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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南泗之境一
    他抱的很紧,少年郎身量也高,肩宽腰窄,虽然劲瘦但骨骼实在是重,压在她身上也有些难以呼吸。

    云念的双臂抵在他的胸膛处,他的头埋在她的颈窝。

    这种程度的拥抱他们有过很多次。

    一次比一次更加亲密,他们胸膛贴着胸膛,彼此的气息交融在一起,像是要将对方染上自己的气味。

    可从未有一次是这样的。

    他说的话可以当成是师弟对师姐的依赖,也可以是

    少年对心上人的承诺。

    云念茫然无措地缩在他的怀中。

    “师姐,我有很多秘密无法告知你,你若是知道会陷入险境,如今的我也没有勇气去告诉你,但你信我,我永远不会害你,你以命相护,我也同样如此。”

    云念的大脑完全宕机,鼻息间的青竹香在以往是清淡的,如山间云溪。

    可在此刻却带了些强势,步步紧逼要将她牢牢缠住。

    “师弟,你”

    她喃喃着,觉得好像有些东西脱离了自己的控制。

    她推了推他,声音细若蚊蝇“我有些喘不过气。”

    少年撑起身体,身躯却依旧挡在她的身前。

    她觉得这实在有些诡异。

    他们如今躺在一张床上,彼此只穿着中衣,薄被下的身体相互挨着,冰凉与温暖的体温截然不容,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彼此的存在才显得更加清晰。

    他垂首望着她,她躺在他的身下,像极了

    云念忽地咳嗽起来,侧过身捂住嘴剧烈咳嗽。

    “师姐,没事吧”

    少年的掌心贴在脊背上,宽阔的手掌按在分明瘦削的蝴蝶骨上,寒意顺着侵染,被他触碰的肌肤汗毛倒立,一股难言的战栗涌遍全身。

    云念的脸咳得通红,丝毫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在他身边这般狼狈,竟然被口水呛到。

    淦啊

    好丢人

    她摆摆手远离他,少女坐起身背对着他,拍着胸脯努力压制住自己的呼吸。

    她喘着气,宽大的中衫有些薄,她又太过瘦削,中衫穿在身上晃晃悠悠,因为微微佝偻着脊背,中衫勾勒出婀娜的腰身,像是他一掌便能握住。

    谢卿礼的喉口干涩,耳根滚烫。

    “师姐,你没事吧”

    云念咳了许久嗓子有些干哑“我没事,你让我歇会儿。”

    “嗯,我等你。”

    等她

    云念惊恐回头,对上他看过来的眼神。

    晦暗低沉,涌动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瞧见她看过来后,那股晦涩快的像是缕风般一闪而过,随后少年眯起眼,笑意倏然绽放。

    他乖巧地喊“师姐。”

    云念艰难吞咽了下,尴尬笑了两声“哈哈,我们这样躺在一起好像也不太合适,外面是苏师姐吧,我去帮她。”

    她起身越过

    他便要下床,薄被掩盖了少年的双膝,她不知他的腿到底放在那里,估算着距离小心跨过去。

    膝盖顶到什么东西,他闷哼一声,小声喊她“师姐,你踩着我的小腿了。”

    她似乎把他踩疼了,少年眉头微皱,本来靠坐的脊背微弯。

    他可怜兮兮道:“师姐,有点疼,伤还没好。”

    他压低声音,本就清冽的少年音更加柔软,眸中似乎还含着水光。

    云念慌忙扑上前掀开他身上的薄被,她跪坐在他身边,掀开他的长衫翻看着他的小腿。

    她下意识想要去掀谢卿礼的锦裤,谢卿礼只想逗逗她,没想过她能这般大胆。

    纵使再过厚脸皮,此时也忍不住握住了她的手。

    “师姐。”

    她抬起头不满看他“我帮你看看伤到哪里了。”

    谢卿礼只觉得她分外可爱,他握着她的手腕,那点善心突然便回来了,也不忍再逗她。

    少年笑着说“我没事。”

