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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五章
    林载川一夜未眠。

    信宿对医院有莫名的抵触,上次在家里发烧到将近40°都不肯让林载川把他送过去,就躺在床上自生自灭。

    他睡了不到两个小时,身体就烫的不正常,浑身皮肤都泛着病态的红,林载川用酒精给他物理降温,浸着酒精的方巾擦过手心,他的手心都在隐约冒烟。

    额头上沾满冷水的毛巾很快变得温热,林载川担心他这样高烧下去会出事,打电话找了一个家庭医生过来,挂了两个退烧吊瓶、一个消炎的。

    那医生大半夜三点多被打电话喊起来出诊,明显带着一股扰人清梦的幽怨,他乒乒乓乓调好药剂,把细细的针头推进信宿的血管里,看着一截淡红血液回流,打开了输液开关。

    “这就是受凉了,还引发了急性胃肠炎,得难受两天,就算年轻也不能这么不爱惜身体啊,看看这小身板瘦成什么样了都。”医生收拾着医药箱,头也不抬道,“要是这三瓶吊水打完,早上醒了还没退烧,就马上送去医院,别耽误了”

    林载川把他送到门口,“我明白,这么晚麻烦您了。”

    医生离开后,林载川转身折返回卧室,信宿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搭在被子上的手臂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质地,皮肤下的青色血管脉络清晰可见,嘴唇因为发烧变得苍白干燥,看起来瓷器般的脆弱。

    林载川含了一小口温水,弯腰俯身下去,慢慢湿润他的唇。

    三个吊瓶打完,外面的天色都逐渐亮了起来,信宿出了一身的虚汗,被子里都是湿浸浸的,好在高烧是退下去了,额头摸起来只是有一点热。

    最后一个吊水见底,林载川给他拔了针,用手轻轻按着针孔上的消毒棉。

    他握着信宿的一只手,靠坐在床边,神情有些疲倦。

    一道手机铃声在卧室响起,是发给信宿的电话

    来电人备注是裴迹。

    “你好。”林载川接起电话,在对方开口之前道,“信宿还在休息,有什么事吗”

    那边顿了一秒,反应过来情况“那等他醒了,麻烦你帮忙转达一下,病人已经脱离危险,情况基本稳定,让他不用担心了。如果病人醒了,我会第一时间联系他。”

    林载川轻声道“好。”

    信宿这一觉睡的昏天黑地,睁开眼醒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丝力气,呼吸都觉得费力,他稍微一动,浑身的骨头都吱吱嘎嘎的响。

    嗓子好痛。

    外面的光线被厚重的窗帘挡住,房间里昏昏暗暗,信宿看了眼墙上的钟表,一时不知道现在是早上十点还是晚上十点。

    他稍微转了一下头,看到林载川就在他的身边,靠在床头上坐着,闭目养神。

    信宿轻轻喊了一句“载川”,但嗓子里没发出任何声音,可能是昨天应激反应太严重,伤到嗓子了。

    “醒了”林载川睁开眼,过来试了试他的体温,低声询问,“哪里难受吗”

    信宿眨了眨眼睛看他,因为身体发烧的缘故,眼尾还有些潮湿发红。

    他很小声地说“身上难受,想洗澡。”

    昨天晚上退烧的时候出了一身的冷汗,被子贴在皮肤上,现在浑身黏糊糊的不舒服。

    林载川顿了顿,道“早上的时候医生打电话过来,说病人已经脱离生命危险,情况稳定,可能很快就会醒了。”

    信宿点了一下头,脑袋晕涨涨的,太阳穴突突的跳疼。

    一双手轻轻盖在他的眼皮上,“再睡一会儿吧。”

    信宿的意识本来就昏昏沉沉的,听他这样说,闭上眼睛,很快又睡了过去。

    但没过多久,他被一股再熟悉不过的香味硬生生地勾了起来,严重的饥饿感甚至压过了身体所有感知,信宿睁开眼一仰头,就看到床边的桌子上放着一碗清淡的粥是他每次生病,林载川都会给他做的那种蔬菜海鲜粥。

    “”信宿不自觉咽咽唾沫,身残志坚地从床上坐起来,半身不遂地偏过肩膀,伸手去够桌子上那个诱人的粥碗。

    这时,林载川推门从外面走进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雪梨蜂蜜水。

    看到信宿此时的形象,林载川脚步顿了顿,然后过去把人塞回被窝里面,找出一件加绒睡衣给他套头穿上。

    信宿靠着床背坐起来,先喝了一口温度刚好合适的雪梨蜂蜜水,一口下去,喉咙那种尖锐的痛顿时消退了许多。

    他一口气喝了半杯水,又两只手端起粥碗,用勺子送到嘴边慢慢喝着。

    林载川坐在一旁安静看他。

    慢吞吞填饱肚子,信宿终于有了一点说话的力气,抬起头有些茫然问“载川,我睡了多久”

