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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回甘
    那晚的星星铺满了被山坳围起来的半弧形夜空。

    但夏思树记得的只有一个绵长带了咸湿味道的吻,和蔓延了整个寒冬的苦涩。

    几天后的南城下了这一年的初雪,雪洋洋洒洒地从公馆外的露台往下飘。

    那一天所有人都不在,夏思树回了趟颐和公馆,又独自从那搬离,只在下楼的时候,与刚好从厨房出来的秦之桂碰到了一面。

    “是要走了”秦之桂站在那,看着夏思树手里的行李箱。

    夏思树停住脚步,看着她“嗯。”

    秦之桂身后的小厨房还在炖着粥,问着“那是什么时候回来啊”

    “应该不会回来了。”

    话说出口,秦之桂像是想着夏思树话的意思,皱着眉,又看了眼外面的天,只说“吃了饭再走吧,外面还下着雪。”

    门是开着的,门外庭院中的雪景一目了然。

    寒意和暖气都在这片交织。

    “不了。”夏思树摇头,再晚一点,没准就得和其他人遇上了。

    她推着行李箱,将脖颈上的围巾围好,从秦之桂身边路过的时候,又停了停,说了声“谢谢”。

    东西不多,就像是邹风之前说过她的话一样,像是就把这当成是个落脚点,除了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书桌,其他地方几乎没有她在这栋洋楼里生活过的痕迹。

    而衣柜里的衣服,书桌上的一些书,几件拆了又或是没拆的包裹礼物,她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不满两个行李箱。

    新租的房子距离大学隔了两条街,在一个不算新也不算旧的小区里,早上第一节课不赶的时候,夏思树还可以有空在小区门口买份早餐,散着步过去。

    下着雪,天冷,四季常青的绿植叶片上覆着层白雪,一路上小区内也没几个人影。

    夏思树推着行李箱,乘着电梯到六楼,开了那间603的门。

    门被“吱呀”一声拉开,室内温暖着,夏思树把那两个不算重行李箱轻微拎起来,又“砰”地一声从有门槛的地方往前轻放下,关上身后的门。

    邹风正待在她的书房里,这间屋子采光不算好,他正想着怎么给她这个书房的布局弄得更舒服些。

    听见声,他从书房里走出来,手插着兜,穿着件黑色的休闲卫衣,看向发丝上还沾着些雪的夏思树,和她手旁那两个明显的行李箱子。

    夏思树摘了脖子上的围巾,鼻尖被风吹得有些微红“你醒了”

    “嗯。”邹风点头,见她这样有些觉得难受,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围巾和箱子,问“回颐和了”

    夏思树点头。

    邹风“公馆那边你想住可以继续住。”

    夏思树只摇了下头,平常说着“不了,你马上就走了,我一个人也不想在那里待着。”

    沉默了几秒,邹风将她发丝上的那点雪水拂下来“书房采光不好,把你的书桌挪个位置”

    夏思树点头

    “嗯。”

    两人朝着书房走,邹风又说“正对着的那扇窗户似乎也有点漏风。”

    “能修好吗”

    “嗯,你男朋友已经修好了。”

    这里的卧室不大,只容得下一张一米五的床,两个人睡不至于太挤,但也不宽敞。

    但邹风对她这房子像是情有独钟,那个冬天偏要跟她一起挤那张一米五的床。

    那个月下了两场雪,再见夏京曳的时候是在那个月的月尾。

    因为夏京曳要去新加坡,周末的时候,夏思树还是去找了她,在刚来到南城,两人住过的那间独栋老宅子里。

    差不多去了颐和公馆一年半,但这边的房屋一直没卖,夏思树到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房屋内的许多家具蒙着层防尘的白布。

    夏思树往里走,盛夏天她房间后面的那片花园现在也干枯大半,只有几株棕榈科的植物在那,叶片有未消融的白雪。

    夏京曳在厨房,光线充足,正照着手机上的菜谱煮着一份粥,为了方便,肩头的大波浪用皮筋暂时扎了起来。

    但因为没下过厨房,煮出来的味道差强人意,夏思树看见她的时候,就是正站在砂锅的灶台前,眉头微蹙着,手机拿在右手,衬衫袖口微卷着,看着面前的粥。

    听见了脚步声,夏京曳只偏过头,看了站在厨房门口的她一眼,“过来了”