    云念“你怎么可能没事,让我看看”

    谢卿礼拦着她要掀他裤管的腿“我真没事。”

    “我看看,别逞强”

    “师姐”

    吱呀

    屋门被推开,端着药的女子一脸诧异地看着床上相互纠缠的两人。

    少年少女只着单薄的中衣,两人的距离很近。

    云念跪坐在谢卿礼身边,宽大的中衣因为方才的挣扎微微松散,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分明的锁骨,一侧的衣衫下滑,从苏楹这个角度可以隐约看见她的左肩。

    谢卿礼的耳根微红,一手握着云念的手腕,一手死死按着自己的裤子,俨然一副誓死不从的模样。

    而他们刚刚说的

    看什么啊

    苏楹不可置信看向云念“念念,你们”

    云念“”

    苏楹的红唇微启“你们这尚未婚约,身体也还没好,如此急迫不太合适算了,时代不一样了,你们继续,我先出去。”

    她端着药匆匆走出去,留下还拉扯在一起的两人。

    云念与谢卿礼对望,清楚从他的眼中看到自己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

    她跪坐在他的身边,方才还要去扒他的锦裤。

    系统我都想不明白,你怎么敢的啊

    云念“”

    “师姐,你”

    “你出去啊”

    她拉过被子兜头将自己罩住,只能看到一团隆起缩在薄被当中。

    谢卿礼有些想笑,担心她将自己捂的难受,凑过去想要去掀被子“师姐,里面太闷了。”

    她死死拽着被子,任凭他如何哄着也不肯将身体一角露出来。

    像个小乌龟。

    少年的笑声分外明晰,落在云念的耳朵里像是在嘲笑她一眼。

    她躲在被子里踹了他一脚“你出去喝药

    ”

    她那一脚看着踹的重,实际上隔着薄被踢在身上收敛了几分力道,加上她本身便没刻意用力,这一脚毫无威慑力,跟挠痒痒一样。

    谢卿礼无声笑了瞬,颇为好心地替她掖了掖薄被,将她露出来的头发塞进去,趁机又摸了摸她的头。

    “师姐,我先出去。”

    少年起身,悉悉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响起,他应当是在穿衣。

    云念觉得这实在有些诡异,他们穿着内衫躺在一张床上,共盖一个薄被,他在她身后穿衣。

    这画面总让她想到些不该想的。

    她缩的严实,谢卿礼捡起先前被她系在腰间的深蓝发带,随意将散开的乌发束成马尾。

    少年垂首望着床上的人形乌龟,唇角的笑意敛去几分。

    她似乎已经隐约感受到他对她存的心思了。

    狩猎时不能太过心急,尤其她这种胆小的,他进一步她便退一步,兴许还会故意疏远他。

    他不知到底是因为什么,他能察觉到云念其实并没有那般迟钝,她是自己下意识不想面对,好像是在顾忌什么。

    有什么东西让她顾忌,她不敢去揭开两人之间波如蝉翼的那层纱。

    是什么东西呢

    浓密的长睫微敛,少年遮去眸底的阴沉。

    不管什么东西,若要横在他和云念之间,他势必会揪出来碾碎殆尽。

    他似乎走了。

    云念躲在薄被中听到门开又关上的声音。

    谢卿礼都走了,她掀开薄被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被中都是少年身上的青竹香,如今天气不算冷,她缩在里面像是被他的气息完全包围,明明不在他怀中,却胜似在他怀中。

    云念想不明白,一个男子身上怎么可以这么香。

    她趴在床上,额上的鬓发沾湿,原先苍白的脸也因着方才在被中的那一小会儿滚烫绯红。

    大脑乱成一团。

    云念是有些迟钝,但也不至于迟钝到这种地步,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心口,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在雷劫之中,在意识到谢卿礼真的会死之时,她慌乱的毫无章法,那一刻满脑子不是她的任务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她想的唯一一件事就是他不能死。

