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兹伯里勋爵并不是平白无故地为阿尔班吉布斯先生安排了诺斯特德庄园的管家一职。
这其中,固然也有阿尔班吉布斯先生的个人原因, 但更重要的, 是因为伦敦城这一选区十分特殊。
伦敦城这个区域,从中世纪开始就牢牢地被伦敦同业公会所把控,几乎所有具有投票权的公民都隶属于公会下属的某个商业行会。同业公会决定着伦敦城市长的选举, 伦敦城警长的人选, 操控着伦敦城的当地政府部门, 甚至从这一选区中诞生的议员, 也必须是某个行会的成员。
可以说,如果伊莎贝拉得以在这个选区参加补选, 那么她几乎不需要进行任何战术拉票比如四处演讲,向选民做出承诺, 等等。只要她能加入某个行会,并且与最古老的十二城行会实际掌权人打好关系, 再加上她从南非一事上取得的名声,这个席位便能轻松纳入囊中更不必说伦敦城选区在补选上采用的是领先者当选的模式。
这么做, 不仅是为了避免让伊莎贝拉在日益尖锐的爱尔兰独立一事上表明立场她促使德兰士瓦共和国成为南非殖民地的行为天然就会引起爱尔兰党派议员的反感,阿尔伯特并不希望她还没进入下议院,就已经为自己树立起了一半的政敌。
另一方面, 也是因为伊莎贝拉不愿改变自己的政治诉求。
伦敦城选区向来是保守党的安全选区, 每一次的选举都毫无疑问是保守党胜出。这便意味着居住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也如同保守党一般传统, 古典,守旧。他们既不希望看到投票权的扩张,也对妇女及儿童的权益毫无兴趣。对于这些古板的伦敦人来说, 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一个有着贵族姓氏的候选人为正在日益吞噬城市的中产阶级而呼吁。
“我没办法撒这样的谎。”在浏览了马尔堡公爵为她撰写的竞选纲领以后,伊莎贝拉非常坦诚地这么告诉了他。
康斯薇露那时就站在她身旁,她也看到了纸张上的内容,上面的每一条都与伊莎贝拉所秉持的信念相违背甚至与她在南非经历中所塑造起的形象相违背。纵使伊莎贝拉如今已经圆滑老成了不少,却远远没到能问心无愧地当个伪君子的地步。
“我就猜到会是如此。”马尔堡公爵那时叹了一口气,无可奈何地将手上的纸张收了起来,“这就是为什么我为你争取了伦敦城选区的缘故你不需要被记者刁难,也不需要发表假惺惺的演讲或者是不切实际的承诺,几乎不需要如何露面,也一样能进入下议院。甚至,这还能给你更多的时间以公爵夫人的身份参与妇女参政运动,为你日后相关的政治作为做准备。”
正因为这样,伊莎贝拉才计划好了,要在今天下午前往罗素广场。布拉奇太太一名女性权益促进的先驱者将要在那发表演讲,她迫不及待想要去听听。
尽管不能如同先前计划的那般亲自参与补选,为自己的政治理念四处奔波宣传,用慷慨激昂的演讲拉拢来一批坚定的支持者,令伊莎贝拉很是失望。但是在“正直地进行补选”与“成为一名正直的议员”之间,她更宁愿选择后者。
端着早餐托盘的安娜这时推开门走了进来。
“早上好,公爵夫人。”她平静地打着招呼,将托盘放在床边的矮凳上,前去拉开了窗帘。阳光一下子从窗外倾泻了进来,照亮了大半个房间。她顺手将放在床头柜上的书本收入了梳妆台的抽屉中,那是约翰米勒所撰写的妇女的屈从地位,伊莎贝拉这几天一来一直都在详细钻研。
“早上好,安娜。”伊莎贝拉笑眯眯地回应着,在没有人的时候,她更愿意用名字来称呼自己的女仆,“楼下有什么新鲜事吗”
安娜转过身来,将托盘放在了伊莎贝拉的面前。由于后者今天是以公爵夫人的身份活动,因此乔治丘吉尔这个角色就只好对仆从宣称身体抱恙,需要卧床休息。这么一来,安娜就不得不端着两份早餐上楼其中有一份会被她吃掉。
