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饮的身体被迫后仰,后背撞上谈墨坚硬的胸膛。他被禁锢住上半身不能动弹,强硬的姿势让他觉得很不好受,不过微仰头时能够看清谈墨嘴角一道浅浅的笑意,于是也就安静了下来。
不过那些都是假象,在路饮无法注意的角度,谈墨的双眼微眯,带着一身尖锐攻击性和傅南时对视,等待他的回答。
傅南时好整以暇地向后一坐,冷笑。
“叙旧。”
他言简意赅,不忘挑衅谈墨,分明比他年长几岁,全然失去该有的风度。不过路饮刚才的那番话还是奏了效,他最终将那件事藏在心底,并未跟谈墨提起。
“你和他很熟”谈墨低头看路饮,明知故问。
等路饮说出“不熟”两字时,傅南时牵着的嘴角落下,目光变冷。
“你们不熟,应该没什么好聊。”谈墨搭在路饮肩膀的右手突然变得很不老实,掌心缓慢摩挲他脖颈内侧细嫩的皮肤,力道暗示性地加重,“走吗”
傅南时死死盯着他那只手。
“走了。”路饮话音刚落谈墨就把他拉起来,不再去看傅南时,搭着他的肩膀头也不回地离开这里。
傅南时幽深的目光注视他们默契十足的背影,直到两人完全消失在视野。
他垂眸打量面前酒杯,手指慢条斯理摩挲杯沿,眼神沉沉,意味不明。过了片刻他那助理默默出现,低头在他面前站住,将亮屏的手机递至他眼下。
“傅总,都在这里了。”助理和他汇报。
他先前并未出现,只是躲在不远处的卡座,按照傅南时的吩咐偷拍了不少他和路饮谈话的照片。得益于错位和清吧旖旎的打光,有几张照片上他们看起来关系亲密,举止暧昧,很难不让人联想更多。
傅南时伸手接过手机,一张张翻看。
他看得很慢,表情淡淡,无法让人揣测情绪。接连翻过几张后他把手机扔给助理,起身整理西装衣领,鼓励一句“做得不错。”
助理面色涨红,难得被老板夸奖,很是激动。
傅南时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随后长腿一迈,大步朝室外走去。他身高腿长,行走时气质凌人,助理立即小碎步跟在身后,刚一走近,听到他冷漠的声音和清吧舒缓的音乐一起,传进自己的耳朵里。
“记得挑几张合适的照片,匿名发给江泊烟。”
助理猛地抬头,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偷偷打量傅南时的侧脸,试图揣测他的用意,但依旧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泊烟分明是傅南时最好的朋友,或许对于这些久居高位的大人物来说,“朋友”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但,但是。
“怎么。”傅南时睨他一眼,“需要我再重复一遍”
助理立即垂眸,敛去眼底好奇“我知道了,傅总。”
路饮被谈墨搂住肩膀,一路带着走进清吧的卫生间,他被谈墨往洗手台边一拉时还没明白他的用意,等谈墨把水龙
头的开关拧开,接了捧水朝他的手上浇去时,他才反应过来,不由啼笑皆非。
“你还笑”
谈墨抬头瞥他一眼,一边抱怨一边搓洗他的右手。他手重,从小就有使不完的劲,自己皮糙肉厚没太多感觉,等发现把路饮手背的皮肤都搓红后,又开始后悔。
路饮和他说傅南时根本没碰到我。”
谈墨“那家伙对你不怀好意。”
“今天是他主动来找我。”路饮说,“以后我会远离他。”
他的手还被谈墨抓着,灯光下两人的肤色对比明显,反差感强烈,谈墨的手也比他要大一些,握起来时能够将他的右手完全包裹。
水流从谈墨指尖的缝隙汇入路饮手心,淅淅沥沥。
路饮有一点不适,将五指握紧,试图往后抽回自己的手掌,但谈墨还是抓着他,抽出一旁的纸巾擦起两人掌心残留的水渍。
他擦自己时很随意,对路饮却耐心,一根根捏着他的指尖去仔细擦,表情是少见的认真,看上去对他的手兴趣很大。
“好看吗”路饮突然冷不丁地问。
他突如其来的一句,让谈墨错愕抬头,路饮又说“我的手。”
他的手生得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因为被谈墨捏得很用力,指尖呈现一种淡粉色,从谈墨的角度去看,就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垂眸凝视路饮手背上淡色的青筋,陷入失神和失语。
路饮轻轻叹息“有时候真觉得你像个。”
