侧眸看向窗外庭中日晷。

    正值卯时。

    也正是朝会之时。

    “我以为太后会选在午时。”虞馥蹙眉,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太后今早才回宫,怎么连休整的时间都不要了呢。”

    这般着急要见她。

    还特意选在沈离疾早朝之时。

    张姆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显然也想到了,“太后回宫的时间竟如此巧合。”

    鸣鹿为公主画黛眉,闻言有些担忧,“可要将此事告诉陛下”

    张姆妈有些迟疑,“要是干涉早朝,怪罪下来就不好了。”

    鸣鹿忧愁万分,“那该如何是好”

    虞馥眸子微挑,权衡了一下,正色道“要说的。”

    张姆妈和鸣鹿齐齐看向她。

    虞馥又灌了几口茶,开口时嗓音似泡在春水里,绵软清甜,“待散朝后,姆妈你在宣德殿墀台侧面等候,陛下大抵会从那经过。”

    “这样便不算干政了。”她撇撇嘴。

    真真奇怪,册立这么重大,皇帝怎么都不和太后商量一下。

    思及封后,虞馥又抿了抿唇。

    她面露迟疑。

    延国未来真的会灭亡吗那灾祸会不会牵扯到姜国她现下还要去当这个皇后吗

    可若不为,如今在这九州乱国混战中,没有延国庇佑,她又该如何保全姜国的子民。

    虞馥沉重叹了口气,抬手倒茶,拿起小杯啜啜饮了起来。

    鸣鹿捧住她的双颊,无奈道“殿下别再动啦,眉都画歪了。”

    虞馥“喔喔”了两声,抱着茶盏,乖巧端坐。

    “殿下这几日喝水倒是喝的勤快。”

    虞馥小脸一红,“近日总是口渴。”

    鸣鹿画完眉,开始敷香粉,一边打趣,“往日在临安也不见殿下这样,如牛饮水,灌水如灌田。”

    “不就多吃了两口水嘛。”虞馥瞪眼,糯糯的嗓音没有什么威慑力地反击,“你这小妮子真真坏焉,姆妈今日做的桃酥,喏,本公主是一块都不会留给你的,不,是一口也不。哎呀,姆妈你别笑,评评理嘛”

    张姆妈看着两人幼稚打闹,连连失笑,“中原不比江南湿润,饮水多有好处,鸣鹿是个傻的,不懂其中道理,殿下做得才对。”

    虞馥扬起下巴,轻哼了一声。

    鸣鹿见她这副骄傲的小模样,也不由失笑,抬手为她描花钿,抹唇脂,“好好好。”

    近卯时三刻,虞馥着盛装前往长信殿赴邀,经过九重宫门,下辇步行。

    天地霜雪,凌凌寒风扑面袭来。

    她吸了吸鼻子,顿觉鼻腔内一阵干燥发疼。

    风动,依然吹不起她身上的金绣红罗褙子。

    延国的锦缎宫装有些繁琐沉重,让她有种喘不过来的禁锢感,忍不住怀念起临安府绣制的轻纱百水裙来。

    她轻叹,慢慢适应罢。

    长信殿位于长乐宫东南角,是延国历代太后居所。

    虞馥被宫人引路进寝殿时,延太后正在制香。

    香炉袅袅,烟缕连绵。

    虞馥脚步倏地一顿,目光凝了凝。

    没想到,进殿的这一刻,她先注意到的不是太后本人。

    而是在太后身后。

    有一架巨型琉璃屏风,赫然而立。

    虞馥晃了晃神,眼里泛起惊艳。

    琉璃工艺之难,难于上青天。

    是以民间把琉璃看的比玉器还要珍贵几分,前朝亦是将之奉为国宝。

    而眼前这块琉璃,更是琉璃之最。晶莹巨大,剔透如水,光影变幻瑰丽,美得夺目。

    此刻,太后也正是端坐在此景之下,沐浴圣洁的光辉。

    虞馥视线慢慢回到长信殿主人身上。

    女子侧身高坐凤台,牡丹纹袂尾长长铺设于锦毯,蓬发戴华胜,抹额镶珠玉,雍容富贵。岁月不败美人,红颜诉说着流年韵味。

    眉眼倒是和沈离疾有几分相似。

    虞馥若有所思,叠手行礼,“太后娘娘千岁,万福金安。”