    她不想见不到他。

    她想听他喊她师姐。

    她喜欢他将脸颊贴在她的掌心,乖巧听话的样子让她的心都跟着软成一团。

    你谢卿礼不会喜欢你吧

    喜欢吗

    一个她之前便想问的问题。

    谢卿礼是温柔强大心性纯善,但生性疏远,他对苏楹和江昭的态度和对她完全不一样,云念是能感受出来区别的。

    比如他对她刻意的亲昵,暗戳戳的靠近,一声比一声柔的师姐,明目张胆的保护,纵容与宠溺。

    云念应当是如今这世间除了他之外,最了解他的人,在进入这个世界前她是将所有能查出来的资料

    都看了几遍。

    谢卿礼在原书中从进入踏雪峰,一直到最终黑化灭世,这期间长达十年的时间里,全文一百多万字,他没有一段感情线。

    真正的大男主独美。

    所以云念根本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原书中道心坚定到好似没有情感的人,为何会对她这一个仅仅认识三月的人这般特殊。

    她有些热,索性掀开薄被四仰八叉平躺在榻,茫然望着头顶上方经文流转的阵法。

    可你是要走的啊,你只是来打工的,确保他成为剑道魁首不要黑化就行,你们如果在一起的话

    到时候你舍得走吗,他舍得放你走吗我总感觉谢卿礼的人设不像书里写的那么简单,一个正道之光怎么可能修杀戮道啊,到时候你要走的时候,他还真指不定干出什么事,若是因为这样又让他黑了的话,世界崩塌我们都要成为穷鬼。

    系统我觉得你可以好好想想,当然我也不反对你跟他在一起,有很多前辈的任务就是去谈恋爱嘛,说不定你以后也会接这类任务,虽然在这个世界里你的业务不包括这方面但你要想用爱去感化他,我觉得也可行,前提是你走的时候他不会黑,阿门。

    系统虔诚祈祷。

    云念眼角一抽“那你还是闭嘴吧。”

    关于她走的时候

    穿书局制定的计划是找个合适的理由假死。

    按照时间应该在十年后,但如今看来似乎用不了十年。

    系统麻了是的,没想到人家背着咱们偷偷升级,已经渡劫中期了,只差一步入渡劫后期达到大圆满,他现在已经是剑道魁首了,你只要想办法帮他完成最后一件执念,确保他大仇得报今后不会黑化,我们就可以启程返航了。

    这次云念没应声。

    她懒散躺在榻上,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外面隐约传来谢卿礼和苏楹说话的声音。

    你是不是不舍得走啊

    云念依旧没说话。

    沉默就是回应。

    系统也愣了姐,这可不行啊,你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时机到了局里自然会来接你,到时候难不成你一剑劈碎传送天路,跟他们说我不走了我要死在这里你看你领导记不记你。

    云念被它吵得头大,反身切断了跟它的联络通路,拉上被子重回乌龟状态。

    薄被上都是少年的气息,她一直都很喜欢这股味道,很干净很纯粹,是独属于谢卿礼的味道。

    看这本书的时候她很喜欢谢卿礼这个角色,所以当知道原书烂尾,而他落得个那种结局之时,云念想也不想就揽了这个任务。

    她想象的谢卿礼跟她见到的谢卿礼几乎一样,温柔强大又果敢。

    起初的接触确实带了目的,对他的保护和关爱都是为了完成任务。

    可从什么时候性质就变了呢

    是真的想对他好,知道他的身世之时悲痛又心疼,她已经很久没想过任务进度了,做的

    那一切都是出自本心。

    随心而行。

    系统说谢卿礼喜欢她,云念并不确定,不知道少年是因为她的保护而心生依赖,还是真的喜欢上了。

    云念取出谢卿礼送的凤扣。

    她无意识摩梭着,仔细想着,企图分辨出自己的心。

    指节不知何时敲响了凤扣,少年清冽的声音传来。

    “师姐,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没事,我不小心碰到了。█”

