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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 73 章
    原本在生气的崔守业并不会在乎区区一个婢女, 不过是随意一瞥就收回目光,但他狐疑的又望了回去。

    看着那个貌不惊人的婢女,不知为何, 总觉得熟悉。

    倒像是

    他那早死的女儿六娘

    意识到这一点, 他猛然睁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崔舒若。

    人的反应是需要时间门的, 崔守业惊愕过后,像是随时能大喊出声。崔舒若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她不慌不忙, 忽而直直注视盯着崔守业。

    在黑夜里,即便是她身处之处灯火通明,可依旧掩盖不了四面八方的漆黑阴沉。

    也正是因此, 她的瞳孔显露出不正常的黑,宛若没有感情的野兽。崔舒若保持着那个姿势,眼睛不动,直勾勾的盯着崔守业,嘴唇两边却慢慢上扬,诡异而可怕。

    她即便敷着最厚最黄的粉, 可只要她愿意,一样能变换气质,从乡下的土丫头变成乡间门怪谈。

    崔守业也算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可早已死去的人的熟悉面容出现在眼前,还是在夜里,寒冷的妖风阵阵,莫名就可怖起来。

    他咽了咽口水。

    崔舒若则做了个口型,“杀”

    下一刻,崔舒若在心中立时用乌鸦嘴道“崔守业发声后会被口水呛到, 舌头痉挛三天内说不清话。”

    而当崔舒若说完以后,原本准备出声喊人的崔守业突然就双手掐着喉咙疯狂咳嗽起来,紧接着面色痛苦的捂住嘴,神态要多扭曲有多扭曲。

    崔守业年轻时恰如崔成德一般俊秀,名满洛阳,上了年纪也是儒雅文士的沉稳风范,还有些仙风瘦骨、遗世独立的味道。但事实证明,不论样貌多么出色,做出狰狞痛苦的表情,最后都是一样的难看。

    崔舒若继续在心中道“崔守业再看我一眼就会噩梦三日。”

    她说完就不管了,因为守卫对比过严小妹她们,挥一挥手把人赶出去了,崔舒若也是一样。她大摇大摆的出了门,反倒是崔守业,有口难言,好不容易缓过劲,看见崔舒若最后一眼,而后便见到她消失在大门处。

    崔舒若听着系统扣除功德值的声音,心想他最后还是望了自己一眼。

    不过这未尝不是件好事,虽然会吃几天苦头,消瘦一二,但在波诡云谲之际,没工夫掺和乱七八糟的党争,兴许能让崔家少许多麻烦。

    不论谁做皇帝,只要还需任免官员、治理民众,就逃不开重用世家中人的魔咒。

    而今这些世家们看着受到了局势波及,可他们田产依旧,书籍仍在,学识不失,早晚起复。说不准,等到赵家真的占据这天下后,他们也很快能有再见的一日。

    只是到了那时,不知崔守业他们会否比此时见了鬼的神情还要吃惊。

    崔舒若轻轻一笑,煞觉有趣。

    一旁的严小妹们还以为是因事情进展顺利,崔舒若才如此高兴的,于是面面相觑,各个都松了口气。

    毕竟崔舒若回来得急,险些就要赶不上出去了,她们也来不及细问。

    哪像是鲁丘直,精明得很,摸到半路发觉前院动乱,自己就偷偷回去了,风险是一点没担,精明得不行,不愧是贩过私盐,还卖过假酒,已然能全身而退的人物。

    所以严小妹一再担忧,偏偏她还不能出去。

    好在最后崔舒若平安回来,但她情绪稳定,什么也看不出来,没人清楚这回是否成了。只看寇府大张旗鼓的样子,若是崔舒若没成,怕就是其他人成了,她们再想混去自是更难。

    毕竟各方势力都做着一样的打算。

    等马车彻底驶远了,崔舒若才道“安下些心,不必担忧,事情已成。”

    她随手拨弄这幂篱上的纱,轻声笑道“还有些意外之喜呢。”

