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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风客来顶楼最大的包厢,一位锦衣华服男子托着袖袍捻起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酒杯,拎过酒壶斟上大半杯,把玩般捏着玉杯置于鼻前轻嗅。

    酒液清透,香味清雅,幽绵不绝,当真是应季的新酒。

    倏然,外面传来轻重不一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直至声音在包厢门外停定。

    “吱哑”门应声而开。

    男子忙不迭将酒杯搁下,俊脸染上笑意,起身迎了上去“皇妹,这边。”

    秦瑾昭颔首,迈脚踏入包厢,腰间坠着的玉佩发出清脆的磕撞声,一道清冷疏离的女声紧跟着传来“皇兄,久等。”

    跟在她身后侍奉的宫女、护卫悄无声息地将包厢门掩上。

    秦瑾洵笑笑,不甚在意地摇了摇缀着精美流苏的折扇,眉目俊朗风流,语气低磁含笑“未曾,我也是才到不久。”

    说罢,他朝早已准备好的席坐示意,俨然一副翩翩公子的斯文有礼模样“皇妹请。”

    秦瑾昭在他对面落座,深邃的眸光不着痕迹地将包厢打量了圈,但在听见窗外若有若无的之音后,纤眉微蹙,面上却未流露出半分情绪。

    秦瑾洵收起折扇,无所擦觉地为秦瑾昭斟好酒,笑着引荐道“这是今年的新酒,皇妹尝尝”

    闻言,秦瑾昭执起酒杯,极浅地抿了一口。

    不同于她以往在宫内喝到的浓酒,这酒味道极淡,酒香清醇幽绵,入喉清甜,越回越甘,竟无半分霸道之感,别有一番风味。

    见秦瑾昭将玉杯中的酒饮去大半,秦瑾洵眸中笑意渐深,娓娓介绍道“这酒属清酒,年份偏浅,算是当季酿当季饮,全图个清润口感。”

    “宫内进贡的都是些上了年份的烈酒,相比之下,这酒要清爽很多。”

    说到这里,秦瑾洵顿了顿,慢条斯理地将酒斟满,摇头感慨道“说起来,这清酒还是月上梢的招牌,那楼里的妈妈亦是个妙人儿”

    月上梢。

    楼如其名,是京都城内最大的青楼。

    窗外的淫糜之音似乎在此刻变得清晰起来,隐隐夹着女人娇柔的调笑声。

    秦瑾昭这才想起,风客来位置绝佳,后面便是城内繁荣无比的花柳巷,毗邻最大的青楼,月上梢。

    有传言两家店的幕后老板是同一人,可不当真是个妙人儿。

    脸色微冷,秦瑾昭未动桌面上的菜品,沉声问“今日皇兄约在此处,是想谈正事”

    秦瑾洵一愣,险些被鱼刺呛到,囫囵咽下楼里的招牌蒸鱼,俊脸涨得微红,讪笑道“倒也不是,只是单纯想和皇妹吃顿饭罢了。”

    隔壁楼中的调笑似是又大了几分,靡乱的曲音中,时不时夹杂着几声男人的粗言俗语。

    秦瑾昭却是一刻也不想呆,起身欲走“皇兄慢用,本宫先回了。”

    “皇妹,等等”秦瑾洵忙放下筷子,快步追上秦瑾昭,眼神微闪,斟酌着开口,“其实也算是有事和皇妹相商。”

    秦瑾昭站在原地,静静等他下文。

    秦瑾洵喉结滑动,声音又低又轻“今天是月上梢花魁返京的日子。”

    “”秦瑾昭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准备离去。

    “今日花魁招入幕之宾。”秦瑾洵又道,“皇妹,那花魁有双异眸”

    秦瑾昭猛地顿住脚步,语气染上几分急切,追问道“皇兄适才说的是”

    秦瑾洵神色微怔,复又重复了遍“月上梢的花魁。”

    “异眸”秦瑾昭就重避轻地问。

    秦瑾洵讷讷地点头,挑重点道“今夜花魁要招入幕之宾。”

