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还是没有救回那个人。

    她带着白果赶到了,但那个巴掌大的飞鸟也刚好失去了呼吸，就这一瞬。

    哭声压抑的回荡在耳边，金子呆呆的站在那,愣住了。

    雁灵的传讯，让原本简单的“物资运送”临时变成了“接手救助”。

    阿虎和雪晖率先动身去接金子，其余人继续挖着洞穴。

    可就算他们二人早已习惯了狩猎时的血腥搏杀，乍然看到这满地的飞鸟尸骸,也惊愕了半晌。

    尤其是在他们见到第一个干瘦至极的活人后。

    还活着的兽人都努力维持在人身,显眼是一方面,更多的是能看出身体状态的变化,只是他们一旦预感到死亡，就会变回兽形。

    飞鸟的尸体总比人身更好处理,这也是他们最后能为同伴做的事。

    真的,是会死人的病症

    出发前,宁枫过于轻松的表现险些让人忘记，鹤老要不是被金子救下，一定必死无疑。

    阿虎眉头皱的死紧,心中忽然有些后悔和迟疑。

    离近了些再抬头去看，苍青山脉巍峨耸立，在白雪的映衬下犹如漆黑高大的巨人，冷眼俯瞰着世间的盛衰变迁。

    稀疏的巨树枝干间，白虎与雪豹分别拖着板车艰难的行走在飞雪中。

    蓬松落雪吹过身侧呼啸着落下，意外的让硬质雪壳变得格外光滑，二人爪垫几次都踩不稳雪面，废了些力气才将还活着的兽人带出遍地尸骸的部落。

    陡峭的山地斜坡被厚重的积雪覆盖，再被巨风吹平，形成另一种全新的地貌。

    “阿虎哥,还活着的，咱们都转移出来了吧。”终于回到了驻扎地，雪晖尽力甩掉浑身的飞雪，就地打滚后直接变回人身站起。

    板车上的幸存者被其他人接手，他俩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嗯，鹤老说算上他，十五人。”阿虎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回头望着一路走来的痕迹。

    眼前苍茫一片，冰冷残酷的风雪比黄土领地溃败时还要死寂。

    有时候，生命干脆的终结也是一种幸运，如果看着死亡一步步逼近自己却无力改变，那种恐怖感足以将人活生生逼疯。

    阿虎终于压抑不住心底的疑惑，他在想，宁枫是否知道这里会发生什么。

    如果知道，又是以什么样心情让金子带人来的呢

    想起昨日目送他们出发的青年，满是轻松坦然，仿佛这件事简单无比。

    难道宁枫就不担心，金子和他们，会死在这吗

    阿虎深吸一口气，让夹杂风雪的冷意镇定躯体，“现在去休息，调整好状态，身体虚弱了就更容易被感染。”

    风雪纷扬散落，暗沉压低的天空预示着暴雪就要来临，但金子他们有着充足的物资，只要在雪堆中挖出庇护所，就足以安稳度过。

    当下积雪就足有数米高，挖洞穴又本就是兔鼠类兽人极为擅长的事，因此

    天刚擦黑，足以大家容身的洞穴就已经构建好了。

    两个较大的洞穴用来休息，另两个洞穴用来装物资，中间都由狭窄的通道连接着，供人勉强蹲下身行走。

    金子与被感染的人都同鹤老他们一起休息，阿虎他们健康的人则单独呆在另一个洞穴，简易的隔离开，食物也分别处理，有意外也可以通过半人高的通道及时沟通。

    雁灵不放心的还想来陪金子，但被金子摇头拒绝，并偷偷塞过去一小块白果，让她一会煮汤的时候放进去。

    保险一些，大家还是不要感染为好，因为这感觉真的不太好受。

    天光暗淡，积雪下的洞穴也昏暗下来。

    陶盆里燃烧的木炭闪着暖光，四周洁白的积雪因为热度微微融化，又跟着凝结成冰晶，进而让洞穴更加坚固。

    金子将陶锅架在陶盆的炭火之上，里面的雪水很快融化开，变成澄澈的温水，她不着痕迹的切了些白果放进去，然后开始正常的熬制糊糊，填饱肚子。

    湿濡的干草烤铺在洞穴内，兽皮垫在其上，而后大家一同变回兽形，拥挤在一起取暖休息。

    鼠兔类挤在一堆，飞鸟羽翼凌乱的聚在另一堆，连鹤老都变回了兽形，紧绷的精神骤然放松，加上年纪的确大了，很快就昏睡过去。

    最后只有两人保持在人身。

    “我们，可以帮你做些什么吗”男子身量相对金子而言，很高，而且瘦的吓人，乍一看真像竹竿似的。

    金子认出他就是那个最先给其他人喂水的那个，另外稍矮一些的是他妹妹，兄妹两个想靠近金子，又不太敢动。

    就算了病，金子看起来也比他们要健康的多，自然不会奴役人，“你们休息就好。”

    “我们可以做事的，”男子身后的妹妹冒出头，小声补充道，“我和哥哥已经熬过来了。”

    没有治疗的药物，只是硬扛着，熬过来了

    原本虚弱难受的金子立刻硬撑着抬眼，看向兄妹俩，哑着声音问道“你们的兽形是什么。”

    和体质有关吗

    瘦高男子紧张的握紧水袋，咽着口水，目光不自觉的从陶锅瞟过数次，气音道“我和妹妹，都是伯劳鸟。”

    金子眨了眨眼，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最后还是金子先默默低头，搅动浓汤。

    她就不该问

    所以伯劳鸟，是什么鸟

    气氛再次沉寂下来，浓汤糊糊的香气弥散开，火焰的温度驱散了无孔不入的寒意，兄妹两个压抑不住的肚子咕咕叫出了声。

    金子寻声抬头，只看到两个乱糟糟的尴尬发旋。

    “”