    严小妹虽不清楚所谓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但她无条件信任崔舒若,崔舒若说成,那事情就一定是成了,不需要任何细节的阐述。

    她自己是舞刀弄剑的人,心思不够细腻,也就无暇关注所谓的意外之喜是什么了。她现在担忧的,是齐大哥那边是否一样顺利。

    这一点倒是严小妹多虑了,比起寇府的万分凶险,接人去客栈要简单许多,更不必说齐平永做事稳重踏实,极为可靠。

    当崔舒若她们到齐王府势力所设的客栈时,齐平永早已等候在此。

    晋朝的公主和四皇子此时正乖顺的坐在客栈的后院厢房,那是主人家的居所,平日不会有客人进来,能少许多风险。

    也许是认为自己身处在外家势力范围下,十五六岁的公主看着不大忐忑,眉间门还有些皇室的睥睨傲气,坐姿更是端正,举手投足都彰显良好的皇家教养,几乎一眼就能将她和平民女子区分开来。

    而七八岁的小皇子则像是白面馒头一样,面嫩的很,却很识礼懂事,见到崔舒若这个救他们出火坑的人,就起身像个大人似的行礼谢她。

    反倒是公主坐着不动,既戒备,又一身傲骨。

    她原先确实有这个底气,毕竟皇家的公主,寻常人投胎千次万次都不一定能投上。

    可惜,是即将亡国的公主。

    崔舒若没有急着和她们交谈,更没有强迫公主交出被她死死护在小腹的玉玺,而是招了招手,命人下了两碗馎饦。

    新鲜冒着热气的面片汤被端了来,汤底用的是鸡汤,还未被端进来时,屋子里就有一缕鲜香若隐若现的盘旋在屋内。

    这家客栈住的多是南来北往的人,不少北地汉子,故而不像其他地方,吃食都精致小巧。若是不让这些汉子们吃口饱饭,怕是能把店给掀翻了。毕竟刀口舔血,好不容易才到了这,路上的惊恐情绪亟需释放,一个不小心就成了靶子。

    所以这里的碗,都足足有两个手掌宽。

    见惯了精细到只有半个巴掌大的银碗玉筷的姐弟二人哪见过这阵仗

    小皇子的肚子叫了一声,却没有动筷,而是看向他的阿姐。

    公主则一只手揽住幼弟,戒备的看着眼前的面片汤,即便她认为这些人是外家的人,可依旧存着警惕。

    她到底是宫中长大的,有些敏锐的嗅觉,隐隐间门总觉得不对。

    譬如,这些待她为什么不行礼,为什么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女人会目露恭敬

    可这些都找不到解释,明明一直以来和阿娘心腹接头的外家人都是在那,不该会认错,而且确实将她们救了出来。

    百思不得其解下,她只能小心行事。

    崔舒若似乎洞察了公主的意思,命人拿来了一个小碗,在两碗馎饦中各舀了一些放在小碗里,搅拌混合,最后当面吃下。

    放了菜加鸡汤做底,又是在微冷的黑夜里,暖呼呼的面片汤简直不要太好喝,一进肚子就暖洋洋的,人也精神起来。

    有崔舒若“试毒”,姐弟俩这才吃起来,奔波了一晚上,又惊又怕,说不饿都是假的。二人吃的虽急,却并不粗鲁,甚至不曾发出半点咀嚼声。

    等到他们吃饱喝足以后,崔舒若才开始讲正事。

    “明日我会送公主和四皇子出城。”行雪搬来了席子,崔舒若缓慢的坐在了她们的对面,平静的叙述了决定。

    公主娇娇俏俏,生得和鲜花似的,娇嫩美丽,人却不似表面一般柔弱。她蹙着眉质疑,“寇志老贼今日已发觉我和四弟不见了,怕是已经下令明日出城之人都要严加搜查,画像怕是也已绘好了。

    说不准还会有熟悉我和四弟的老宫人一道守着,不管是扮丑也好,乔装也罢,怕是都会被发觉。我们当真能出去吗”