    夏思树“嗯”了声。

    没将要说的事情直接说,夏京曳摘了身上的围裙,撂下在厨台,转身踩着高跟鞋从夏思树身边走过时,问“吃晚饭了没”

    夏思树摇头,刚下课她就过来了。

    夏京曳点了两份餐,一楼的暖气循环流通,客厅灯光昏黄,多了丝饭菜热腾腾的香。

    气温低,夏思树垂着眼,喝了一碗热汤,夏京曳似乎是没太多胃口,动了两筷子过后,就坐在夏思树的对面,手抚着臂朝着她看。

    直到二十分钟后,夏思树吃好后,她站起来,将自己面前的和夏京曳面前的餐盒收起来,打包在一个垃圾袋中,放在了门外。

    门外飘了点细雪,见夏思树穿着卫衣,从门外丢垃圾回来,夏京曳开口“妈妈下月去新加坡。”

    夏思树只点了下头。

    “你不去”大概是有过上次的争吵,夏京曳在这件事上没再说太多,只问了这样一句。

    “嗯。”夏思树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大衣,低头给自己穿上,很平静“我自己可以生活。”

    这边有她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学,也有这些年为数不多的朋友。

    夏京曳看着她,半分钟过去还是没说什么,只给她递了张名片,顺着桌面滑到她面前“这是那边的地址,你要是想去,改了主意,就照着地址过去找我。”

    夏思树侧过头,垂眼看了眼那张名片,将它拿起来放进自己大衣的口袋“嗯。”

    看她大衣后面的领口翻着,夏思树抬手往后够,夏京曳簇下眉,从座椅上起身,抬手将她的领

    子翻过来,视线触及到夏思树那片白皙的脖颈时,在发丝掩着的下面看见了两道吻痕。

    她唇角微平,两秒过去,还是问到了这件事上“你和邹风是怎么回事”

    夏思树抬手扣着自己纽扣的手停了下,默了片刻,回道“就是其他人说的那个样子。”

    话说完,夏京曳脸色沉着,抬手在她后背上重重打了一下,手掌和那件毛呢大衣碰撞出闷闷地一声响,问“上床了”

    夏思树没说话。

    “你知不知道他要去美国读书要去多少年”夏京曳看着她语气略重,胸前轻微起伏着“我把你带进颐和公馆,是要你和他在一块的”

    感觉到巴掌重重拍在自己身上,夏思树受着惯性,身体微往前晃了下,只垂着眼,有些漠然地一言不发。

    “前面的事我不管你,但你趁早和他断干净。”夏京曳“别说他是邹风,哪怕是没什么纠葛的其他人,出国这么多年,他在国外干些什么,回来以后又是什么样子,你知道”

    沉默几秒,夏思树回“不知道。”

    “别说你还要傻子一样再去等他回来,说不准人家一到美国就把你忘干净了,新欢旧爱过得滋润着,上了床也能和别人上床。”夏京曳冷笑了一声,语速慢着“他爸是那个样子,你以为他又能是什么好东西。”

    “”

    “我不等别人。”夏思树只低声回了一句,唇角微抿“谁走了都不会等。”

    像是一语成谶,那个冬天就像是分别的季节。

    但因为这一句,夏京曳和她当时只又爆发了第二次的争吵,因为她知道那个“谁”中也同样包含着她

    “你那天说得对,你就是死都得死在我这。”

    “我怀你的时候就不想要你,是你爸,说我用不着操一点心。”夏京曳眼眶微红“结果呢,你才几岁他就死了死了”

    窗外漆黑的雪夜中只有路灯下的微光,夏思树浅浅地缓慢呼着一口气,喉咙涩着,听着她的话。

    “你自己低头,看看你自己身上。”夏京曳说着又往她身上重重拍了一巴掌。

    她也气血翻涌“你以为你卡里的那些钱,身上的这些,都哪来的你妈陪来得行不行当年带你去澳洲,连机票钱都是从借来的钱里挪出来的,你以为这些年的吃喝都是刮大风刮来的”