    少年沉默一瞬,“嗯”了一声后道“师姐,师父传我去议事,我现在要去找他,等我回来后,晚上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有东西要取。”

    “好。”

    “那师姐,等我回来,嗯”

    很温柔的少年音,尾音上扬似是贴着她的耳根倒灌进来,似是在哄着她一般。

    云念将凤扣拿远了些,搓了搓酥麻的耳朵,闷闷回应了句“好。”

    或许是觉得有些冷漠,她又加了句“我等你。”

    少年笑了笑,投映在窗纱上的身影微颤,能看到马尾随着他的动作摇晃。

    “师姐,再睡会儿吧。”

    “嗯。”

    少年切断玉扣,一口喝完手里的汤药,随意擦了擦唇角沾染的药渍。

    “辛苦苏师姐了。”

    苏楹摇摇头“应该的。”

    “师姐,我去找师父了。”

    “好。”

    少年放下碗抬步就要离开,苏楹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在他走出去三步远后又小声喊住了他。

    “谢师弟。”

    谢卿礼回身看来,眸底的疏离清晰可见。

    苏楹几步上前,交叠的手揪了揪衣袖,犹犹豫豫不知该不该说。

    直到少年径直开口“我是喜欢云师姐。”

    他承认的太过果断,苏楹怔了一瞬有些反应不来。

    谢卿礼又道“我喜欢她,不是师弟对师姐的喜欢,兴许你们都能看出来,我不知她是什么心意,也不知她在顾虑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个乌龟属性,有些事情需得等她自己主动,我太过强势会让她不舒服,因此我并未挑明,我在等她。”

    这话说的太过直白,饶是苏楹早就有了猜想也不免诧异。

    兴许旁人会觉得,两人门当户对,郎才女貌,在一起也不失为一桩好事,纵使是同门,但修真界一贯看得开。

    可苏楹有些莫名的忧心。

    迎着少年坦然的目光,她支支吾吾道“我觉得云师妹喜欢性子柔和纯善些的,所以谢师弟,你若是存了这方面的心思,那”

    她的话没说完,但谢卿礼能听出来。

    苏楹不蠢,相反还很聪明,自然能察觉出他这人表现出来的与真实的他有所差别,他在琴溪山庄的疯狂与自毁、以及他修行的杀戮道,这些都不该是一个善良无害的少年应该做的。

    他有所隐瞒,展现在他们面前的都是伪装

    出来的模样。

    苏楹既是在委婉提醒他,也存了些警告的意味,告知他不要对云念有坏心思,也不要将那些残忍手段用在云念身上。

    他忽然笑了出来,眉眼弯弯极为轻柔的模样,眼底的光亮星星点点“苏师姐,你放心,我对云师姐没有坏心思。”

    苏楹尴尬点头“那是自然,我知晓的。”

    少年转身,唇角的笑在瞬间烟消云散,眉目间的柔情被霜寒取代。

    他是对她没有坏心思,但存了些什么旁的心思或许苏楹永远猜不出来。

    他可以暂时退步温柔出击,一步步攻陷心房。

    但若是这招也不管用。

    谢卿礼停下脚步,望向一望无际的虚空,圆日高悬日光刺眼。

    他也认了。

    那就用他自己的方法去做,虽然是下下策,管用就行。

    留住她,独占她,与她生时缠绵,死亦不休。

    不愿意也没关系,被她咬出血也无所谓。

    他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人。

    谢卿礼收回眼。

    金灿灿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落在少年身上,在清俊的五官上投下阴影,马尾随着他的走动坠在脑后,深蓝色的发带露出一角在风中摇曳。

    扶潭真人坐在正中,四周坐满了人,都是从玄渺剑宗赶来的人。

    如今江昭、谢卿礼和云念三人重伤,琴溪山庄的事情还没完全收尾,扶潭真人便带着人留在了这里,等他们收拾好再启程。

    屋内气压低迷,一群年长的剑修此刻满脸愁容,叹气的叹气,沉默的沉默。

    少年从屋外走进来的那刻,十几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谢卿礼恭敬行礼“师父,长老们。”