随着这两个身份开始各自有各自的活跃之处,想要维持它们并存就成了一件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这也是为什么伊莎贝拉同意了使用阿尔伯特近乎于作弊般的手段参加补选她能越早进入下议院,她就能越早实施许久以前便与自己商定好的计划,一举摆脱这不得不在两个角色中来回更替的困境。
“有,公爵夫人。”安娜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但仍然是关于库尔松夫人的。”
“她还待在医院中吗”伊莎贝拉询问道,她的语气很平淡,这是因为她与康斯薇露都难以对玛丽库尔松的遭遇感到同情。
“是的。只是莱特家族的人加重了对消息的封锁,就连斯科特太太也没能打听到什么确凿的消息。有人说她已经流产了,有人说她没有,甚至还有人信誓旦旦地声称她已经死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从她被送到医院去了以后,库尔松勋爵就连一次也没有前去探望她。”
安娜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然而康斯薇露还是从中听到了某种细微的愉快。这也是难免的,她心想,贴身女仆总是会与她的女主人站在同一阵线上。
斯科特太太是伦道夫丘吉尔夫人的女管家,她的姐姐正是玛丽库尔松如今位于的医院中的一名护士,因此几天来都能为宅邸里的人第一手的消息。玛德给了她一大笔钱买下了她的渠道,并以此写了一篇极其辛辣刻薄的报道。或许就是因为这个,莱特家族闻讯赶来的律师才会企图堵住更多消息的泄露。
如果不是通过威廉的信件得知了这原本是针对丘吉尔家族而布下的一个阴毒陷阱,康斯薇露说不定还会对她如今的处境感到深深的怜惜生死未明的孩子,冷漠无情的丈夫,孤立无援的境地。
然而,诚如她父亲在信件中所写的那般,康斯薇露也赞同玛丽库尔松的行为无异于自掘坟墓。倘若她没有伤人之心,便也不会被伤害。
报纸上那些确凿而明确地指出库尔松勋爵罪行的证据,终于促使女王对是否剥夺库尔松勋爵的贵族身份做出了决定。这些报道再一次揭开了原本已经渐渐让世界遗忘的伤疤,详细公布出了集中营里的种种虐待罪行,使得英国在国际上颜面扫地,也让女王陛下勃然大怒。
女王陛下在事发的当日下午,就将库尔松勋爵召入了宫廷,狠狠地痛骂了对方一番。指责对方身为侍奉皇室的贵族,却让女王陛下所领导的国家陷入这等的丑闻之中。当后者灰头土脸地离开白金汉宫的时候,一纸诉讼已经被递交到上议院刑事法庭去了。
由于南非公约明确表明了所有在战争中,双方军事人员所犯下的罪行皆既往不咎。这条原本是用以保护布尔人将领的条款却成了库尔松勋爵此刻的保护伞,令得被俘虏到集中营里,遭受了恶劣对待的布尔人无法对他提出起诉。然而,根据英国法律,库尔松勋爵所犯下的罪行,已经足以使他的公民权利被剥夺attated,这其中就包括他的贵族身份。
一旦上议院刑事法庭通过了这一诉讼,从那一刻起,人们便只会称呼他与他的妻子为“库尔松先生”,及“库尔松太太”。
你认为玛丽与她的丈夫除了被剥夺公民身份以外,还会被判刑吗
她冷不丁地在心中询问了伊莎贝拉一句,后者正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安娜见伊莎贝拉没有别的吩咐,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很难说。伊莎贝拉的另一只手伸出去,抽出了压在盘子下的信件,一边在心中回答着。有南非公约在,这个案件能发挥的余地恐怕很小,如果最终皇室顾问法官们无法为他判刑,我也不会感到奇怪看,是玛德送来的纸条。
康斯薇露从窗台边飘到了床上,伊莎贝拉手中拿着的那张纸上果然是玛德熟悉的笔迹。
“恩内斯特菲茨赫伯的案件审理请求已经通过,第一次开庭的日期就定在24日”伊莎贝拉轻声念着纸条上的内容,抬起头来与康斯薇露对视着。那就在两天后,她在心里吃惊地说道,补选也刚好从那个时候开始