    公主提出质疑。

    崔舒若依旧神色不动,稳如泰山,她道“可以。”

    可她一句轻飘飘的可以,赌上的确实公主姐弟二人唯一的生机,故而公主仍旧不肯妥协。

    崔舒若仿佛能读懂人心一般,静静看着眼神抗拒的公主。明明公主是皇天贵胄,可当二人的视线长久对望,最终败下阵来的却是公主,她最后闪躲开了目光。

    看似只是目光交汇,实则亦是气势较量,她一避,崔舒若便占了上风。

    只听崔舒若道“既然是我将公主从寇府救出来,想来也佐证了我有些微能耐。往后的路还长着,还请公主信我,否则怕是出不了龙虎穴。”

    人在屋檐下,况且崔舒若说的也有道理,公主能怎么办,当然是应下。

    她并非听不出,崔舒若虽是商量的语气,但说出的话却是定论。

    搞定了姐弟俩,崔舒若命人照顾好她们,而后就出去了。这一出去,并非是要歇息,而是为了明日出城做准备。

    崔舒若的目光扫视过几人,最后落到了鲁丘直的身上。

    她说,“明日便劳烦鲁校尉带几个兄弟亲自互送公主和四皇子了。”

    虽说崔舒若方才目光在巡视,可没有人怀疑明日护送的人里头定然会有齐平永。这客栈里头所有的人中,崔舒若是做主的那个,没人怀疑她的睿智,如同所有人都认为齐平永是最可靠的人一样。

    可崔舒若点了好几个人的名字,除了鲁丘直无一例外都是品行武艺都值得信赖的好手,偏偏就是没有齐平永。

    大家的神色都惊疑不定,唯独崔舒若神情自若,她甚至道“等明日离了此处,所行之事悉数听鲁校尉的。”

    尽管心底腹诽,可崔舒若的威信在这,众人明面上不得不听从。

    等到人走了以后,齐平永还站在那,显然是有话想说,却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驳斥崔舒若,也不愿旁人多想,这才故意留了下来。

    崔舒若并不意外,她开口询问齐平永有何事。

    齐平永人高马大,即便没有凶悍的面容也能镇得住人,可他从不会故意逞凶,熟悉他的人都清楚他侠骨柔肠,为人最是讲义气。

    只见他迟疑的一拱手,到底把心中话说了出来,“丘直贤弟平日里瞧着不着调,但为人粗中有细,机敏不已,将护送公主姐弟二人的差事交给他,再适宜不过。

    但我仍有一不解之处。”

    崔舒若替他说出口,“你可是觉得,我怕你沉溺私情,故而不选你护送”

    齐平永避而不谈,只是道“郡主,我齐平永不说顶天立地,但公私分明。若是郡主担忧此事,大可放心,我绝不”

    这一回崔舒若并没有等他说完,而是诚恳的打断,“齐大哥,我喊你一声大哥,是真心有几分兄妹情义在的,并非客套攀附交情。”

    她还真没骗人,要不是那日在驿站外遇到了齐平永,她不会清楚里面的是将来能夺得天下的赵家人,不会返回去救人,更不会有今时今日的地位。

    可以说,齐平永相当于她的半个贵人。

    崔舒若真心谢他,也隐隐间门能明白那些视他为好友,甘愿两肋插刀的江湖人士们的心境。她虽不能两肋插刀,但也愿力所能及的帮他一把。

    她顿了顿,见齐平永正认真听,如实道“故而,今日的安排,一半出自公事的权衡考量,一半出自私心。

    齐大哥你的确好友众多,名声又大,为人可靠,但沿途躲避追捕,反倒是鲁丘直这样没个正形、心眼子比马蜂窝还多的人才适合,他圆滑知变通,鬼主意又多。

    至于私心,我亦不愿齐大哥你来日抱憾终身。该去见的人,总要见一见,将事情说个清楚,托我转达的寥寥数语算什么呢”