    说完,夏京曳没停,眼睛里有泪,呼吸也重,又是一个重劲继续打着她“我不要你我不要你就该把你丢在西港的福利院里”

    夏思树也想过,如果夏京曳不要她,到底为什么不把她丢了。

    可以丢在西港,可以丢在澳洲,也可以直接自己去新加坡,把她丢在南城。

    但如果是想要她,为什么不能对她好一点。

    大概就是矛盾着又冲突着,这辈子也没什么和解的办法,只靠着紧密相连的血缘,割不断,就只能隐隐钝痛着。

    夏

    京曳还是走了,在十二月,结束了这边的一切,夏思树去机场送了她。

    出机场的时候,飞往新加坡的那班飞机从头顶划过,天是晴的,邹风正坐在道路旁的车内等着她,夏思树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邹风坐在驾驶位上,左手扣着方向盘,看着她坐进来后,另一只手从身边拿了一个备好的暖手袋递给她“冷吗”

    夏思树围着围巾摇了头,看了眼飞机飞行的方向,把冰凉的手伸进他温热的领口内,故意贴着他的后颈“不冷。”

    “苏州那边在下雪。”邹风看着后视镜,随便她闹着“估计要断断续续地下到跨年。”

    夏思树点头“那我穿得暖和一点。”

    已经到了这一年的年末,廖晚这几日在普陀山佛寺那边,在新年前回来,而邹风打算带夏思树去苏州跨年。

    车往回程路上行驶的时候,今天是平安夜,街道商场已经挂起了圣诞的装饰,红彤彤绿油油地在大街小巷串着。

    临下车,邹风从储物箱中拿出了一个外形好看的苹果递给她,用心挑的,上面贴了一张便利贴,是邹风的字迹,写苹苹安安。

    夏思树看了它两秒,才拿过来,放进嘴中咬了一口,清脆的一声,汁水清甜,评价道“迷信。”

    又土又迷信。

    “没你迷信。”邹风看她,嘴角带起一丝弧度“五刀买的东西拴在脚脖子上好几年。”

    夏思树“你还没赔我呢。”

    “嗯。”邹风笑着努了下嘴“没忘,记着呢。”

    去苏州的那天是三十一号,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廖晚已经从佛寺回来了,扫了新雪,在静园外的一处湖边亭子里煮着茶水。

    雪下个不停,湖面也结了层冰,见到两人过来,廖晚给两人各自倒了一杯。

    “阿姨好。”夏思树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嗯。”廖晚朝她微笑了下,点头,问邹风“开车过来的”

    “没,坐的高铁。”邹风解下脖子上的围巾,和她说。

    车都停在颐和那边,这段时间没回去,开车和高铁折腾的时间也差不多,就随便了。

    两人的假期只够在这边待个两天一夜,明天下午就要回南城。

    “我跟她待会去听评弹。”邹风坐下来,喝了口茶香四溢的茶水,问着廖晚“这边有车吗开着方便。”

    “车停在外面。”廖晚点了头,不紧不慢地告诉他“司机他们也在,你待会直接过去就好。”

    闻言邹风就偏着头,笑了下,假意惺惺地叹一声气“还得是我妈啊。”

    廖晚看了他一眼,又懒得搭理地收回目光,只朝着前头的雪景看。

    雪下的大,因为刚从门口过来的时候,夏思树的帆布鞋中进了雪水,鞋袜湿着,于是没在亭子中坐多会儿,喝了杯热茶,就叫人带她去静园中泡脚,换双干净的鞋袜。

    这处地方就只剩了母子俩人,廖晚看着他单手撑在桌面,无

    聊地给自己重新满倒了一杯茶,口吻平常地提着“下个月末就过年了。”

    年后他就要走。

    “嗯。”邹风闻言只点了下头,短发被冬日里的风吹得微扬,没什么多余的反应。

    廖晚“这些事情,你和她谈好了”

    “谈什么”邹风微挑眉,装傻充愣式地问了一声,因为昨晚失眠而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眼尾,才回“没谈。”

