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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日落西沉,云霞的光逐渐黯淡。

    闻屹离开画馆后开了许久的车才找到一家老店。

    等他下车时天空已变为浅透的蓝色,半痕弯月悬挂于浩渺无际之中。

    凉风从四周袭来,闻屹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上衣,他点了根烟,一抹猩红在寂静无人的巷子里晦暗不明,偶有几声犬吠从远处传来,像是低低的呜鸣。

    他走进一家名叫青磐的老店,刚踏入门内就能闻见淡淡的纸香。

    这种店不是靠门店生意,一般隐于巷子里,他已经有许多年没回苏城了,绕了好几圈才找到。

    门侧挂着的铃铛随着脚步声发出清脆声响。

    店内却空无一人。

    指尖慢慢升起的烟雾向四周飘散。

    闻屹朝里面喊了一声,过了会木质小门传来“吱嘎”的声音,一个发顶略秃的男人探出头来,他朝店内方向看去。

    男人高大修长的身躯孤身而立,动作散漫且随意。

    “有事吗”老头问。

    闻屹修长的手指夹着烟“有玉茧纸吗”

    玉茧纸是修复花鸟类色彩浓重画作很好用的材料,但因其产量少,制作后不易保存,逐渐已经被手工桑麻纸取代了,市面上流通售卖的比较少。

    手工桑麻纸材质偏厚,更适合日常书写和绘画,若是用于修复上色时颜色会收着,出来的颜色饱和度偏差大。

    老头上下打量他“写字还是画画用,用手工桑麻就可以了,用不太上玉茧纸。”

    “不是,修画用,如果有玉茧最好。”

    老头思索了会说“那个纸不好找,我去后面看看。”

    闻屹在一旁稍等了会,手里的烟逐渐燃尽,他的面容模糊在屋内弥散的烟雾中。

    门是敞开的,能一眼看到院子里落了叶的枯木,枯瘦的枝干在凉风吹动中轻轻晃动。

    过了会,老头用膝盖顶着一摞厚厚的纸走来,他将纸抱着堆放在了桌台上,对闻屹说“需要哪种,你自己选吧。”

    屋内白炽灯明亮,闻屹一眼扫过去就看出颜色不对,不过他还是上前摸了一下。摩擦接触的瞬间,指腹传来大颗粒的粗糙质感。

    闻屹唇角轻扯“这个是仿的吧。”

    老头一愣,他原本想用仿纸糊弄过去,没想到被发现了。

    “行家啊,摸一下就看出来了。”他笑嘻嘻地说,脸上丝毫没有歉愧,“那个纸不好找,你用这个得了。”

    闻屹沉默着又用指腹细细摩挲了一遍仿纸的材质,若有所思。

    有断纹和破洞的画在修复过程中需要更具耐心,同时在上色接笔时难度也更高些。画芯若是没有处理好,就不能做到复原其貌。

    “这个不行。”

    闻屹眸子微垂,冷淡地说。

    他漆黑的眼眸中没什么情绪。

    失望是预料之中的。

    离开青磐后,他开车准备回苏宅。

    车上,打火机“啪嗒”一声,点燃又熄灭。

    闻屹拨通了京北同事的电话。

    电话很快就接通,他简单说了自己的要求后,那边很快应允会帮他寻找。

    只是这样,等到画纸再寄过来,修画的时间就要再延后了。

    闻屹轻嗯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点开微信,上下滑了一下,除了外公的消息,没有新的红点。

    夜色中冷淡的眉眼蒙上几分朦胧的烟雾,看得并不真切。

    天边弯月如钩,薄薄月辉落在车辆行驶的前方。

    到家时夜已浓深。

    苏信鸿坐在电视前打着盹,猛地听见门口的开锁声,他睁开眼看去。

    闻屹从门的玄关处走进来,看到沙发上的老人他淡声问道“还没睡”

    苏信鸿看着闻屹穿着单薄,紧皱眉头说“早上给你的外套呢,忘穿了”

    “嗯。”闻屹放下钥匙往餐厅方向走去。

    “冷死你得了,仗着年轻糟蹋身体,”苏信鸿气冲冲地,“吃饭了没”

    “还没。”闻屹应了声。

    “我发消息问你又没回”

    闻屹想了想说“下午那条回了吧”