    崔舒若思绪清晰,往往能直指重点,说得齐平永眉宇凝结,跟着沉思。

    “还是说,齐大哥你嫌弃她而今罗敷有夫,自觉厌恶,不愿再见”崔舒若干脆下重药,直接用难听的话诘问。

    他立即反驳,“不,世道艰难,她嫁也好不嫁也罢,都由不得她,又如何能怪她错的是我,是我辜负了她,令她误了大好韶华,又不得不匆匆下嫁。

    倘若她愿意,三书六礼、明媒正娶,我此生绝不再负”

    齐平永急匆匆的为那女子争辩,崔舒若不但没有被驳斥的羞恼,反而笑吟吟道“究竟该如何做,齐大哥你不是已经心中有数了吗

    留下你并不会误了大局。你我要等商队启程再名正言顺出城,尚且有四五日的功夫,有何事该说清楚该做清楚的,尽管去。

    即便她不会随你走,你不也该面对面的给她一个交代吗”

    齐平永心绪郁结,明明平日里最是仁义、和气的一个人,做事也能看得明白局势,可在自己的姻缘上,反倒被困住。崔舒若的一番话,可谓是拨云见日,直指本心。

    他目光中的抑郁雾蒙终于消弭,渐渐清明。他对着崔舒若拱手,言辞恳切,“多谢郡主,若非您一番话,我怕是彻底错过才能知心中所想。”

    崔舒若轻笑颔首。

    等到齐平永出去了以后,她才叹了口气,总算是帮忙缕清了这些纠葛。

    她一贯是不愿意管这些事情的,看着都觉得糟心,但牵扯到齐平永,到底是忍不住帮忙。她发觉就如同系统不肯给她开放的有关其他人的属性面板,有些似乎天生就有奇怪的特质。

    譬如赵巍衡和孙宛娘,他们都是让人不自觉生出好感的人物,而齐平永更像是一个老好人,人人见了都想和他交好,帮衬一二。

    不过,错失感情的确可惜,尤其是两心相许的人。

    大抵是因为自己帮的是历史人物,系统很大方的加了四百点功德值。尽管崔舒若一开始确实不是为了这些功德值

    帮了齐平永,崔舒若还是不能休息,明日公主姐弟二人出城,虽说是之前就准备好的事,仅仅是换了藏的人,但护送的人还得敲打敲打。

    比如鲁丘直。

    甚至是路上经过的地方,哪些需要额外注意,或许会出现什么问题,她都得稍微预设一遍。她一直到油灯堪堪熄灭,黑夜最沉最暗时才上塌歇息。

    等到天色蒙蒙亮时,才起身。

    此时公主姐弟二人已经被送走了。

    她洗漱过后,换好了衣裳,用过点心,便在客栈的二楼看着底下。沿街稀稀拉拉,不算多,清早的风甚至有些许冷。

    但很快便飘来了内正外圆的白纸,呜咽的哭声不断,衰衣丧服,粗麻做衣,要多悲伤有多悲伤,若是细细瞧的话,便能发现好些个熟悉面孔,尤其是鲁丘直,他扮演的是子侄,哭得好生伤心。

    比起一般武将们的粗犷长相,他圆些胖些,面善不少。

    这也是崔舒若选他的原因之一,齐平永哪哪都好,可不免长相太过正气,一眼就能瞧出曾是公门中人。

    又是人不一定得要尽善尽美,不论是哪方面出彩,都有他们的妙用,还得是上位者知人善用才可以。

    崔舒若此处的视野极好,恰好能瞧见城门的情形,她遥遥望着出殡的队伍和守门之人碰了个照面。

    寇志府上昨日出了那么大的事,今日自然是戒严,陡然瞧见出殡的人,即便是守城的小吏都觉得未免太过巧合。

    而一身斩衰生麻布的中年男子哭哭啼啼的上前禀报,说他的阿耶已经停灵了好几日,之所以今日才下葬,还是因为术士帮忙算的时辰,非要拖到今日卯时才可出门,能荫蔽子孙。

    若真是停灵多日,是断断做不得假的,一问街坊邻里就清楚了。

    况且,人是昨日丢的,人家却已经停灵多日,原本的疑点倒是不算什么了。守城的将领犹豫起来,兴许真是巧合。他再一抬头看,孝子死了阿耶已经够可怜,哭得凄凄惨惨,尤其是那个子侄,恨不能趴在棺椁上痛哭,即便是过路人心里都忍不住一颤。