“变、态。”最后两个字他没发出声,只做了个口型。
他睨了谈墨一眼,这一眼中饱含深意,谈墨虽然被他说了像变、态,但不恼,看上去挺乐意被他这样骂,嘴角笑意变深“为什么”
路饮静静看了他几秒,走到烘手机前烘干手上残留的水渍,机器运作的声音盖过了谈墨在他身后响起的笑声,他面不改色地甩了甩手。
“走了。”
离开卫生间,经过一条长廊就是清吧的出口,快到门口时谈墨突然说“我觉得很漂亮。”
他在回答路饮刚才那个问题,毫不吝啬自己的喜欢,之后不等路饮有反应,快步上前推开大门。泠冽的寒意裹挟呼啸的风一起涌入,清河的一月降温得厉害,路饮衣着单薄,脚步被迫停止。
谈墨见状去解身上的大衣,朝路饮张开怀抱。
他身强体壮,肩膀宽阔,这样的年轻男孩平时体温一向偏高,并不怕冷,路饮即使不用靠近,光看一眼,也能猜到他此刻的怀抱就像火炉一样温暖,散发热气。
“过来。”谈墨说。
虽然路饮无法想象他躲在谈墨怀抱里的画面,换成以前也不会这样去做,但他都默许谈墨亲他的脸,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好扭捏,所以上前一步。
一股暖意兜头而下。
谈墨的大衣将他连同脑袋一起裹住,密不透风,路饮面前的视线在刹那之间一片黑暗,五感却在此刻格外清明。
他能清晰嗅到谈墨身上衣角的清香,被他强势的气息侵入全身,习惯了之后并不讨厌。谈墨的手臂结实,圈住他肩膀时很用力,路饮的身体微微后仰,就倒在了他的胸膛上,听到谈墨过快的心跳。
“你刚才说,我像变、态”谈墨搂着他走,突然开口承认,“好吧,我是挺变、态的,当然。”
他稍一停顿,听上去是在逗弄“我还可以更变、态。”
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之后不知道大脑里想到了什么脏玩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他一笑时胸腔震动,震鸣声响在路饮的耳边格外清晰。
等上了车,路饮想起要问谈墨为什么会来这里。
谈墨遇到他和傅南时原来并不是偶然,本来就是跑来公司接他,在写字楼门口撞上了他俩,所以偷偷跟了过来,路饮“嗯”了声,没再继续追问。
车开了一会,停在下个路口等红灯时,从旁边的直行道上缓慢开来一辆眼熟的黑色商务车,谈墨原本在和路饮闲聊,余光随意朝周边一扫,不由嘿了一声。
“阴魂不散。”
认出那是傅南时的车,谈墨神色紧绷,眼底的笑意也变淡些。他不知道别的男人面对这种情况是什么反应,总之如果路饮的身边三米之内出现任何对他不怀好意的男性生物,他就本能开始变得极富攻击性。
商务车内,傅南时正撑头假寐,前方助理停下手中的工作,转头过来眼巴巴地偷看他,大概察觉到这道令人不快的注视,他睁开眼。
“傅总,这是挑出来准备发给江少爷的照片。”
助理忙把平板递上去,上面是他精挑细选的五张照片,保证每张看了都很难不让人往暧昧的方向想歪,他准备将它们打包,通过匿名邮件的形式发给江泊烟。
傅南时翻了几张,说“可以。”
助理得到准许,忙回身继续敲击键盘,傅南时在后座道“江泊烟的手机被没收,他这几天看不到你的邮件。”
“继续。”眼见他的动作停止,傅南时又冷声催促。
助理敲击完毕,按下鼠标,在几秒的短暂等待后,系统提示邮件发送成功。他将屏幕举至傅南时面前,傅南时淡淡瞥了眼,之后将视线移到窗外。
朝着窗外看时他注意到旁边的车。
此刻正好是红灯,他和谈墨都在直行道上等待车辆通行,谈墨开着路饮的那辆黑色跑车,底盘很低,而傅南时的商务车身比它高出不少。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片刻,注意到谈墨也在车内这样抬头看他,不由嘲讽地勾了下唇角。
恰好这时绿灯亮起,谈墨的跑车如同离弦的箭,眼见就要消失在视野。
“跟上。”
傅南时冷冷命令,驾驶位的司机立即踩下油门提速,但他无论如何都开不过这辆百公里加速21秒的超级跑车,眼睁睁看着前方车辆消失,不由冷汗直冒。
“我记得你。”许久,傅南时开口,声音裹挟着寒冬的冷意,“退役前曾经是一位知名赛车手,我高薪聘
请你工作,不是让你输给那个连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
司机辩驳“可是傅总,我们这是商务车啊。”
傅南时难得哑口无言,闭嘴不说话了。