    扶潭真人摆摆手“你身上还有伤,不必行这些虚礼。”

    谢卿礼直起身“是。”

    扶潭真人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不同于前几日的苍白,如今的他好像好了许多。

    他心下倒是有些疑虑,明明伤的那般重,为何这么快便好的七七八八,他不认为那极为烧钱的阵法可以有这般强大的功效。

    可谢卿礼这些天肉眼可见的愈伤速度是他们有目共睹的。

    难道说,渡劫修士的自愈能力便是这般

    扶潭真人没见过渡劫,修真界也很久没出过渡劫,谁也不知道步入渡劫后是怎样的状态。

    他只能用这些话去说服自己。

    他放轻声音“阿礼,身子可还好”

    谢卿礼颔首“很好,劳烦师父忧心。”

    依旧还是他那个听话的小徒弟。

    扶潭真人与四周的长老们对视一眼,有些话他这个当师父的问不出来,便只能靠别人去问。

    坐在扶潭真人左边的长老元擎率先开口“你应当也知道我们传你来是为何,那我也不绕弯子了,你是南域谢家的少主”

    “是。”

    元擎沉默了一瞬。

    屋内的气压低沉。

    南域谢家这些年沉寂,没想到竟然灭了门。

    “南域谢家因何被灭门”

    谢卿礼抬了头,目光直视元擎“因为我。”

    元擎和扶潭真人齐齐皱眉“那人要你到底是作甚”

    “因为我父亲是裴归舟。”

    鸦雀无声,没有一人说话。

    这场寂静持续了许久,直到扶潭真人站起身。

    他努力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你的父亲是裴归舟”

    “是。”

    裴归舟,裴家上一任家主,十七年前的天下第一剑修。

    他十三岁便扬名仙门,在群英会上一战成名,一百岁入大乘后期,离渡劫只差一小步,是当时修真界唯一有希望入渡劫的人。

    天赋虽然不如裴家老祖裴凌,但在近几千年来的修真界中,他是天赋最高的一人,是唯一有机会突破“继裴凌后,修真界再无渡劫修士”魔咒的人。

    可这样一个天赋异禀骄傲恣意的天下第一剑修,在十七年前却无故而亡。

    他死后的第三年,休宁城裴家灭门。

    “裴归舟成婚了”

    从未有人听说过裴归舟成婚了。

    谢卿礼点头“是,彼时裴家被人盯上,父亲为了保护阿娘并未告知外界已经成婚的事情。”

    扶潭真人问“你父亲因何而死”

    谢卿礼回“他死在生死境,为护怀着孕的阿娘。”

    生死境。

    无一人敢说话。

    众人心里的情绪不能用惊诧来说,已经是惊骇的地步。

    一位长老抖着声音问“这世间真有生死境”

    生死境,可窥天命。

    这不过是个传说,这么多年了,便是裴凌都没有去过生死境,为何裴归舟会去

    “有。”谢卿礼神色很平淡“这世间有生死境,我父亲便是死在那里。”

    一个彼时的天下第一死在了生死境。

    扶潭真人“你可知生死境在何处”

    谢卿礼摇头“不知。”

    “为何因为你父亲便要灭了谢家”

    谢卿礼沉默了很久,少年垂着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扶潭真人放缓语气“若不想说的话也可以不说,我们不会逼”

    “我父亲在生死境窥见了些天命,又得了些东西,大抵可以决定这整个修真界的存亡吧,他也因此遭到杀害,死前将所有的修为渡给我娘,我娘又渡给了我,那东西也随着修为来到了我体内,那人想要它。”