    别看如今乱世,可孝道二字多年传承,铭刻人心。在最饥荒时,百姓间门可见易子而食,却极少宰了亲爷娘裹腹的。

    崔舒若也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

    所以

    在她进城之前,就已经命蛰伏与此的细作“丧父”。乱世之下,刚出生的婴孩不好找,可刚死的老者尸首城外遍地都是。

    南边虽富庶,却同样有流离失所的流民,也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敢和士族豪绅对着干的。

    既然要带人走,又怎么可能进城之后才开始谋划一切呢停灵多日,也就是为了一朝出殡,打消顾虑。

    崔舒若接过行雪递来的热汤,慢慢喝着,看着守卫挨个核对画像,一旁的老宫人更是眯着眼睛看了个遍,最后都是摇头,里头并没有公主和小皇子。

    正当守卫准备放人的时候,应是寇志的亲信之一,看着品级比守城门的小吏官职高一些,穿的是武将品级的衣物。

    他拦住了人,将目光落在棺椁之上,冷声道“打开”

    短短两个字,激起千层浪。

    对于已经死去且盖棺的死者,光天化日之下重新开棺,无异于把死者全家都按在脚下,用厚底靴子摩挲他们的脸,侮辱程度仅次于掘人家祖坟。

    “官爷,不可啊”身穿斩衰丧服的男人失声大喊。

    就连守卫也满脸震惊,小声的上去道“将军,今日守城门的人里头恰好有他们家的邻居,确实是停灵多日,老人家走得不容易,当真要”

    那寇府亲信依旧不为所动,冷声道“开棺”

    鲁丘直也是满脸惊慌,他哭丧着脸,“将军,我叔父他老人家辛苦操劳大半辈子,好不容易要入土为安,光天化日之下开棺,叫他魂魄何依您也是爷娘骨肉,求求您体谅则个。”

    鲁丘直声泪俱下,加上一行人都哭得凄惨,连过路的百姓都跟着摇头,惨呐,真惨呐。尽管围上来的百姓多,可人家毕竟是手里有刀的,谁敢上前主持公道

    不要命了不是

    但指指点点也够叫人心生压力,寇府的亲信将军虽然仍旧坚持要开棺一看究竟,可心里到底不舒服,呼吸也急促了些。

    最后,他忍不住大怒,拔出刀横在鲁丘直的脖颈之前,冷言威胁,“开棺,再啰嗦下去,尔等便视同与乱党纠葛。”

    刚刚还哭天抢地的鲁丘直紧张的直接结巴,跪了下去,浑身哆嗦,涕泗横流,“小的,小的不敢。”

    看鲁丘直变脸之快,分明就是一个贪生怕死之辈,和寻常人家的任何一个人都没什么不同。

    手无寸铁之人哪硬得过军爷,最后只好又是屈辱又是不甘地把棺椁给打开。

    才刚一打开,一股恶臭就传了出来。停灵多日,而今又非冬日,穷人家更没有冰块来保存尸首,臭就对了,若是不臭,才真要惹人怀疑。

    随着棺椁被打开,伺候在崔舒若身侧的行雪都忍不住握住拳,紧张得不行。

    但里面躺的,确实只有一具老者的尸首,脸上手上都起了尸斑。寇府亲信下意识捂住口鼻,抵挡浓重的恶臭。

    待他还要细瞧,鲁丘直就扑了上来,嚎啕大哭,“我的叔父呀,您这辈子太苦了,死后都不能安宁啊”