    他手插着大衣的兜,换了个坐姿,后背微往后仰,说话语速不紧不慢“说是五年,保不准抓到个机会,两三年就能回来,但也没准五年后还有个五年,这些您比我清楚。”

    停顿了会。

    “我和她谈什么,让她等我”邹风似乎是有些自嘲“您也说这些路我早晚都得走,非得还拉着一个人干什么”

    他笑笑“有这功夫,我不如研究一下我走后她要是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回来撬墙脚上位的成功几率怎么才能大一点。”

    话说出口,廖晚难得对他这幅做派有些愠色,皱了眉“你再说一次”

    “撬墙脚上位。”邹风无所谓地无声扯了下唇,就真照着再说了一次,顺便试探地抛了个枝子出去“或者您别让我爸动她。”

    “”

    茶水在泥炉上咕噜噜沸腾,碎雪随着风灌进亭子中。

    过了几秒,廖晚才看着他,腿上的暖手壶温着,对他开口“你知道的,颐和那边的事,我不能插手。”

    上一辈还欠着情分,她自己的儿子在一些事上管管就罢了,换到其他人,她未免太过越界。

    “嗯。”邹风扯了下嘴角,点了头“所以能怎么办,连您都不能插手,撬墙脚就撬墙脚吧。”

    “您儿子还年轻,做点错事正常。”

    他理所当然地这么说着,垂着眼,从衣兜里拿出盒烟,不紧不慢地在那阵寒风中拆着,跟她说“原本多留一年,是想把她一块带出去的,她该读更好的学校,随便是美国还是其他地方。”

    邹风顿了顿,手肘搭着膝,垂眼看着在寒风中”刺啦啦”作响的烟盒塑料膜,头发也被风扬起,神色有些黯然,才继续“可惜没来得及。”

    事发突然,他走换她留,是现阶段在她身上唯一零风险的办法,同时夏思树的一切颐和那边也得负责着,这也是他的交换条件。

    关系也好,资源也好,他现在有的这些东西都离不开颐和公馆。

    他因为家里边比别人的高,高到多数人一生都达不到的,相应的,同时也受着家里边的限制,这份限制要不要他没有选择。

    总有那么一天能脱离开上一代,她或者他也没法再被管制着,但不是今天。

    日光熹微,廖晚看着他打着打火机,娴熟点烟的动作,差不多就能想到他这两年,自己在外时抽得多凶,于是还是忍不住提了句“你少抽一些。”

    邹风点头,“嗯”了声,声音轻“就一根,戒了有段时间了。”

    “她说想我活得久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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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思树是大半小时后回来的,那会邹风和廖晚的谈话刚结束,她换了双小羊皮的马丁靴,合脚温暖,身上还是那件毛呢线大衣和修身牛仔裤。

    换好了”邹风见她撑了把伞,挡着细雪,从静园方向的路口往这边走,他从位置上起身,笑着看她过来。

    “嗯。”夏思树点了头,散着发,细发贴在耳侧和围巾边缘。

    跟廖晚打过招呼后,两人便一道朝着门口的方向走。

    雪下得姑苏城白茫茫的一片,邹风撑着一把伞,两人并肩走着,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化出白雾,踩在“吱呀”作响的积雪上。

    园子里一步一景,两人脚步都慢。

    那辆黑色的轿车在白雪皑皑中显眼,司机和另外一人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车侧等着他们。

    雪扑簌簌飘着,在两人下到太湖石旁的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邹风视线朝下地垂了眼,轻蹙下眉,随后他拉住夏思树,她也随即停下来,偏过头看向他。

    邹风手中的伞面朝她那倾斜,递给她,他自然地从夏思树身边的位置走下去,在她身前蹲下来,将她那根松散开的鞋带重新系好。

    周身安静,万物银装素裹,白雪压着窄细的竹叶。

    一阵寒风吹过,头发丝轻荡着,夏思树看着雪花飘落在他的肩身和发梢,随着动作,邹风身侧的衣角扫着地面上的积雪,夏思树忽地感到一阵鼻酸。

    她知道,不管以后如何,她都没法再忘记这个人了。

    他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