    林载川轻声道“十个多小时。”

    他收拾了桌子上的碗筷,转身离开卧室。

    床上的被褥有些潮湿,林载川回来给他换了一套清爽的被子,信宿吃过午餐,又病殃殃地躺下了。

    林载川坐在床边陪他,后背靠墙,微微闭着眼睛。

    信宿从被窝里偷偷看他一眼,感觉林载川今天有些反常的沉默,从他醒来以后几乎没有说什么话。

    信宿凑过去一点,脑袋蹭蹭他的腰,抿了抿唇小声道“载川,你怎么不说话。”

    “没什么,”沉默片刻,林载川抬手抚摸他的脸庞、头发,“哪里不舒服就告诉我。”

    信宿支起身体看他,“可是我觉得你好像有话想对我说。”

    林载川这次沉默了更久。

    然后他轻声说“信宿,我曾经答应过你,在我的身边,不会让你感觉到束缚。我不想干涉太多你的个人生活,我不想让你觉得在我身边是不自由的,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他一双漆黑的眼睛看向信宿,喉结微微一动,低声道“可如果你难过、受伤,不能照顾自己,不要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信宿的眼睫颤了颤。

    如果林载川昨天晚上没有

    给他打那个电话,信宿能一个人窝在那间冰冷到没有人气的房间里任由自己烧出毛病如果说信宿对待外人还存在一丝善意,那对他自己,就是一丝也没有了。

    信宿心里清楚,在这段感情里,他恐怕没有给林载川哪怕一丝一毫的安全感,他无法对林载川做出任何承诺即便在当初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他就跟林载川说过这一点。

    可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林载川小心经营、把这段关系拉长,可他从一开始就看到终点。

    信宿张了张嘴,垂下眼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林载川俯下身吻他,从眉眼到鼻梁、到唇边,信宿“唔”

    了一声,仰起头稍微躲了一下,带着鼻音道“会传染给你。”

    林载川近距离注视着他“你担心我会生病吗”

    信宿“当然。”

    林载川“所以我也会担心你。”

    可能是生病了,人会变得脆弱起来,信宿鼻腔莫名一酸,心脏不受控制颤栗起来,伸出手抱住了他,小声承诺“以后不会这样了。”

    林载川微微叹了一口气“身体不舒服的话,就再睡一会吧。”

    信宿道“你不去市局了吗”

    “请了一天的假,没关系。”

    信宿从被子底下拉着他的手,慢慢闭上眼睛。

    他的脑袋里很乱,意识乱糟糟的,有曾经,有将来,有林载川。

    他大概从来不配拥有什么,所以总是在不断失去,林载川对他来说,更是难以企及的美好,出现在他的生命中,短暂的陪伴已经是命运难得的恩赐,不能妄想长久。

    可他还是舍不得,还是贪得无厌,还想再长久一点。

    信宿想再给他一点时间。

    再给他们一点时间。

    他昏昏沉沉地睡去。

    信宿是被一阵手机铃声吵醒的,他已经睡了很长时间,本来就浅眠,有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是裴迹打来的电话,“老陈刚刚醒了,你要过来看他吗”

    信宿声音微哑“嗯。”

    裴迹又道“早上给你打电话,是另一个男人接的那是林载川吗”

    信宿又“嗯”了一声。

    “你怎么样,身体没什么事吧”

    信宿语气疲惫道“我没事,晚上我去看看陈叔,你问问他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他现在忌口,你让酒店做点清淡的肉菜送过来吧,不要海鲜。”

    “嗯。”

    挂了电话,信宿穿着拖鞋走出卧室,看到林载川在厨房,给他做晚饭。

    信宿走过去,轻轻从后面抱住他,下巴放在他的肩膀上,“刚刚医生打电话过来,说我叔叔醒了,我想去看他。”

    林载川迟疑一下,转身看他“今天晚上吗”

    “嗯,我已经好了很多了,没关系的。”信宿轻轻问,“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林载川知道那个“叔叔”或许并不是信宿的亲人,

    至少不是普通的亲人,

    否则信宿不会一开始就对他隐瞒。

    至于为什么会突然改变主意

    林载川点了点头。

    信宿生病,林载川刚好做了几个口味清淡的菜,信宿打包了一半准备带给陈叔,剩下一半跟林载川一起吃掉了。

    晚上八点,信宿穿的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套了一件羽绒服,整个人裹得严严实实,跟林载川一起出门。