    他一扑挡住了对方继续探究的视线,而“孝子”也跟着跪地痛哭。

    寇府亲信向后退了一步,想起自己方才确实没看到什么异常,又见周围人指指点点,自己也觉得一身晦气,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们盖棺出去。

    崔舒若从头至尾都没变过神色,一边啃着糕点一边看他们搜寻。等到出殡的队伍完全出了城,她的糕点恰好吃完了,扫了扫手上的点心屑,慢悠悠的进了屋子。

    只留下行雪看着崔舒若深藏功与名的背影,赞叹不已。

    其实开棺时使劲阻挠是崔舒若和鲁丘直商量好的,为的就是让人先生出些怀疑,以为棺材里躺的会是公主和小皇子,等到发现不是时,才会惊讶,从而迷惑视线。

    棺椁的确藏了人,却不是在表面。

    鲁丘直当时一扑,也是为了阻止对方细思尺寸,前面做的一切都不过是扰乱思绪的障眼法。

    进了屋子的崔舒若听着功德值增加的声,忍不住眯了眯眼。大抵是因为那个小皇子来日会成为皇帝,尽管是傀儡皇帝,但依旧史书有名,帮了他,功德值加得厉害。

    而且成功把人送出去以后,此行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半,崔舒若便能轻松许多。余下的精力,便可以抓紧查探自己曾在化明县守卫领头的衣袖,还有箭上曾见到的标记。

    那个大抵牵扯着前朝势力的图案。

    南边发生的动乱,有多少是和他们脱不了干系的呢

    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听见功德值增加的喜悦,而是渐渐冷淡,眼神变得锐利探究起来。

    虽说她最多能在汾水郡耽搁几日的功夫,但若是想查,蛛丝马迹,说不准便能察觉出什么。世上没有绝对严密不漏风的事。

    至少崔舒若是这么认为的。

    她命人严加查看与寇府往来密切的人,不仅是哪些达官贵人,即便是每日里出入送菜的、给寇府夫人娘子们送衣裳首饰的,都多盯着点。

    这一盯,还真叫崔舒若察觉到了不对。

    独独是崔舒若能察觉到的不对,并非旁人蠢,而是看起来太过稀松平常。毕竟客商向寇府进献礼物再寻常不过了,可进献礼物的次数未免频繁了些,尤其是这客商姓吴。

    在崔舒若命人打听以后,才知道吴家也是南边首屈一指的大商贾,是近些年渐渐起来的。

    崔舒若派人去打探吴家真正做主的家主姓甚名何。若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位周宁王世子,化名到訾甚远身边时,用的名字就叫吴山白。

    本该是轻易能打探出来的消息,可却如雾中朦胧般,压根没有确切消息。

    崔舒原只有两分怀疑,此时已有了五分。

    好好的商贾,何必玩欲盖弥彰那一套若是怕人觊觎,不见訾家那么大的家业,訾家老家主还光明正大的出来行走,天下谁人不识得他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如何处置是另一回事,不说吴山白并不在汾水郡,即便在又能如何,难不成她要跑到人家面前,问他是不是前朝旧人

    他当初莫名其妙跑到崔舒若面前,却不相认,自然有他的道理。

    况且,就以吴山白,准确些说,以周宁王世子等前朝之人搅弄出的风云,对赵家,对崔舒若,并无影响。甚至从长远来看,等齐王收拢了北地的势力以后,迟早要打下南边,若是南边如铁桶一般,反而要费许多功夫。

    她心中的猜测得到证实,也没有必要继续留在汾水郡了。

    崔舒若问起严小妹齐平永的近况,他是否同那位心上人说了个清楚,要是已有了了断,他们就该动身回去了。

    别人或许不清楚,严小妹始终对齐平永不大一样。崔舒若一问,她蹙着眉,就开始愤愤不平的数落起来。

    “怎么没有那女子听完齐大哥所言,便亲自割下衣角,说两人确实情断,往后各自婚嫁,再不相干。”