    延太后转目,端量她片刻,缓缓笑了,眼尾抹出柔美的鱼尾纹,“便是这孩子罢。”

    “禀太后娘娘,是她。”一位高髻贵妇端坐在左席,恭敬回答。

    延太后搁下香箸,朝虞馥招手,“好孩子,快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虞馥愣了一瞬,才提裙走上前,被宫人引入席位,坐于太后身侧,相隔二尺。

    而从她踏进长信殿,就有几道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

    虞馥坐正抬眸,含笑回视。

    她眼波流转间,从席中几人的位置、衣着、配饰上,大抵猜出了她们的身份。

    适才那名回话的贵妇,身穿亲王妃礼服。殿内左下席坐着的年轻姑娘,腰配郡主玉玦。后方梳着未出阁发髻的少女,应是京城某氏族贵女。

    虞馥敛眉,思忖着太后让她们齐聚一堂目的。

    “听闻姜国公主精通香道。”延太后用金勺舀取香丸,填入香篆中,却又放下手,叹了声气。

    “哀家这里有几块天竺贡献的香膏,着实喜爱。只可惜,哀家手钝木讷,能否请公主代劳,替哀家制香”

    虞馥闻言,目光落在面前桌案上,承盘中摆放着云母夹、香器瓶、竹签、篆模、小炉座,皆是制香用具。

    像是事先为她备好的。

    “太后娘娘最是爱香。”亲王妃笑道“公主制香,也算是为太后娘娘接风洗尘了。”

    事已至此,虞馥没有回绝的余地,只得应下。

    亲王妃见她模样顺从,想这姜国公主定是个好拿捏的主,心中便有了数,堆起笑,“这孩子一看就让人喜欢得紧,是个贴心人儿。”

    虞馥只觉那笑不大真诚,“王妃谬赞。”

    “这孩子真是谦逊。”亲王妃脸上挤出欣慰之色,笑着看向延太后,叹息,“如今后宫多了这样的贴心人,能陪在太后娘娘左右,妾身心里也便放下心了。”

    一旁的郡主努了努嘴,语气娇嗔,不满道“姑母,我就不是太后娘娘的小棉袄了吗”

    “还是你们有心。”延太后轻摇手中团扇,让宫人们端上膳食,也叹,“哀家许久不在宫中,今日同自家人说说话,心里倒也舒畅不少。”

    亲王妃眼珠子转了转。

    今儿太后匆忙将她们传唤长信殿,可不简单只是来唠嗑家常的。

    何况,这姜国公主也在。

    皇宫里可是因为她即将被册立的事情,闹得翻天覆地呢。

    呵,封后

    不过是弱国送来和亲的政治交易品,真以为麻雀飞上枝头,就能变成凤凰了

    亲王妃眼里划过一丝鄙夷。

    也多少明白了太后的心思,估计和自己所想的是同一件。

    她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声音里却好似担忧,配合道“太后娘娘近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延太后容色怅然,又叹“这还不是为了陛下的事情么这孩子总让哀家操心,亲政也有三年了,可却迟迟不选秀,后宫无人啊。”

    虞馥闻言讶然抬眉,倒是有些意外。

    她从前听过一些沈离疾的传闻里,关于宫闱之事,都说暴君奢靡享乐,喜爱收集各国美人。

    原来是假的嘛。

    延太后还在惆怅,语气愁闷“哀家都这把年纪了,什么时候才能抱上小皇孙。”

    话说到这般地步,亲王妃嘴角弧度越来越大,大胆进言“陛下也快及冠,是该张罗选秀,为皇家开枝散叶了,这样便能早日圆了娘娘的皇孙之念,也算尽了孝道。”

    “到时得多挑选些美人,要知道这子嗣难求啊。”

    郡主听着频频点头,一拍手,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惊道“说到美人,我家表姐可不就是”

    她这一嘴,将殿中众人目光带向了后席那位未出阁的贵女,恍然,原来竟是亲王妃的远方侄女。

    亲王妃唉了一声,“我这侄女,也叫人愁啊,十八了还未曾婚配。”

    “也到了摽梅之年啊。”延太后点头,目光微闪,“是个好孩子。”

