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寒意逼人。
桑芹抱着乖巧的妹妹，陪着小公子一起等他的护卫。
可是直到小桑绾手中的冰糖葫芦吃完，小公子不断的咳嗽，他那护卫还是不见踪影。
桑芹皱了皱眉，“怎这般久，你家护卫这般心大，也不怕你被拐了去。”
即便是今日每个路口都设了捕快与侍卫巡逻，但将瘦弱穿着单薄的小孩独自丢在这，实在是不像话。
对上叶祈那双平静无波的眼，桑芹挑着眉挪开眼。
即便是他瞧着早慧明理也不行。
叶祈闻言眉目微展，微微下垂的眸子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不远处。
那处是间包子铺，有几个穿着低调的人捧着包子不紧不慢的吃着。
还有暗处。
算起来也有十数人。
桑芹听见小公子笑了笑道“或许是他知晓，京城捕快不会任由那样的事发生。”
小公子平和的目光落到她们身上，桑芹皱眉正欲再言，叶祈的护卫终于回来了。
那护卫二十上下，背着包袱举止一板一眼的，不似寻常人家的护卫那样高大，可听脚步与那平稳的步伐，估摸着是从军中出来的，功夫不比她弱。
这让桑芹再次肯定，这落难的小公子身份不凡。
“走吧，若是住不习惯那附近还有客栈，明日再寻住处也一样。”
索性管都管了，桑芹便顶着护卫防备的目光好心提醒。
谁料她说罢，小公子与他的护卫没什么反应，反倒是自家妹妹揪了揪她手臂的衣服，眼巴巴的瞧着自己。
这傻姑娘。
桑芹扶额直叹，认命的领着主仆二人回弄花巷。
弄花巷与衙门很近，是条小巷子，此时正撞上归家的人，热热闹闹的夹杂着骂孩子的声音。
有些吵。
叶祈看着眼前漆黑略显破旧的小巷，常年的养尊处优还是让他没忍住皱眉。
这一路上，桑芹领先主仆二人半步，桑绾窝在姐姐怀里，下巴搁在姐姐肩上，一双亮呼呼的大眼睛闪亮亮的一直盯着他看。
此时瞧见唇红齿白的小公子皱眉，小桑绾眨巴眨巴眼，抬头看着自己已有几分熟悉的弄花巷，磕磕绊绊开口
“这里、安、安全”
姐姐说过的，这里住的都是捕快，相比起其他地方要安全些。
小姑娘记住了，此时以为小公子同自己刚来一样嫌弃，便学着姐姐一样安慰他。
叶祈一怔，借着月光与她对视。
她有些乖。
一路上除了啃糖葫芦之外，一直安安静静的任由姐姐抱着，不吵不闹，连话都不怎么说。
可那双亮闪闪的眸子，却比月亮还要漂亮。
叶祈瞧了会，突然轻笑着点了点头。
而桑芹则惊讶的将人搂回视线中，对上妹妹得到回应后笑弯的眼，忽然觉得今日的'多管闲事'似乎是件好事。
若小公子能让年年主动开口说话，无论如何她也要想办法将他留下。
捕快们月钱不高，弄花巷又离衙门很近，小院虽破但也便宜些，所以这些年陆陆续续有捕快买这处的屋子，久而久之便成了捕快巷，连带着平日小偷小摸的人也完全不敢光顾这条街。
桑芹刚来时无依无靠，隔壁杨捕快的妻子瞧着她们可怜，平日做饭总是匀她们一些。
杨捕快更是见她天生神力后，热情的给她介绍了如今捕快的差事。
桑绾太小了，她去衙门时也是杨捕快的妻子帮看着。
小院安全且邻家友善，这便已是桑芹很满意的住处了。
可惜杨捕快升迁搬走了，还托她售出这座小院，失去了一个和善的邻居实在有些可惜。
叶祈看着眼前这院子，难得让他纠结了片刻。
虽说是他自己放弃了身份，还有些听天由命的无念无愿，颇有些自暴自弃的意思。
可这小院是否太破了些。
桑芹对上小公子黑白分明的眼，有些不自在的甩了甩脑后的高马尾，“咳，这干净整洁，能立即入住。”
完美符合他的要求嘞。
叶祈的护卫，也就是七叶也愣了一下，听着巷口揍孩子的声音眉头跳了跳，忍不住拱手道“公子，您喜静，依属下看还是住客栈吧。”
他家主子半分吵闹皆难忍，连孪生哥哥胡乱翻书都能惹来他不满的皱眉。
叶祈正欲颔首，却听见桑芹抱臂靠在门上，似笑非笑道“我以为是哪家落魄的小公子，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若真如她们那般窘迫，哪里还在乎安不安静。
被姐姐放下的桑绾躲在姐姐的腿后，闻言巴巴的伸出小脑袋看向叶祈。
咦，好看的小公子嫌吵，不住这里了。
好可惜呀。
小姑娘鼓了鼓脸，拽紧姐姐的裙子。
叶祈对上她的目光，忽然想起街市姐妹俩站在他面前的模样。
那是藏着几分关切的，犹如冬日逢春的善意。
善意
可这世道，对他与他的家人，从来不只是只有恶吗。
叶祈自嘲一笑，抬手止住了七叶想要劝阻的话。
“那便将此处买下来吧。”
是他主动放弃自己，也放弃了与家人一同挣扎。
他们肯定很失望吧。