一边参加补选,一边在法庭上辩护。康斯薇露摇了摇头。这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记录的,你能想象那些记者会有多么喜爱这样一个故事,他们会把你堵在法庭外面
然后扭曲歪解我说出的每一句话。
伊莎贝拉皱起了眉头,在心中说完了康斯薇露的话。
由我来为这个案件辩护,本身就已经会为这场庭审带来许多不必要的注意力了,更不要说是跟我的补选发生在同一时期这个案件的内容涉及了那些女孩们的最不堪入目的。如果她们知道了自己即将面对的媒体压力
她的神色凝重起来,语句戛然而止,被沉默取代。
你想把这场庭审交给哈里斯与摩根来应对吗康斯薇露提议着,看着伊莎贝拉心烦意乱地把底下的压着的信件都抽出来,又扔到一边。从信封上的名字来看,它们都来自于其他的贵族夫人,不必拆开也知道里面都是些奉承的话,希望能巴结上丘吉尔家族,为自己的丈夫谋谋利。
不,时间太紧张了。伊莎贝拉紧抿着嘴,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这段时间一来我一直都在看玛德做的调查与记录,还有那些女孩的证词,就算哈里斯与摩根联手,也没办法在短短的两天内就准备完毕。更何况,这一次为恩内斯特菲茨赫伯辩护的还是哈利罗宾森,如果我们临时换成哈里斯,恐怕舆论会对他非常不利。
如果我与玛德同时为这场庭审撰写报道呢康斯薇露又提议道。她可以专注在案件细节与逻辑上,而我可以从女性受害者的角度出发
伊莎贝拉一手撑着头,苦苦思考了几分钟。
恐怕也不行。上一次商讨南非公约的时候,这一招之所以能成功,是因为你的文章占据了噱头的那一边,人们先是因为好奇而被吸引,接着才被你的文采而打动。这一次,那些吸血的媒体们则占据了噱头的高地,没人会想看到宣称那些女孩是无辜的文章,人们只会想要看到报纸狠狠地谴责她们,淫秽而下流地描写她们的所作所为
你觉得这会是恩内斯特菲茨赫伯那个在警察局的亲戚所为吗康斯薇露问道。
极有可能。伊莎贝拉眼里闪过一丝寒光。玛丽库尔松已经不可能出庭作证了,但这个人似乎并不满足于此。我倒想知道这个人是谁,专门与丘吉尔家族对着干。不管怎么样,我们得先跟玛德商量一下这件事
她突然停下了向盘子里的面包伸出的手,改而从盘子下抽出了一份报纸。
这是法国的报纸,康斯薇露。
不必她说,康斯薇露自己也能从报纸的名称上看出这一点。可安娜怎么会在托盘里放上这样一份报纸呢伊莎贝拉从来没提出过这样的要求。
她突然怔住了。
如果她此刻还活着,恐怕就会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手脚颤抖,并且随着伊莎贝拉每翻开的下一页变得更加糟糕但现实是她只是浮在床上的一道近乎透明的影子,她不认为自己这一次还能跟上一次那样,逐渐地恢复浓郁的颜色了。康斯薇露现在已经明白了她当时的好转,是因为她爱上了埃维斯,可如今
伊莎贝拉的手停住了,她翻开的那一页是家庭版面,刊登着各式各样大大小小记者挖出的爆料,从有人宣称从家中找到曾经属于法国皇室的珠宝,到醉汉不慎掉进了塞纳河里淹死。在左下角的一块巴掌大的版面上,打印着一件就连照片也没有的新闻。
“死而复生的教授之女成功取得遗产
巴黎大学的历史教授,拉斐尔莫莱尔先生于今年早些时候,在前往南非的度假旅游途中,与妻女一同失踪。由于当时南非形势复杂,战火四起,法国驻开普敦领事馆未能就此事进行更进一步的调查”
康斯薇露的视线飞快地扫过一段描述领事馆人员是如何在停战后开始搜寻莫莱尔先生下落的内容。
随即,她的目光霎时顿住了。
“在家族律师,埃维斯先生的帮助下,夏绿蒂莫莱尔最终证明了”
她伸出手,透明的指尖停留在那个名字前。
“那就好。”
康斯薇露轻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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