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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箫声动
    曲莲在房檐上行走,侧过脸看着许念。

    许念道“那个时候,你已经附魂了吗”

    曲莲没有回答。

    许念肃然起敬。

    他仔细回忆每当人们看到曲莲的灵术,包括他自己,切实感受到的是一种心悸,是全身恐惧到无法动弹,想逃都逃不掉。

    可见这猫妖着实厉害,只不过每次施放灵术势必会自身造成损耗,还是应当尽量减少让它动怒的次数,才能渐渐恢复原形。

    月下,曲莲轻盈地穿过铺满瓦片的屋顶,像悄无声息的影子。

    许念回到狸奴馆。

    他从此又多了一份使命感,仿佛是老天让他照顾这只在人间惩恶扬善的灵兽直到恢复。

    无论出现在太原城头的是曲莲还是小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只要它还活着,人间就还有希望。

    他想对曲莲更好些。

    正想着,门外传来淅淅索索的声音。

    许念拉开门

    曲莲被他忘在外面了。

    小家伙卧成一团,正在奋力给自己舔毛。

    今日它跟着主人走了不少地方,有点儿脏,没洗干净不敢进门。

    许念微笑,心中自嘲“罪过啊。”

    想是一回事,落于实处又是另一回事。

    怎么看,怎么都只是一个猫,这让他很难时刻保持对妖神的敬畏。

    曲莲看见眼前出现的一双鞋,愣了愣,缓缓把抬起的一只腿放下。

    许念道“你多久没洗澡了”

    曲莲“喵喵。”

    许念知道曲莲不喜欢被洗,所以提前做好准备,趁其还没起身整团抱起。

    曲莲“tt喵喵”

    许念笑道“怎么啦,这可是奖励,你忘啦”

    曲莲对于许念教它的沟通方式记忆很深,喵一声是肯定,喵两声是否定,已经融会贯通运用在各种场合。

    许念也很欣慰,如此一来,人和猫的交流就方便多了。

    还是那个木盆,还是那张小板凳。

    “来吧。”许念往热水里放入几片花瓣,“今天给你用点儿香,别抗拒了。”

    猫舍里的其它猫儿都围过来看热闹。

    它们还从来没享受过花瓣浴呢。

    曲莲找到房间里最高的一个柜子,挑到了顶上。

    许念叹口气,试探道“今晚如果你洗干净了,我让你上床。”

    这话倒是出奇有效。

    曲莲明显犹豫了,但还没下来,朝着旁边围观的猫儿叫。

    狸花猫妈妈叼着几只崽子回缸里去了。

    玳瑁斑三花娇哼一声,也跳回自己的窝里。

    曲莲这才从柜子顶部爬下来。

    许念心里觉得好笑,这只猫素来知道害羞。

    曲莲走进水盆之后倒很乖,任凭毛发被抓来抓去,没有像其它猫儿洗澡时那样挣扎泼水。

    许念道“脚。”

    曲莲抬起一只爪。

    许念道“好了,另一只脚。”

    刷子植的是兔毛,柔软而细腻,是狸奴馆专为清洗猫爪而制作。

    猫爪上的粉红肉垫颇有弹性,刷起来一颤一颤的。

    许念挺享受这个过程。

    他略感奇妙的是,大多数的猫受到这番刺激会伸出指甲,但曲莲不会。

    那尖利的指甲十分克制地留在肉里,似乎是在为他着想,怕挠伤他。

    许念本来想顺便给剪个指甲,但看这般情形觉得不必要,就放过了曲莲。

    曲莲爬出水盆,抖了抖毛。

    空气中飘散清香。

    许念满意地点了点头。

    洗完猫,裹好布,放在灯台旁边烘干。

    许念拿出一个小瓷罐。

    罐子打开,露出里面粉红色的膏状物。

    这是在脂粉铺里买的面脂,由猪油、鲜花和蜂蜜调制而成,专门用于美白保湿。

    方才用皂角给曲莲刷了肉垫,这会儿难免干燥,需要滋润。

    许念让曲莲仰卧,摊开四肢,把面脂用手指一点一点在肉垫上抹匀。

    “喵”曲莲仰起脖子,左右扭腰磨蹭。

    许念笑道“好,我知道很痒,乖哈,马上就好。”

    灯下,涂过面脂的小爪子看起来泛着油润的光泽。

    许念看得过瘾,凑近闻了一下。

    曲莲“喵”

    许念作为一个人,却被猫儿的这一瞪降伏住,面颊泛红,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

    他居然闻了一只猫的脚。

    “哎呀,闻一下脚脚怎么了。”许念嘴里抱怨,手中飞快地收起罐子,“谁让你可爱呢。”