    加速又搅拌了会，金子确认白果融入了汤汁，拿起几个竹筒，一一打满。

    竹筒数量不够，除去同金子一起来的几人自带的刻着名字，鹤老他们只能几个人先用一个了。

    糊糊汤中除了植物根茎和灰粉，特意加足了盐巴、蜂蜜以及甜菜，还有白果融入

    后自带的浅淡气息，已经是相当难得的美味了。

    金子将毛绒绒的族人们轻轻揉醒，顺着大家凌乱的毛发，示意可以来吃东西了。

    棕色、白色或深黑色的毛绒绒们很快寻找到自己的竹筒，撑起身体大快朵颐。

    再抬头，金子本以为兄妹俩会先填饱肚子，却没想他们也在将其他人挨个叫醒。

    因为洞穴不大，醒来的飞鸟努力扇着翅膀站稳，颤颤巍巍的伸着脖子去啄竹筒里的食物。

    围成一圈的话，对于体形大小不一的鸟儿来说几只用一个竹筒倒是刚好。

    陶锅里的东西很快被分食干净，填饱肚子后虚弱的大家都在兽皮上依偎着休息。

    只有金子刚吃下一口，就跑出去又吐了好一会才虚弱的折返，脸色苍白消瘦的在那兄妹的搀扶下坐了回来。

    呕吐腹泻的症状一直存在着，也万幸现在是严寒季，可以用积雪将排泄物掩埋住，直接冻成一大团，倒是还算比较好处理。

    陶锅中继续烧着热水，时刻准备补充水分或者清洁自身，因为鹤老说过，他们现在一定要注意保持干净。

    金子缓了一会，才小心的吃掉自己那份食物，她时刻注意着胃部是否会呕吐痉挛，感觉舒服一些了才摸出有些硬质的柔韧叶片，在炭火边费力软化，开始刻字。

    “你们原本七十六人，现在，十五人。”金子是不爱写字的，但方辰不在，也只能她来记录了。

    只是她握着骨笔的手微微颤抖。

    十五人

    或许，本可以是十六人

    男子沉闷的点头。

    “你们是怎么染上病的”金子犹豫着还是问出了口，她需要知道理由，才能积累经验避免。

    “我们，有人在附近找到了个地下洞穴，里面有人住过的痕迹，大家本来想搬过去过冬，但是第二天，那人就发病了。”

    男子揽着发抖的妹妹，声音缓慢，气弱的诉说着。

    “大家觉得是地下洞穴不干净，就放弃了搬家。”

    可谁都没想到没想到，最初那人也只是不到三天就发病死去，之后，就是大批感染的噩梦，起因就是他们共同取用的水源。

    最初染病的人十分口渴，几乎住在了湖边，其他人再去打水，又因为木柴不是很多，习惯性的喝下凉水，之后就是大面积的传染开。

    金子感到奇怪，“你们第一次发现附近有地下洞穴”还有生活的痕迹

    “嗯，”男子轻声解释道，“我们也是第一次来这边。”

    他们并不是一个稳定的部落。

    兽形都是飞鸟，平日里都是独自或亲缘一起生活在巨树森林间，食物充足，只要飞得够高其实也就没什么太过危险的植物了，加上巨树森林无比广阔，几乎每个人都有着属于自己的相对安全的树冠范围。

    严寒季的聚集生活只是大家努力活下去的方法，暴雪带来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聚在一起是可以相互照应帮助，因此大家才会

    以鹤老为中心定居下来。

    这种生活已经持续了几十年，酷热季和骤雨季独自生活，严寒季相互依靠，大家感情都很不错，遇到危险也会相互帮助。

    偏偏今年发生了意外

    还是足以毁灭一切的意外

    金子捏着叶子，神色复杂的看着他们

    这，太难说了

    为了生存聚在一起，却反而因此染病死去

    隐约能听见积雪外呼啸的寒风，雪更大了些，昏暗中金子轻声问道，“那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

    “”男子看着妹妹，沉默的低下头。

    他也不知道

    就算今年熬过去了，明年大家还会聚在一起吗之后的严寒季又要如何度过

    雪白的团雀收拢墨绿的翅膀，从圆窗飞入，精准落在木桌上，灵巧的抖掉羽翼上沾染的碎雪。

    伏在桌边的青年眉头微皱，闭目回忆着方位，而后用叶片的汁液在粗纸上画出大概的路线图案。

    团雀跳着靠近了些，歪着头凑过来看，鸟喙轻轻啄着纸张，发现下面类似的地图还要七八张，都是苍青山脉与草原遥遥相对为坐标点，以古树为中心，画出的不同路线。

    指向附近不远，雪下埋着的食物。

    团雀豆豆眼微亮，扇动翅膀落在地上，身形抽条变回小孩模样，难掩激动，“老大，林绫他们找到那片果树了，大丰收。”

    “这几张也交给林绫吗”

    宁枫面色微微泛白，侧首扶额，气温骤降使得右小腿的痛感更加明显，“暂时不，暴风雪要来了。”

    “让林绫安排大家保持干净，不要吝啬木柴炭火，勤烧水。”

    “给方辰他们的物资也要足够多。”

    羽迟疑的点头。

    他看着青年神情冷峻的侧脸，没由来的想到了最初遇到白狼老大的时候。

    那时青年即使与他们身处同一个岩洞，依旧有着很强的距离感，周身气势冷峻强势的让人难以接近，但赏林听雨，自由且愉悦。

    现在大家虽然生活变得更好了，可老大似乎变得不开心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