    严小妹之所以气愤,并非是因为女子的举动。她是江湖人,最是敬佩有气节的人,女子从头到尾心意不变,未嫁时执意等着齐平永,嫁人后和旧情亦绝不拖泥带水,颇有点侠士快意恩仇的果决。

    真正令她气愤的,是对方嫁的烂人,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全家都靠那女子一人支撑。原先男人的阿耶做着小官,可惜后来兵变身死,他们则跟着圣人的队伍逃到了此处,只带了些细软,而今都已花完。

    之所以能维持住生计,还能给男人病重的阿娘喝药,全靠女人昼夜不歇的做针线活。

    可要是想指责齐平永的话,他也并非没有心,偷偷和收绣品的铺子掌柜商量过,抬高价买女子的绣品,差的钱他来出,更给了掌柜“辛苦钱”。

    两人谁都没错,错的是世道,是阴差阳错,是父母之命。

    崔舒若安抚的拍了拍严小妹,劝道“人事已尽,也许当真是有缘无分。”

    崔舒若替严小妹倒了碗水,而后问起,“你还喜欢齐大哥吗”

    这一两年来,全是严小妹陪在崔舒若身边,她并非崔舒若的婢女,二人的关系更近似于姐妹。尽管严小妹会稍大两岁,但崔舒若才像是那个姐姐,也能称得上是无话不谈。

    严小妹点头,而后摇头,“倾慕仍旧倾慕,可见了那位娘子以后,即便是有机会,我想我也不会和齐大哥在一起。

    我一靠近齐大哥,就会为那位娘子心痛。”

    崔舒若宛如善解人意的姐姐,轻轻捋着严小妹鬓角的碎发,“嗯,你会遇到真正适合的人。”

    这次的汾水郡之行,崔舒若心想,大抵是比所想的要更有收获。

    而不管是否还有牵绊,他们都要启程回并州了。商队停留个几日是应该的,可过久了,就该惹人怀疑了。

    齐平永到底是错过了心上人,他给客栈的掌柜留下许多钱财,请对方多加照拂女子,若是遭逢大的变故,也请去信一封。

    安顿好了一切,他们也该回去了。

    也许是上苍注定,崔舒若和崔守业当真是有些缘分的,两拨人不同时辰出城,却还是遇上了。

    区别是,崔舒若她们当真是单纯的要离开,而崔守业

    他是连日噩梦,以为自己撞见死去女儿的魂魄,为此战战兢兢,甚至认为自己口齿不清了整整三日也是因着撞邪的缘故。

    不是说鬼身上有阴气,人若是碰见了,可能会影响自身么

    譬如走背运这些。

    崔守业平日里瞧着是雅致的文士,但他信老庄,更信世上有鬼神。于是在请了好几拨道士,好不容易才“驱逐鬼气”,得以恢复正常口齿后,又在老道士的劝说下,跑到城外的道观,准备静心斋戒几日,顺带给他倒霉惨死的女儿祈福诵经,烧些纸钱,免得又来寻他。

    崔舒若撞见崔守业时,他才刚下马车,准备进道观。

    不过是几日不曾安眠罢了,就叫崔守业青黑了眼睛,整个人都消瘦起来。

    对此,崔舒若并不觉得同情。

    不说他是否薄待崔神佑,只说永嘉公主,何尝不是在他的默许下被杀的呢还有继室柳容的种种心思,他当真没有半分察觉吗

    从头至尾,他都把家族利益放在最先。

    说他该死倒还不至于,但多吃些苦头完全没冤枉他。

    故而当崔舒若发觉前头是崔家的马车,崔守业还因着到了道观而满面轻松的和老道士闲聊后,她故意在经过时打开车帘。

    一如那日在寇府的大门前,崔舒若瞳孔黑漆漆的,在注视他时,忽而微笑,可眼睛冰冷冷的没有情感。

    崔守业还以为自己花了眼睛,这可是道观门前

    他用了揉搓眼睛,可眼前的人确实和他女儿六娘长得一模一样。他脸色大变,老道士还不清楚怎么回事呢,崔舒若又用了一样的乌鸦嘴。

    崔守业呛到咳嗽,感受着舌间门熟悉的痛感,将尽崩溃。

    他猜到自己大抵又要三日说不清话了,眼神逐渐从震惊、痛苦转变成心死的麻木。他家六娘的魂魄,已经厉害到三清祖师都奈何她不得了吗

    折腾完崔守业,崔舒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汾水郡,能有这个临别之礼,委实叫人心生快意。