    他实在太过冷静,好像这整个修真界的存亡是一日三餐吃什么这种小事一般。

    这话或许旁人说来会显得虚假,有什么东西是可以决定整个修真界的存亡

    可偏偏是谢卿礼。

    十七岁的渡劫修士。

    裴家家主裴归舟和谢家大小姐谢鸢的孩子。

    裴家、谢家、柴家三大家族以灭门为代价也要保护的人。

    “柴家又是因何灭门”

    倘若裴家和谢家是为了保他,可柴家呢

    天玄城柴家习刀,也不算大门派,举宗上下不过两千人,与谢家和裴家两家关系都一般,为何会因此遭到灭门

    无人注意少年的眼底晦暗闪过。

    垂下的衣袖掩住了他紧握的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自己的骨节被捏的噼啪作响。

    扶潭真人“阿礼”

    谢卿礼很快回“那人是柴家的人。”

    他抬起眼望向扶潭真人,冷着声音道“他是柴家的人,他想做的事情我不知是什么,总之不是什么好事,当年他带着浮煞门去灭裴家之时,柴家家主知道了这件事,带着所有兵力去支援裴家,总之最后也灭了门。”

    扶潭真人惊愕“你说他是柴家的人,但是他灭了自己的家族”

    “是,世人传裴家和柴家是被魔修灭门,并不属实,乃那人所为。”

    突然接受太多信息,众人的大脑在嗡嗡作响。

    三大家族在短短两年内先后灭门,竟然都是因为眼前这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

    谢卿礼又开了口“他不会放过我身边的人,这些年我一个人都留不住,他已经盯上了玄渺剑宗,若长老们忧心,我可以离开”

    “你别说话。”

    一人打断了他的话。

    是御兽司的长老陈秉正。

    他还坐在椅中,仰首安静看着谢卿礼。

    他长得很严肃,不笑的时候有些吓人。

    “谢卿礼,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对玄渺剑宗有坏心吗”

    其实这话很傻,哪有人会当着这么多玄渺剑宗的长老们面前承认自己有所图谋

    可谢卿礼微抿唇瓣,腰杆依旧挺得笔直。

    “没有。”他否认,声线坚定“我不会害玄渺剑宗。”

    他不会害他们,因为云念会讨厌他。

    “我是玄渺剑宗的弟子,便会与玄渺剑宗共存亡,不会害你们一人。”

    因为云念喜欢这里,所以他会保护这里。

    他再一次肯定“长老,师父,我不会害你们。”

    在一群一二百岁的长老们面前,他实在太过稚嫩,连他们的零头都没活到,但却是在场所有人中修为最高的一人。

    也是经历事情最多的一人。

    尚未出生时父亲去世,两岁时裴家灭门,四岁时谢家灭门,此后被囚禁几年碎了道心。

    陈秉正忽然便笑了,两撇胡子横飞显得有些喜态“你修杀戮道又如何,只要你对玄渺剑宗没有坏心,只要你还是玄渺剑宗的弟子,宗内会永远护你。”

    他站起身,上前几步拍了拍比他高上半头的少年。

    陈秉正感慨道“臭小子个头还挺高,你们这些少年郎最是心高

    气傲,不拿自己的命当回事,你知不知前几天那雷劫让我缓了好几天”

    他身后的一位长老附和“我现在这胸口还疼呢,扶潭你得负责,我可是为了救你这弟子。”

    “对啊,还有我,这一战我得缓半年。”

    “扶潭,这你不得把你珍藏多年的灵丹拿出来给大家分了。”

    众人你来我往附和着,原先压抑的气氛骤然间消散。

    谢卿礼垂了垂头,原先紧握的手松开,手指蜷了蜷。

    他不太适应这种热闹场面,尤其对着一群根本不熟的人。

    可目光却在无意间与一直没说话的人对上。

    扶潭真人依旧是那副模样,看着严厉,实际上只是色厉内荏。

    他看向谢卿礼的目光很复杂。

    莫名与云念很像。

    那是心疼,悲伤,惊诧,唯独没有害怕和厌恶。

    他无视身边人的取笑嬉闹,抬手揉了揉谢卿礼的乌发。

    “他算什么东西,敢动我扶潭的弟子,还一动就是几个,从霄的仇我还没找他报呢,现在还打我小弟子的主意,为师必要扒了他的皮。”