    亲王妃见太后起了兴致,笑容愈发谄媚,又多言了几句她爱听的话。

    若是趁此机会,侄女得了太后青睐,亲王府便能顺利将人送进后宫了。

    郡主亦是卖俏言趣,逗得延太后连笑揶揄,而那名贵女出口成章,引得延太后连声赞叹,一派其乐融融。

    虞馥默默拓压香末,制出一枚漂亮的篆纹。她静坐不言,与热闹的家宴格格不入。

    鸣鹿眼里闪过气愤,怎能她们享乐自欢,她家小公主却一旁孤零零地制香

    虞馥安抚地拍了下鸣鹿的手臂,又继续握着香帚,清理篆具上的粉尘。

    很快,白瓷小香炉内散发出馥郁,烟缕轻盈溢出。

    可除了她,长信殿内此时无人关注熏香。

    虞馥单手懒懒地托腮,提着箸,时不时戳几下香灰,松散助燃。

    边戳着,目光忍不住又看向那座琉璃屏风。

    她的神思逐渐游离在这场茶话会宴之外。

    早就注意到,屏风上雕琢着一幅巫山神女图,堪称鬼斧神工。

    大小气泡漂浮游走于琉璃内,五色斑烂,流云溢彩,神女宛若有着生命一般,立体而真实。

    长信殿宫人走过琉璃屏风时,皆是小心翼翼,生怕碰撞到。

    它实在过于特殊,虞馥进殿请安时便被吸引,觑了好几眼,现下又是好奇地盯了许久。

    “陛下如今娶了姜国公主。”忽然,耳边传来亲王妃故意抬高的声音,将虞馥思绪拉回了早宴,“也让太后娘娘安心了不少。”

    话题谈到了自己,虞馥眨了眨眼,放下托腮的手,继续用香箸戳炉灰,一边看亲王妃表演。

    她估摸着,今儿个这场戏也该到了收尾的阶段。

    果不其然,亲王妃语落,话锋变了,“只是这封后一事”

    “还有待商榷啊。”她叹着气,语速慢下来,脸上愁容惨淡,“妾身以为,陛下宠爱公主是好事。可奈何众臣百章奏疏,宣政殿每日被围得水泄不通,陛下眼下怕也是很为难吧。”

    鸣鹿听着亲王妃的阴阳怪气,眼里升起愤怒。

    此时已十分确定,这场邀约是针对她家小公主的鸿门宴。

    亲王妃说了半天,终于扭头正视了虞馥,目光逼紧,“想必此事,公主早就知道了吧”

    她心中不快。

    沈离疾这暴君亲政三年,迟迟不纳妃嫔不娶皇后,亲王府势力根本渗透不进后宫。

    现在一个小国来的和亲公主,怎敢抢占先机,怎配去坐那个位置

    与此同时郡主附和咕哝“这事传的沸沸扬扬,能不知道吗不过某人要真成了大延皇后,才够笑话的。”

    虽是咕哝,却难掩声量,让殿内所有宫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虞馥感受到了四处射来的视线,嘲弄的戏谑的各色各异。她像是被人扒了皮的豌豆,晾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随意打量。

    她缓缓抬眸。

    亲王妃和郡主一唱一和,她们眼睛里,终于清晰显露了本来的恶意。

    太后只是皱了皱眉,没有讲话,似是默许了她们的行为。

    鸣鹿从方才忍至现在,全身怒火中烧,愤懑上前,却被虞馥拉住。

    虞馥起身,语气平静地回了她们的发问,“王妃言重了,我也是才得知不久。”

    亲王妃一噎。

    嘴角僵了片刻,又笑了,“好说好说,公主是来和亲的,虽不能为后,但我们不会亏待你,免得伤了两国和气。”

    虞馥垂下眼帘。

    自古和亲公主地位之尴尬,只有隐忍和韬光养晦才对姜国有利无害。

    这厢,她正思量着,要不要忍耐小脾气。

    那厢却端出了王妃的气势,“宫中有太后娘娘庇佑,公主也是个有福气的人。”

    延太后突然起了兴,意味深长询问“那依王妃之见,哀家该给公主封赐何阶品呢”

    亲王妃满面笑容,扬起鼻息,“既是公主之尊,不如就位列四妃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