    一路上,崔舒若都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直到和鲁丘直他们汇合以后。

    崔舒若罕见的生气了。

    她冷漠的看着跪在下首的鲁丘直,听着对方认错,脸上的神情始终不变,直到最后,她忽而嗤笑,“说完了”

    明明崔舒若只是个年轻的小娘子,也就是多了层郡主的身份,但鲁丘直却不太敢在她面前造次,满肚子的油腔滑调都不敢展露分毫。

    像他这样的人,最懂得看眼色,什么样的人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崔舒若就是万万不能冒犯的那一类人,即便她常常笑得和煦。

    “有错便罚,二十军棍,不知鲁校尉可有异议”崔舒若道。

    旁人还欲求情,可鲁丘直自己巴巴点头,忙不迭的跑出去主动挨罚。

    笑话,二十军棍而已,他老鲁皮糙肉厚经得起,可要是那几个再一劝,怕是就不止了。

    而崔舒若则命人给公主和小皇子喂了解药,自从发觉他们不是外家柳氏的人后,姐弟俩便不大安分,鲁丘直图省事直接喂了蒙汗药。

    等到醒来时,二人还迷迷糊糊的,只能听见外头男人的哀嚎声。

    崔舒若则坐在塌边,温柔的递上水。然而公主直接推开,犹如母鸡护崽子一般紧紧抱住弟弟,任由水洒了满床。

    崔舒若也不勉强,她弯了弯眉,“这些日子我不在,叫人冒犯了公主,我替他们赔不是”

    她还没说完,就被公主大声打断,“你何必假惺惺,把我们骗走还不是为了觊觎天下”

    “是啊,可带公主走之前,我问过您的,不是吗”崔舒若轻轻抿唇,笑得漫不经心,“而这些不叫假惺惺,叫礼义。纵使您现在跑了又能有什么用,到处都是乱军。即便到了您外家身边,其实也逃不过傀儡二字。公主的祖父是如何起家登基的,想来公主也不陌生。

    我不敢说公主随我走,来日过得能有多恣意潇洒,可您的幼弟,来日封个安乐王这个许诺,我还是敢给的。”

    崔舒若重新命人倒了水,递到公主面前,她轻笑,“我想公主是个聪明人,不是吗”

    公主望着眼前的水,惊疑不定。

    最后却还是被人喝下了,细弱的手臂,是小皇子,他七八岁的年纪,眼睛却黑白分明,大口喝完。公主本想生气,却知道弟弟做的很对,她们压根没有选择。

    姐弟俩乖乖配合,之后的路自然顺得很。

    直到她们到了建安王的地盘建康为止,才出了点差错。建安王而今跟汾水郡的晋朝皇室分庭抗礼,互相抢夺地盘,大军出行少不了粮草,因而可谓是雁过拔毛,过往的商旅几乎没有不被劫掠的。

    若只是要些钱财货物,崔舒若自然不会吝惜,但他们在出城时还会搜寻马车,有时看见金银细软便寻了由头扣下。

    可崔舒若的马车之上,还藏着出逃的姐弟二人,建康旧人又多,到底不适宜暴露人前。

    崔舒若做下决定,先在客栈休息。

    而她则在腰间门戴上玉佩,准备去附近打探一二。

    可还没等出去多远,就被人拦了下来。

    崔舒若在巷角,看着在自己面前跪下的身穿甲胄之人,他忠心耿耿的行礼道“末将见过主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