    “我说的是傍晚那条”

    老爷子想给他一顿臭骂,但又心疼他还没吃饭,两个人的相处模式总是这样,咋咋呼呼,一方生气,另一方从来不哄。

    “我刚刚回了。”闻屹模样懒怠,边走边补充道,“那会在开车。”

    “我七点给你发的消息,都两个小时了,不要跟我说你从南开到北再绕回来啊。”

    闻屹轻嗤“那倒没有,从城西开回来的。”

    “城西”苏信鸿疑惑,“你去那做什么,你今天不是在画馆修画吗,不顺利”

    “确实不太顺利,所以有事过去一趟。”

    一句不太顺利将苏老爷子接下来想要说的话都给堵住了。

    他沉着脸坐回沙发上,原本还想再问问他今天和书云相处得如何。

    这下若是再问,就怕引起他厌烦心理,觉得是自己刻意安排的见面。

    外公眯了眯试探问道“明天我带你去评弹馆听说书如何”

    “现在还有这个”闻屹声音微疑。

    外公皱眉,他们今天竟然连职业都没聊到吗

    还是这小子真的没什么想法

    “我最近没什么时间,”闻屹不太情愿,“而且你的喜好不要强加给我。”

    “”苏信鸿不满。

    “评弹那可是老少皆宜,苏城绝唱”

    打开冰箱的时候,冷气从里边冒出,冰凉空气扑到闻屹身上,刺激得皮肤一颤,紧接着他打了个喷嚏。

    听见声音后,苏信鸿笑着问道“你看,没穿外套是不是真就感冒了”

    “应该没有,前面开车窗吹了会风。”

    闻屹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了一杯,放进微波炉,按了时间,随后倚靠在一边静静等待。

    他拿起手机点亮屏幕,又点开了微信。

    微信那边他下午发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复。

    他指尖无聊地点了点。

    苏信鸿絮絮叨叨的声音在他耳边穿过,没听太仔细。

    只是偶尔掠过几个关键词,孤孤单单、知冷知热的人,直到婚约两个字落入他的耳中,闻屹终于抬起头。

    他缓慢开口,声线冷硬“你说什么”

    “我说你小时候还给你定了个娃娃亲呢。”

    闻屹声音中的不悦毫不掩藏“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出”

    见他如此排斥,苏信鸿将其他想说的都吞下。

    “我又没有强迫你做什么,只是告诉你这件事,语气这么凶”

    闻屹从小到大就喜欢和老爷子唱反调,刚想反驳,手机那边传来震动的声音。

    他垂眼一看,是顾书云的消息。

    顾抱歉,回来之后睡了会,后面一直没看手机

    顾已经好多了,谢谢你的关心,改天我将外套洗好还给你可爱

    闻屹嘴角扯开,下午那些无边的猜测都已消散。

    他就知道她不是不想回自己的微信。

    见餐厅那边忽然没了声音,苏信鸿探起身体看过去。

    餐厅没有开灯,光线昏暗,看不清他的脸,透过亮起的屏幕依稀能看见他唇角边玩味的笑意。

    闻屹心情大好,他靠在椅背上看了过来,长腿随意伸展,姿态懒散惬意“外公。”

    他唤了一声后,语调停顿半瞬。

    “你猜我为什么来的苏城”

    苏信鸿当然知道

    闻屹忽然跑来的那天苏信鸿就问过他哥闻琛了,知道他是为了躲父亲安排的联姻来的。

    所以他才一直小心地想让两人先认识。

    闻屹又道“那你猜我会不会明天就走”

    苏信鸿的话被噎在喉间,只能讪讪打圆场“但是你答应了的,至少修完画再走。”

    闻屹轻笑了一下,阔步走回房间。

    没拒绝也没否认。

    几日之后的清晨。

    苏信鸿从自己的房间里拎出一个袋子,他拿着走到闻屹的房间前。

    在门口敲了敲,听见里面没有声音,拉开门把手走了进去。

    阳光从窗外斜斜倚照进来,床上的被子折叠整齐,灰色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好似没有睡过的痕迹。