    扶潭真人又拍了拍谢卿礼的肩“乖孩子,受苦了,玄渺剑宗永远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弟子,也不可能因为畏惧他们便将你赶出去,只要你是玄渺剑宗的弟子,师父会拿命去护你,便是要死,也是师父死在你前面。”

    “阿礼,谢家、裴家、柴家的仇已经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仇恨了,事关整个修真界,你和念念只管去查,玄渺剑宗会永远站在你身后,别怕,也不要有顾虑。”

    谢卿礼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如今的天气昼夜温差很大,白天还能穿的衣服晚上便能感觉到冷意。

    他仰头望着虚空,今晚的星星很亮,漫天都是繁星,璀璨耀眼。

    他以为玄渺剑宗会赶他,他总是将人性想的肮脏又邪恶,仿佛不是利己的事情便不会有人去做,为他人牺牲不求回报这种事情只存在话本中。

    可却忽略了,这世间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人,也不是所有门派都是浮煞门。

    三大家族为了护他而灭门,不求他的回报,那些人死前甚至让他躲起来不要去为他们报仇,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云念、苏楹在琴溪山庄救他也不求他的回报,只是因为他是她们的师弟。

    扶潭真人和玄渺剑宗护他同样如此,因为那些事情错不在他,因为他是玄渺剑宗的弟子。

    “师弟。”

    有人在喊他。

    谢卿礼循声望去,远处的阴影里一人走出,月光逐渐扫在她身上。

    她换回了青衫,外头还罩了一件同色系的披风,乌发仅用玉簪松松簪起。

    她的臂弯间还带了个披风,瞧着像是男子的款式。

    她走近了,正好一阵寒风吹过,卷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来她的清香。

    有些冷。

    云念皱了皱眉,瞧见他单薄

    的衣衫后忍不住嘟嘟囔囔“苏师姐跟我说你还在师父这里,我一看外面降温了,想着你也没加厚衣服,果然,冷了都不知道添个披风啊,我不是在你的乾坤袋中放了好几件吗。”

    她踮起脚尖,谢卿礼顺从弯下身。

    少女自身前环抱住他,双臂绕过他的脖颈将披风自后罩在他身上,专心给他系着领带。

    他们的距离太近,近到他可以瞧清楚她脸上细小的绒毛,浓密扑闪的长睫,晶莹剔透的肌肤和饱满的红唇。

    她的气息如风如影,顺着鼻息涌入心尖。

    他忽然笑了“师姐。”

    云念系好系带抬眼看他“嗯”

    “我是不是很傻”

    云念有些冷,“什么”

    少年还弯着腰问“我是不是很傻啊,总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厄运缠身,会给别人带来不幸。”

    “呸呸呸”云念不满“你是什么灾星啊,十七岁就渡劫的灾星长得这么好看的灾星”

    她的食指点着他的额头往后推“如果这样的话,拜托那位天道大老爷让我也灾成这样吧,我已经十八了,那就让我十九岁迈入渡劫至于容貌嘛”

    她说到这里抱胸,柳眉微拧沉思道“我长得也挺漂亮的,我还挺满意这张脸的,那就让我灾到永远吃不胖,熬夜不长痘,法令纹黑眼圈都退退退”

    月光下的少女眉飞色舞,生动活泼。

    谢卿礼望着她,唇角的笑意越来越深,连那股夜风吹在身上也不是很冷了。

    他喊了句“我有礼物要给师姐,师姐愿意陪我去取吗”

    “礼物”云念的眼眸忽然一亮“什么礼物”

    谢卿礼故作玄虚“师姐等会儿就知道了,就在雁平川。”

    “那快去啊”

