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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沈离疾生得高大腿长,被撞了腰岿然不动。

    而虞馥娇小玲珑,正面撞上他坚硬结实的脊背,又被弹得仰身往后倒去。

    沈离疾愣了一瞬,连忙转身,握住她的皓腕,揽住薄肩,把即将要摔倒的小公主护在了身前。

    虞馥两眼昏花,撞懵了,她揉了揉晕乎乎的脑袋,“多谢陛下”

    “退下。”沈离疾忽而侧眸,淡漠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凌厉。

    李公公等一众寺人连忙缩起下巴,闭眼睛一溜烟退下。连内司服宫人和诰命妇都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走了。

    虞馥猛然间反应过来,自己正赤着足,适才被这般多人瞧见,女儿家的羞赧登时涌出,叫她又窘又慌。

    沈离疾垂眸,视线落在还踩着他龙袍的那双小脚丫上。

    玉足白嫩,氅衣玄黑,两种颜色相叠,不知是雪中泼墨,还是墨里藏雪,一副极致欲色的纠缠。

    他凝了凝眸。

    虞馥此时从窘迫里回神,发觉到自己大不敬的行为,吓得连连后退。

    可脚底离开了厚厚大氅,赤裸踩在冰凉理石上,寒气顺势缠上了娇躯,冻得她羸弱颤抖。

    沈离疾将人打横抱起,走向铺满暖毯的内寝。

    虞馥搂着他的脖颈,忐忑回眸,看向被孤零零丢在地上的龙氅。

    那华贵衣料上还留着她的脚印,褶痕凌凌乱乱,不见原本的光滑,看起来皱巴巴的。

    她逃避似地阖上眼睛。

    没眼看。

    虞馥被放到了美人塌上,耳边清晰传来沈离疾的问话。

    “皇后抓住朕,想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沈离疾的嗓音里透着一丝愉悦。

    虞馥怔忪睁眸。

    须臾,她思绪回溯,冷静下来,顿时呼吸一紧。

    她方才那些想法与举动,着实是冲动了些。

    先不说梦见未来这等荒谬之事,别人会不会相信。

    首先她已知的信据太少。

    一则她除了梦到沈离疾的死亡和延国的覆灭,其余细节丝毫不晓。

    二是她尚且不明了梦境的真假,贸然对沈离疾说出这些,只怕她会被当成愚弄天子的细作,或是群臣口中霍乱朝纲的妖物。

    虞馥思及此处,冷汗不止。

    她适才真真是疯了。

    越慌,只会愈乱。

    须知当下最重要之事,是保护好自己的性命。她远嫁异国,如履薄冰,在长安宫闱走的每一步,皆要谨慎更甚。

    且不说,这个梦也可能只是自己的胡思乱想。

    虞馥平复内心波澜起伏,情绪渐稳定,她抬眸看向暴君,“臣妾有些”

    “饿了。”

    语调软绵,尾音温吞。

    甜糯的嗓子仿若带着天生魔力,让听者心生柔软。

    沈离疾难得愣神片刻,目光停留在她的小肚子上。

    小腹平坦,细腰堪折,确是没有喂饱的样子。

    “朕险些忘了。”他若有所思地轻叹,走出内寝唤宫人备膳。

    虞馥也趁此间息,弄妆梳洗,一改凌乱之态,重新来到外殿。

    宫人们头低着,眼半闭,瞟了一眼公主脚上芙蕖荷叶纹样的绣鞋,穿戴完整。他们松了口气,放心地睁开眼睛,为主子布菜。

    沈离疾端坐在御膳前。

    紫檀凤雕八仙桌摆着精致膳食,金丝燕窝粥,熘鱼片儿,糖蜜炖猪蹄,清蒸鸭翅,雪梨银耳汤大满桌的美食。

    虞馥疲惫的小脸一怔,桃眸亮了亮。

    桌上玉箸也没有动过,他在等她。

    虞馥乖巧入座,和他相邻。

    两人用膳时,气氛宁静。只是,沈离疾并不动筷,而是支颐侧眸,目光比气氛更为宁静地盯着她。

    他在看她吃东西。

    虞馥不觉晃神,心头多了一丝紧张感。

    李公公端着煎好的药膳,摆放在御用小案几上。

    沈离疾闻到药味,皱了皱眉,“撤掉。”