他看着天上的月亮，轻轻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独身一人，住什么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之后叶祈仓促的将小院买了下来，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
那小院简陋得只有一扇门是完好的，叶祈与七叶拿着地契进了屋子，看着光秃秃连把椅子都没有的卧房，两人沉默的对视，场景颇有些荒谬。
“主子属下、属下这就去买被子。”
就这破院子，被那几位主子知晓他就可以滚蛋了。
为了他这条小命着想，借着买被子的理由趁机给那几位报个信吧。
叶祈站在空荡荡的房间内，难得有些失言。
养尊处优惯了，什么都有人提前备好，他未曾想到买个院子连个床都没有。
“找人将日常所需皆送来。”
七叶应一声是，速速离开寻人去了。
小公子披着斗篷，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无奈的转身回了院子。
说是小院，甚至不及他从前的卧房大。
今夜真是一场神奇的经历。
夜里风大，他独身站在院中，听着不知哪家的婶子在吵架，嗓门大得厉害。
叶祈扯了扯唇，忍着头疼轻咳两声，再抬眸便瞧见那女捕快牵着妹妹敲了敲门。
“家妹食量小已然饿了，家中煮了些粥，可要来上一碗”
杨捕快攒了很多年银子，终于能买上离学堂近的屋子了，为了他家孩子他便咬了咬牙换了房，可手中实在拮据，所以家中只要是还能用的东西都给搬走了。
桑芹略有些过意不去，便邀着他上自家去喝口热汤。
姐妹俩的院子跟隔壁很不一样，东西很少，可却搭了秋千种了些小花，还有小孩的玩具堆在一旁。
小却温馨。
叶祈也不知为何，或许是今夜难得的叛逆，竟跟着女捕快到了她家。
“对了，我叫桑芹，这是我妹妹桑绾，也可以叫她年年，这是弄花巷，离衙门很近，往后若有事可以到衙门找我。”
早便摆好了碗筷，桑芹盛好了肉末粥摆到他与妹妹眼前。
“趁热喝吧，锅里还留了一碗给你家护卫。”
叶祈微笑道谢，随后垂眸瞧着碗中的肉沫若有所思。
有些新奇。
他曾与父亲为难民施粥，听过如今百姓大致的吃食。
捕快月钱不高，虽她家貌似只有姐妹二人，但也不至于能如此豪横的放肉。
再则，方才七叶同他说，那位女捕快武功不比他弱。
如今这世道重武，人人都能来上两招，但七叶是家中培养的护卫，万里挑一不为过，以桑芹的武功也不至于沦落在这当个小捕快。
三人沉默的喝完了粥，桑芹知晓这小孩城府深，便也懒得多管。
转眸瞧见自家妹妹乖乖巧巧的喝完，桑芹欣慰的将人抱到腿上擦嘴。
“今日年年真乖，玩去吧，消消食可以睡了。”
桑绾弯着眼亲亲姐姐的侧脸，随后从她身上爬下去，小跑着从院外拖了自己的宝贝木马进来。
这是安定下来之后，桑芹特地找人给她做的，小姑娘宝贝得不得了，从前杨捕快家的孩子眼巴巴想玩她都舍不得让出去。
今日这是
桑芹挑眉看着。
随后她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妹妹将木马拖到了叶祈眼前，“哥哥、玩。”
小姑娘澄澈的眸子依旧闪亮亮的，叶祈瞧着眼前跟小姑娘一样小小只的木马，声音失笑但却认真的回应道“太小了，我坐上去会坏掉。”
桑绾看看小木马，又看看小公子，似乎在比对大小。
桑芹也不说话，抱着手臂瞧着这两人。
小桑绾歪歪脑袋，呆呆的喔了一声。
看得二人失笑。
那一瞬间屋子里的氛围好了大半，叶祈笑了片刻后，忽的出声“我名叶祈。”
以后，他就是叶祈了。
像是在彻底告别从前的身份，小公子笑得温柔内敛，可偏偏小桑绾眨巴眨巴眼，觉得俊俊的小公子似乎不怎么开心。
“祈哥、哥开心。”
要开心。
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在叶祈空荡荡的心中回响，他看着小姑娘关系坚定的目光，被来自她的那份善意暖了心。
好像，离开也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艰难。
他会遇见很多新的人，得到一些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比如好心的女捕快，比如一位很可爱跟他说要开心的小妹妹。
叶祈扯了扯唇，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