    信宿把车载导航定位到裴迹的私人诊所,林载川一路跟着导航线路开车过去。

    感应到有人靠近,诊所的电动门自动向两侧开启,二人一起走了进去。

    见到信宿身边还有一个人,裴迹神情难掩惊讶,明显没想到信宿竟然会带着林载川一起过来。

    这里毕竟是霜降的地方,陈叔在明面上也是霜降的人,这么明目张胆地带着一个警察过来,他就不怕林载川发现什么吗

    这阎王可真是艺高人胆大。

    信宿问“陈叔的情况怎么样”

    裴迹感觉他背后已经有冷汗出来了,表面上语气平静道“比我想象中的好很多,伤口已经消炎了,断了一根肋骨,没有伤到其他脏器,等伤口愈合的差不多就能出院了。”

    信宿点点头,“我上去看他。”

    裴迹嗯了声,从头到尾没敢跟林载川对视。

    林载川跟信宿上了二楼,推开病房的门。

    “陈叔,我来看你了。”

    信宿把手里的餐盒放下,对他介绍道“这是林载川,我之前跟你说过的。”

    “”陈叔听到声音转过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眼前是什么情况,他看着信宿身边那位如雷贯耳的林支队长,表情有一瞬间的呆若木鸡。

    信宿怎么把警察带过来了

    他身上的可是枪伤,被林载川发现就完了

    陈叔猛的咽了一口唾沫,磕磕巴巴道“林支队长,你好,听、听信宿在家里的时候经常提到你。”

    在霜降里待习惯了,他刚刚下意识就想喊阎王,临时改口,差点咬到舌头。

    林载川微一颔首,轻声说“您好。”

    信宿过去把病床摇了起来,架起桌子,“裴迹说让你最近都吃清淡一点的东西,这是载川在家里做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你尝尝合不合胃口。”

    他的动作挡住了林载川的视线,陈叔一脸震惊惶恐地看着信宿,完全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信宿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没关系,吃吧。”

    陈叔心里惊疑不定地想难道他跟林载川摊牌了可要是林载川知道他的身份,怎么都不应该是这个反应

    信宿站久了感到有些累,拉过椅子坐下来,轻轻咳嗽了一声,问道“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麻醉过了,手术伤口有点疼,但还能接受,”陈叔谨慎回答道,“没啥大毛病,医生

    说恢复好的话一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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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宿微微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好吃。”

    陈叔动作幅度很小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真不愧是信宿口中“很完美的人”。

    当时信宿的几个亲信知道他跟林载川谈恋爱之后,眼珠子差点掉到地上,都想知道林载川到底是怎样的性格才能让阎王动了凡心,而信宿给他们的统一答案是“他是很完美的人。”

    除了西红柿蛋花汤以外,还有一道清炒花菜、小白菜丸子汤,和一份糖醋肉。

    陈叔手术完饿了一天,把四个菜吃的干干净净,一个人吃了他们两个人的量。

    “我请了两个护工,晚点会过来。”

    信宿道“你想吃什么就跟他们说。”

    陈叔说“我不用护工,让人伺候我,费那劲,你也不用让他们来,有事我跟裴医生说,用不了两天就出院了。”

    信宿刚在霜降有了大动作,这会儿组织内部免不了发生动荡,陈叔在医院里也待不住,打算能下床了就出院,回去继续当阎王的一只“眼睛”。

    信宿没说什么,随手拿过一个红彤彤的苹果,用刀贴着表面削下来薄薄的一层皮,中间轻轻咳嗽了一声,那长长的果皮就断了。

    林载川道“我来吧。”

    他把苹果削皮,果肉在盘子里切成小块,放上两根签子,送到陈叔的手里。

    “”陈叔简直是诚惶诚恐,不知道他何德何能,让市公安局刑侦队的精英给他切水果吃。

    裴迹在病房外面敲了敲门“病人需要静养,家属不要在病房滞留太久,让他早点休息。”

    信宿往外撇了一眼,起身说“陈叔,我先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陈叔道“我没事,不用来了。”

    林载川轻声道“希望您早日康复。”

    陈叔八风不动对他笑笑。

    二人离开病房后,裴迹进来给他的伤口换药,陈叔疼的龇牙咧嘴,纳闷道“阎王这又是有什么打算,怎么突然把林载川带过来了他不怕林载川发现他的身份打算跟警方正式翻脸了不是还没到时候吗”

    裴迹轻轻撕下染红的纱布,语气冷静道“你想多了,他可能只是突然恋爱脑了。”

    陈叔“”

    诊所附近的停车场,林载川跟信宿一前一后上了车。

    “我没有家人。”信宿说,“陈叔是看着我长大的长辈,这么多年,对我算得上是恩重如山。”

    “你知道,我实在没有什么美好的经历能拿出来跟你分享。”信宿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他垂下眼,轻声说“所以,只能从那些乏善可陈的过去里,找出看起来比较美好的部分,让你一起参与。”

    我也只能这样。

    劣迹斑斑的爱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