    李公公叹息,只好如往常收拾。

    虞馥转眸瞥向那碗汤药,想起病重常常吃药的母妃,忍不住劝道“陛下,良药苦口利于病。”

    沈离疾抬眼,凤眸漆黑。

    虞馥肃起小脸,回视他。

    小公主神情认真,并未松口。

    李公公吓得手抖。

    陛下最是厌恶自己药罐子般的身体,极度反感吃药,宫中无人敢冒陛下之大不韪来劝谏。

    忤逆陛下的后果可是会被砍头的。

    这位和亲公主真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公公拿着巾子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然,这两位对视半晌,陛下微抿薄唇,拿起药盅,仰头喝了。

    药汤热气腾腾,他凤眸渐渐蒙上水汽,像是一块清洗过的鸦色墨玉。

    李公公愣住接过陛下搁下的空碗,里面一滴没剩。

    他眼睛瞬间亮了,灼热地看像虞馥,目光像是在看爹。

    虞馥见人把药喝了,眉目才舒展开来。

    她对待原则问题,是鼓着十分的认真和固执,毫不怯场。

    但后知后觉,又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胆颤,她迟钝地想起,李公公方才收拾药碗时的眼神,忽觉脑袋和脖子同时凉了凉。

    虞馥瞅了瞅暴君,小口喝了几勺燕窝粥压惊。

    沈离疾寡言不语,只是看着小公主咀嚼的腮帮子,有些出神。

    虞馥吃相规规矩矩,美食入口,却有些心不在焉。

    混沌不解的梦境,在暴君面前用膳的拘束,让她食欲大减,觉得肚子差不多了,便将玉箸规整地放回白瓷小碟。

    沈离疾掀眸,“不吃了”

    虞馥含糊点点头。

    “臣妾饱了。”

    饱了

    沈离疾眸中闪过轻微的诧色。

    虞馥盯着玉箸上的喜鹊牡丹纹发呆。

    沈离疾见她神色有异样,低声问“不开心”

    虞馥鼓起勇气,呈了碗雪梨汤,放在他手边。

    她唇瓣动了动,支支吾吾,紧张地抓了抓两鬓轻垂的发丝。

    既不能说出梦里的天灾人祸,来让他提防国难,她又眼下不知如何应对,只有心绪复杂不堪。

    虞馥咽了咽干涩的喉头。

    其实她再怎般为难、纠结,说到底,手握权柄之人是沈离疾,延国的未来只能由他来改变。

    可想起他的那些传闻,又叫她心慌。

    她觉得,需要委婉地提醒一下沈离疾。

    虞馥抬眉,双眸翦水明如烛,“陛下可读过孟子”

    沈离疾指腹抵着额头,淡淡“嗯”了声,示意她继续。

    “既如此,陛下自当学过”虞馥思量着措辞,语气试探“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李公公正为沈离疾斟茶,闻言险些失手打翻茶盏。

    他错愕看向虞馥,老眼震惊。

    这小公主竟是在上谏教陛下治国

    沈离疾乜斜了他一眼,眼神极轻。

    李公公紧忙低下头,放好杯盏,哆嗦着缩回手,替小公主捏了一把冷汗。

    虞馥慢慢吞吞一番引经据古,自觉含蓄,也不知暴君会不会诘责她干政。

    语罢,她握紧颤抖的手。

    沈离疾目光掠过她抖筛的小拳头,见那拇指上月牙粉嫩,可怜可爱。

    他晃了晃神思。

    虞馥挺起胸脯壮胆量,俏脸凛然。

    忽地,小脸被微凉的指尖捏住,扭向了他。

    沈离疾修长的手钳着她的下颚,凤眼略眯,几分打量,“公主殿下如此关心朕的国事。”

    虞馥扑闪着眼睛,紧咬下唇。

    “颇具国母风范”沈离疾语调漫不经心,指腹轻压住她樱红唇瓣上,缓缓摩挲,“看来朕封后之事,确乎良策。”

    他缓缓收回手,拢袖,虽面无表情,可浑身处处散发着,他未掩饰的心情。

    “好极了。”