他撑头望着窗外,神色一时难以辨认,在车内战战兢兢的环境下,半晌他用仅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可笑,我怎么会变得那么幼稚。”
是啊,他怎么会变得这样幼稚,傅南时闭上眼,额头碰着车窗边沿,脑海里浮现路饮的面孔。
很奇怪的,路饮时常占据他的记忆,在那片模糊的回忆中和他面对面,傅南时本能想要和他说话,刚要伸手触碰到他,那道身影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在不久前医生告诉他一个好消息,他头颅内那块压迫神经的血块随着时间的流逝正在被吸收完成,情况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相信再过不久,那些丢失的记忆就会重现。
或者说,偶尔有时候,已经开始重现了。
从清吧离开,谈墨开车回到清河郡,刚准备将车停进车库时,远远的,看到自家别墅前停着一台陌生车辆。
那是辆全黑的威风凛凛的幻影,藏在夜幕之下,被谈墨的灯光一打,通身低调奢华。车辆周边没有人,车窗也都紧闭着,四周悄无声息,一眼望去不怀好意。
谈墨起初没认出这是他爸新换的公务车,谈斯理这段时间飞到国外子公司坐镇,业务繁忙,和他隔着十二小时的时差,两人平时鲜少联系,关系生疏。
他一时半会也没想到他的那个便宜爹,于是按住路饮的手腕不准他下车,自己掏出手机给管家打电话。
以谈家祖辈几代积累的财富和谈斯理手中那家全球数一数二的跨国公司,作为独子的谈墨出门理应保镖成群。只是他不喜这种被人束缚的感觉,平日里谈照国也都默许他不让保镖跟随的行为,但并不代表他不会遇到危险。
电话还没接通的时候,一人从对面那辆车上下来,谈墨起初觉得他看起来有几分眼熟,紧接着没过多久,率先出来的黑衣男绕到车身另一侧,拉开幻影的车门,弯腰恭敬迎着另一人下车。
身着黑色马球大衣的高大男人抬腿走出车内,他身量很高,身形挺拔,即使只露出一个侧脸,也能看出浑身迫人的气息。路饮比谈墨这个不靠谱的儿子要有用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就认出对方是谁“谈墨,是你爸爸。”
“什么”真正的儿子反而面露惊讶。
管家的电话刚接通“小少爷,有什么事吗”
谈墨匆忙说没事,之后就切断了和他的通话,这时有人过来轻敲车窗,谈墨打开车门快速下车,路饮紧随其后,站在了他的身侧。
他和谈墨原先并肩站立,但这家伙大约心虚,不着痕迹地将他往后轻轻一拉,用肩挡住了路饮大半身体,是个保护性十足的姿势。
谈斯理站在五米开外,此刻大步朝着他们走来,模样随着距离的接近在光照下逐渐清晰。他保养得宜,脸上并未有太多岁月痕迹,看着更像谈墨的哥哥,
而不是他的父亲,成熟且又帅气。
等他快要走近了,谈墨喊了一声“爸爸。”
路饮接着道“谈叔叔。”
谈斯理并未理会这个差点报警把他抓走的儿子,目光越过谈墨,径直落在路饮身上,打量片刻。
以他能力,在来清河郡前已经将路饮的履历翻了一个底朝天,对他的性向一清二楚,寻常父亲大多介意自己孩子和同性恋共住一个屋檐下,不过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终于见面了,上次你给我的提议很出色。”
说的是不久前,路饮通过谈墨拿到谈斯理的联系方式,替他规避了一桩损失惨重的投资案,同时利用前世的记忆提出了几个可行性方案,让谈石集团获利良多。谈斯理平时和他通话时对他的处事风格很是欣赏,如今终于见到了本人。
谈斯理说着朝背后摆了一下手,那些原本跟随的保镖识趣放慢脚步,留给他们说话的空间。他朝路饮轻笑一声,嘴角勾起,这样笑起来时谈墨的样子就和他有六七分神似“不过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事,还是很多年前抱着我的腿喊哥哥好帅。”
谈墨“”
始料未及的开场白,让场面一时陷入诡异的宁静,谈墨微微咬牙,再用力,咬得牙根开始酸涩。倒是路饮面不改色,迎上他的目光,礼貌微笑“谈叔叔一如既往得帅气。”
“我儿子长得不错吧。”谈斯理问他。
路饮快速看了眼谈墨,不确定谈斯理是否在给他挖坑,但还是说“长得像您,很帅。”
谈墨“”
因果关系搞错了吧,怎么有股子很不爽的感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