    她拽着他的衣袖急匆匆离开。

    云念坐在高台上,双腿悬空在栏杆外,晚风一阵阵吹着,但她穿了件披风,加上有御火符加持浑身暖洋洋的并未觉得冷。

    她捧着壶酒小口喝着,这是雁平川的特色梨花酿。

    她馋了许久,刚从琴溪山庄出来就跑去买了酒。

    谢卿礼一直没回来,她坐在这里几乎喝了小半瓶酒。

    身后传来脚步声,云念回身去看。

    “你去了哪里啊,怎么去了这么久”

    少年披着剑白色披风,闻言将小桌搬在云念身边。

    桌上在下一瞬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吃食。

    “你去买吃的了”

    谢卿礼道“都是雁平川的特色,方才去取礼物时掌柜告诉我的。”

    云念仰着头颇为期待“你要给我的是什么礼物啊”

    她坐着,他站着,这个距离衬得她的眼睛格外大,透亮的眸中全是他,只有他。

    在云念的注视下,少年抬手解开了她束发的玉簪。

    满头青丝披散而

    下,裹着些清淡的桃花香。

    解我头发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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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卿礼按住她“师姐别动。”

    少年修长的手穿梭在如墨的乌发中,以指为梳顺着她的头发。

    云念的头发生的好,乌黑顺滑,发尾因为长期盘发有些微卷。

    谢卿礼取出方才那掌柜送他的束发的发饰,学着自己先前看的册子小心为她挽出两个发髻,将一缕缕乌发绕上去。

    他记得这是云念之前最喜欢盘的发髻。

    满头青丝在少年的手中渐成模样,他将固定的发饰都夹上去,随后取出一方木盒。

    云念也回头看过去。

    少年打开了木盒,赫然是两朵并对的绒花。

    花瓣薄如蝉翼,在晚风中微微震动,银白的光泽在月光下更显清透。

    “这是我之前丢在翠竹渡的那两朵绒花不,不对,我那就是市面上随便买的,你这个比我之前那个精致贵重太多”

    好看许多。

    虽然模样一样,但她之前的那对绒花只是普通的银料,只有在她走动时候才会震动,一阵风是绝对吹不动的。

    而少年手中的绒花花瓣薄如蝉翼,轻微的一阵风便能令其摇晃。

    这得是什么银料才能做出这般效果

    云念下意识拒绝“不行这太贵重了。”

    “师姐值得最好的。”

    少年却不容她推拒,取出两朵绒花一左一右别在了她的发间。

    云念的身前是灯火通明的雁平川,身后是笔挺高大的少年郎。

    两朵绒花在脑后安静别着,随着阵阵夜风摇曳。

    少年坐在了她身边,随她一起望向下方的烟火人间。

    云念摸了摸脑后的绒花,明明是冰凉的银饰,可指腹触碰到时好像被烫了一下。

    身旁的少年在此刻忽然开口“师姐,我的灵丝绳断了,我想再要一根。”

    云念的脸有些红,弯起眼眸道“没问题”

    他侧首看着她,两双眼睛对视,他清楚看到她的双颊绯红。

    他问“师姐,梨花酿好喝吗”

    云念超大声“好喝”

    她颇为大方地将自己的酒递过去“分你一口。”

    少年有些想笑“我酒量不行,一杯就醉。”

    云念的脸越来越红,还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你醉了我会把你拖回去,绝不会把你扔在大马路上不管的”

    她已经有些醉了。

    那股酒劲在缓缓吞噬她的意识。

    他接过她的酒壶,拔开塞子仰头灌了口。

    酒很烈,入口都是甘甜,后调又有些苦涩辛辣,他很少吃这种东西。

    她凑过来“好喝吗”

    谢卿礼的心跳很快,也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什么。

    总之心跳如雷贯耳。

    她离他太近,几乎靠在了他的怀里,脑后的两朵绒花随风摇曳。

    他没回答她的话。

    他说了另外一句。

    “师姐。”

    “嗯”

    “我好像醉了。”

    在这一刻,一颗心万劫不复。

    他又道“我真的醉了,师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