    虞馥懵住,思绪瞬间被他牵走,变得糊里糊涂。

    这时,槅扇外传来一道通传声,“臣请圣躬安。禀圣上,殿前传讯。”

    李公公起身出去交谈,等回来时脸苍白如纸,他先是瞥了一眼虞馥,才弯腰在沈离疾耳侧小声禀报。

    虞馥没有听清那些低语,可显然同她有关。

    她颦眉,握紧茶盏,荑指沿着杯釉磨蹭,略显局促。

    沈离疾面色平静,听完后李公公的回禀后,眼里依旧没有丝毫波澜,而且还有心情安抚她。

    “莫要多虑。”

    虞馥看着他端起她呈的梨汤,慢条斯理地喝完,才起身离去。

    一旁的李公公却早已急得满头是汗,连忙拜别她,提步跟上,带着寺人们一同出了长乐宫。

    虞馥盯着他的背影,难掩心中忧色。

    廊庑悠长,万籁寂静。

    沈离疾信步闲庭走在最前方,无人瞧见他的神情。

    眸色如墨砚打翻,破碎又沉郁。

    不为别的,只为

    上辈子虞馥也曾同他谈论起孟子学说。

    他清晰记得,她提及之时,已是在延国内忧外患之下,那时长安棋局动荡不定。

    方才,听到那些熟悉的话,他险些以为,她也回来了。

    好在,看到她眼中只有简单的纯真,并不是重生的样子,他心头疑虑才逐渐消失。

    只是错觉罢了。

    穿廊长风卷着小雪,绕袖而进,他的指尖冰凉无比。

    忽而,镗镗之声从渺远处传来,钟鼓奏响天穹。

    他仰首,抬臂,广袖倾泻了一片清冷。

    无人瞧见,那龙纹袖袍里藏着一双颤抖的手。

    他垂眼,落袖,黯淡的凤眸里划过一丝自嘲。

    眼前一模一样的冬雪,仿佛是上天对他的嘲讽。

    沈离疾,原来你在害怕啊。

    你在害怕,她也同你一般,是经历了上一世的人。

    果不其然,虞馥午膳没吃饱。

    张姆妈知晓自家小公主的食量大,露出了然的笑,慈爱地摸摸她的头,在小厨房开了小灶。

    又过几日,长安城依然小雪连连。

    虞馥窝在长乐宫的小偏殿里,无人打扰,沈离疾那处也没有动静,她歇息得久了,身子也恹恹发懒。

    直至雪停这天,她才知晓李公公那日在长乐宫匆忙禀报的是何事。

    “朝中老臣因殿下您封后的事情,在宣政殿闹起来了。”鸣鹿手里端着暖炉和药盂,神情有些激动,“闹了有好些日子,殿下,我们这可怎么办呀”

    冬月的清晨格外寒冷,虞馥呷了口热茶,瘫软在暖榻里,瓮里瓮气“唔”了一声。

    众臣伏阙,百官上书。

    延国尽数臣工对她封后之事持有异议,就连亲王都进宫面圣了。

    她无奈托腮,脑袋空空,“虽早有预料,但不知怎办。”

    沈离疾行动力太过雷厉风行,带着力排众议的强势,种种举措政策,令她猝不及防,根本无法反应。

    对此,延国的臣工们现下估计比她还要焦头烂额罢。

    思虑太多,又渴了。虞馥起身,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茶水。

    她抿起小嘴,犹豫问道“那陛下”

    “陛下将他们都轰出了宣政殿。”鸣鹿语气兴奋。

    虞馥“”

    眼皮子直跳。

    良久,她扯了扯嘴角,正要说话。

    “公主。”张姆妈忽然掀起珠帘,走进内寝,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虞馥见状,心也不由跟着沉了沉,疑惑道“姆妈,发生了何事”

    “太后回宫了。”

    虞馥蓦然怔住,眼中泛起惊讶。

    “懿旨已至宫门前。”张姆妈感受到了事情的严峻,语气担忧“太后要见公主。”

    虞馥呼吸微滞,敛了敛眸色。

    出京礼佛的太后突然回宫,只怕也是为了封后一事而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