    曲莲翻过身,静静趴在灯台边。

    书房和卧室连在一起,并没有多少文玩摆设,只有一张黄杨木案,一套文房。

    许念往灯台再添了些蔓菁子油。

    他坐下,平心静气,注水研墨。

    曾几何时,即使是夜半三更,勾栏瓦子的热闹喧嚣都不会停下。

    他若写字,纸面会映着窗外闪过的烟火。

    那横穿朱雀街的走线流星绚烂多彩,高处绽放的烟花如水瀑落进寻常百姓家。

    他若写故事,笔下不会有饥寒交迫,家家户户的米缸都盛满了白玉般的米粒,庭院挂满绫罗绸缎,黄口小儿能张口吟词,老者膝下有子女陪伴,连狸奴都是悠闲的。

    这一切的繁华如今是落幕了。

    可正因如此,漆黑夜空才衬托出明星的亮光。

    与他同守东京的七万人中,三万是军队,一两万是流民,余下的人要么是不愿意离开世代居住的土地,要么是家中多有不便行动艰难。

    但就是这些人,留下了乱世中难得的诗篇。

    柳家小娘子人美心善,不仅领养了荔枝,还每日在后门接济难民。

    本草居主人沈珀侠肝义胆,不畏在城外出没的金兵,依然带领伙计上山采药。

    他养的花奴也没有闲着,竟能在后院巡视看管库房,当起了半个护院。

    外城的赵农夫,鸡鸣而出日落而归,自己辛勤劳作,还常帮助邻里没有壮丁的人家。

    祝掌柜的商队南来北往另有作为,乃是在暗中替宋军传递消息。

    张员外当起了先生,解人心之惑,劝人心向善,循循善诱,孜孜不倦。

    陆大郎见父亲病症好转,腾出身,毅然加入守卫东京的军队。

    老陈陪伴着陆元和张氏,偶尔去柳寡妇院子里叼一朵石榴花回来。

    就连柳寡妇也不闲着,不仅精心打扮自己,还时常唱几句绝美诗词。

    凡此种种,写来皆是奇谈。

    许念稳握笔杆。

    一张洁白的桑皮纸落下字迹。

    曲莲看着许念写字,塌下肩膀伸一个懒腰,嘴巴张了张。

    许念微笑“看来你还懂得鉴赏书法”

    曲莲歪过头。

    许念道“古来书法大都以圆润为大美,藏锋而内敛,但你看我写的这几个字,虽反其道而行之,但是不是也很美”

    曲莲“喵。”

    这五个字,抑上扬下抑左扬右,笔道瘦细有弹性,具有秀美洒脱的风骨。

    许念拿起纸,沉浸在对自己的杰作的欣赏中,忽然闻到空气中飘来的一丝焦味。

    “什么味道”

    “啊,曲莲,尾巴,尾巴着火了”

    曲莲看得太认真,靠近灯台被火点着而不自知。

    “oo喵嗷”

    这会儿被烫到,曲莲跳到地上,追着尾巴急得转圈圈。

    许念端起笔洗泼过去。

    哗地一声,火苗熄灭。

    许念连忙上前查看曲莲的尾巴。

    幸运的是只烧到尾巴尖的毛,没有烫伤皮肤,整根尾巴还是能正常活动的。

    曲莲耷拉着脑袋,呜呜地叫。

    许念笑道“好啦好啦,还好我还没洗笔,不然又得再洗一遍咯。”

    正当夏末初秋,天气干燥,湿物干得很快。

    许念摸了摸曲莲身上其它地方,经过方才的烘烤感觉已经干得差不多了。

    曲莲窝成一团,把尾巴埋到身子下面“喵呜”

    许念摸了摸曲莲的头,温柔安慰着,用小指把那截尾巴勾出来“没关系的,就烧了一点点,主人不嫌弃你。”

    曲莲抬起眼,眼瞳放得大大的。

    许念一笑,把这整只抄起来,走向卧室。

    人影远去,灯光渐暗,桑皮纸上瘦金体字迹渐渐模糊。

    许念给这本奇谈起了一个朴实的名字。

    宋人好养猫。

    卧室里的床是用楠木做的。

    木质纹路美观,色泽淡黄,看起来朴素大气。

    床身质地紧密,结构坚实,不会摇晃也不会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这样的家具在崇尚古朴文雅的汴京几乎人人家中都可见。

    床脚下有一个用藤条和茅草编出的猫窝。

    许念把曲莲放在这里,然后更换衣服,拉下帐子。

    他今天很累,躺下就合眼。

    不久,床下响起一声喵叫。

    迷糊之间似乎有只猫在挠他的床板。

    许念猛地睁眼。

    真的有只猫在床边走来走去,正是曲莲。

    他全然忘了答应曲莲的事,可是人家记得清清楚楚呢。

    曲莲“喵”

    许念苦笑一声,掀开薄毯,侧过身把猫儿捞上来。

    他也觉得奇怪,以往小白上床从来不会跟他商量,甚至在冬季天冷时还会趁他睡着钻进被窝,怎么到曲莲这儿,床竟然像是一条楚河汉界,有了边界感。

    他说不出是好事还是坏事。

    朝夕相处,他发现曲莲确实很能体谅人。

    在他洗漱更衣之时从来不用担心曲莲会突然闯进来骚扰,若不得不同处一室,曲莲也会背对他,颇有非礼勿视的君子之风。

    他思考了一下。

    这正常吗

    对于普通的猫来说是不太正常,但曲莲并不是普通的猫,不仅是小白转世附魂,而且还是一只会灵术的妖。

    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妖可以修成人形

    思绪忽然被打断。

    曲莲卧在枕边,伸出前爪,挠了挠许念的鼻子。

    “阿,啊啊阿嚏。”许念打了个喷嚏。

    曲莲“喵\〃''〃\”

    许念笑出泪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哎呀,你再淘气,我不让你上来了。”

    曲莲不依不饶地举着小爪子,左戳戳,右戳戳。

    “喵喵”

    许念忽地想起什么。

    曲莲这副神态,仿佛在问主人你怎么不闻我的脚了

    “拿回去拿回去。”许念羞得脸红,骂道,“谁要闻你的臭脚脚。”

    曲莲趁机往里钻,挨着他的腰躺下。

    许念虽然口中那么说,心里倒是并不介意。

    刚洗完的毛发摸起来柔软顺滑。

    纤长白皙的手指就像一把玉梳,在白色的波涛之间徜徉

    许念做了一个美梦。

    清晨将醒,脸上手边有个小刷子在动。

    曲莲在舔他的指尖。

    许念勾起唇角,转了一下手腕。

    正是这时狸奴馆的前院传来敲门声。

    “馆主许氏,速速开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