    外公从袋子里拿出闻屹的黑色外套,拉开衣橱取出衣架,抖了抖将外套挂起。

    昨天顾书云将外套交于他,拜托他帮忙还给闻屹的时候,苏信鸿面上虽未展现多少惊讶,内心却似有巨浪翻涌。

    那天他们画馆见过之后,从没有听谁提起过对方。

    他一直以为二人相处并不愉快,没想到还有外套的后续

    所以那天这小子没穿外套是因为给了她

    那是不是意味着两人还有继续的机会

    想到这苏信鸿心下又重燃起希望。

    然而,当他关上衣橱门的时候,视线被角落的行李箱吸引。

    他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苏信鸿抬脚走了过去,拎了拎箱子,是装满的重量。

    他眉心一皱,心中生起疑虑。

    不会真的打算修完画就走了吧

    顿时,他的心里酸苦地有些不是滋味。

    苏信鸿盯着行李箱思绪游移,随后拨打了闻屹的电话。

    “在哪呢”

    他声音洪亮,语气不算太好。

    闻屹一如往常简单回答“画馆。”

    老爷子愣了下“这么早就过去了”

    闻屹“”

    他揉了揉疲惫的额角,拿了一支烟叼在嘴里,单手扣动火机的滚轴,“嗞嚓”一声,火光瞬间印在他的脸上。

    因为想快些完成修复工作,去做别的事,所以昨晚他在画馆熬了一个通宵。

    外公竟一点没有发觉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吐出烟雾,问了声“有事”

    “我有个事需要你帮忙,下午你早些回家吧。”

    闻屹没细问,只道“知道了。”

    “行了你先忙吧,记得定个闹钟,”外公叮嘱道,“你这人忙起工作后其他什么都顾不上了。”

    “嗯。”

    烟雾缭绕间,他依稀想起那天她的背影,喉间微微燥热。

    他的工作室在京北,因为受朋友所托,有件很重要的字画古籍需要修复。京北那边父亲自从知道他回来之后安排了各种饭局,甚至定下了联姻对象,他索性直接飞来苏城。

    古籍的修复工作已经接近尾声。

    昨天他要的纸也寄来了,他想快些腾出时间去修她的画。

    以及和她见面。

    抽完烟,闻屹简单将桌上的东西拾到一边,他单手拎起椅子上的外套,锁门离开。

    老宅里的苏信鸿正准备出门遛狗,看见开车回来的闻屹,他“哟呵”一声。

    “我让你早点,也不用这么早,工作处理好了”

    闻屹蹲下身,大手在狗狗的脑袋上揉了揉,白色的毛发抚过掌心,困意稍减。

    “我回来睡一会儿。”

    外公惊讶,才意识到他是昨晚一夜未归,皱眉道“你这孩子就是学不会爱惜身体。”

    真是一个人在国外呆久了,越来越不会照顾自己了。

    见闻屹神情不太在意,苏信鸿更来气,他心底盘算一番,愈发觉得得快些给他找个女朋友。

    等有了女朋友,就知道照顾人的重要性了。

    日光慢慢升高,阳光逐渐从床尾退至窗边。

    闻屹翻身后被床边闹钟的震动声吵醒。

    他一向习惯醒了就要起来,哪怕只是睡了一小会儿。

    下楼时外公挑眉看他“不多睡一会儿”

    闻屹唇角勾着微痞的笑意“这不是惦记着你的事儿。”

    外公

    “说吧,什么事。”

    苏信鸿走到从储藏室中,拎出两个红色盒子递给他。

    “喏,拿着。”

    “什么东西”

    “黑枸杞,送给我老朋友的,”见他未接,苏信鸿说大声说,“还不快拿着,难道你要让我一个老头拿”

    闻屹眼皮抬了抬,抬手接过这并不重的两个盒子。

    “一会快些走,去晚了没有好位置,”外公指挥他,“你来开车。”

    闻屹没好气地笑了“我是司机”

    话虽这般说着,他却还是照做了。

    吃完午饭,两人来到院子停好的车旁,外公把东西拿到车的后座上放好。

    闻屹单手倚在车窗上,漫不经心地抬眸看向后视镜,修长骨感的手指操控着方向盘,利落地倒车完毕。

    汽车疾行驶出,穿过城市街道。

    闻屹瞥了眼车窗外经过的景象说“这附近不就有评弹馆么,用得着跑那么远”

    外公笑了笑,坐正身体。

    老神在在地说“你不懂。”

    片刻后他又补充“你之后就会懂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