    入幕之宾,若说文雅一点,便是拍闺房过夜之客,价高者得。

    秦瑾昭未说话,秦瑾洵却听见了她过重的呼吸声。

    重新入座,秦瑾洵从袖里取出一卷画像,小心在桌上摊开,缓缓讲起自己所知道的事“皇妹鲜少出宫自是不曾知晓这些消息,早在半月前月上梢就在为这位返京的花魁造势,为的就是今晚能拍个好价钱。”

    “而这其中,传得最多的便是这花魁的双瞳异于常人。”

    随着画像被展开,画中的绝色女子也显露出真容,红唇可憨可怜可爱,墨发如云般细腻,兜帽裙摆翩翩,细腰玉带闪光夺目,玉白初露胸前点缀,颊红似桃花,眼底蕴藏着无尽的迷离与魅惑,又媚又妖,就连在宫内看遍各色美人的秦瑾昭也被其倾世之姿所惊艳。

    秦瑾洵眸光痴迷地盯着画像,不禁感慨道“若能得到此等美人,夫复何求。”

    感慨之余他不免望了眼秦瑾昭,他这皇妹自是生得极美,但更容易让人注意到的并不是秦瑾昭出尘的容貌,而是她身上那股淡定从容的气质,像无情无欲的仙神于九天之上,雍容华贵得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秦瑾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

    秦瑾洵讪笑两声,腰身后仰,再度轻摇起折扇,眉眼风流浮现“听闻皇妹还在找那人”

    眸光再度落在画像上,秦瑾昭微不可闻地“嗯”了声。

    秦瑾洵合上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手心,语气征询“那皇妹觉着,可是她”

    “不知。”秦瑾昭如实摇头,垂首抚向自己胸口位置。

    是不是她,她得见着人才知道。

    秦瑾洵若有所思,算盘珠子都快崩出来,他搓了搓食指,讨好道“若不是她,皇妹可否借我点”

    在约秦瑾昭出来之前,他便打好了算盘。

    是,那便顺她个人情。

    不是,那便凑点银钱将人赎了。

    如此妙人儿,定是要深藏院中,哪怕倾家荡产也值当。

    秦瑾昭端起酒一饮而尽,淡声问“花魁多久进京”

    月上梢白日里虽然也热闹,但比之晚上总是要差点感觉,客人少,还不够喧闹;再有,秦瑾洵订的包厢是风客来最高、视野最好的一间,花柳巷周边熙攘的男客偏多,那便说明花魁一行人还在返京路上。

    秦瑾洵边斟酒边道“按脚程算,大抵还需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秦瑾昭呼吸微沉,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心口处那枚冰凉多年的逆鳞竟在一点点变烫。

    平昭六年,朝中局势紧张,前丞相亦被卷入纷争,虽之后平怨归还清白,但平昭帝的所作所为还是寒了先皇后的心。

    故在前丞相提出告老还乡之时,先皇后便以尽孝心为由,带着时年六岁的秦瑾昭跟着前丞相一并回了最南边的沿海城。

    那是秦瑾昭第一次来海边,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大海。

    先皇后姓程,母家在沿海当地是有名的大户,底蕴丰厚,延传百年的世家。

    重归故土,前丞相不觉润了眼眶,循着少年时的记忆,在藏书阁中寻出不少尘封的东西,这其中便包括海边异志、奇闻怪录的孤本。

    秦瑾昭很喜欢听前丞相讲诉孤本里光怪陆离的故事。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那时秦瑾昭好奇地问前丞相“外祖父,南海真的有鲛人吗”

    前丞相听罢,登时开怀大笑“传说罢了,昭儿听听便可,切莫当真,切莫当真。”

    某日暮时,秦瑾昭甩掉身后跟着的仆从,沿着老宅后院失修的围栏空隙,兀自在海边的大礁石边寻得一处观日落的极佳落脚点。

    她撩起偏长的裙摆,小心翼翼踏上一块最平的大礁石。

    礁石之下是海岸的断层,下面礁石嶙峋,海水半浸,潮汐一下又一下地拍在石头上,过不了多久,海水便会漫上来了。

    在秦瑾昭准备离开之际,一道小巧的银色身影随着拍来的潮汐驻停在了礁石上。

    小女孩瞧着年纪同她相仿,银发蓝眸,湿透的轻纱随着潮汐的起落而轻漾,长发飞舞,漾出的颗颗水珠滴落地成珠,倩影婀娜依稀可见日后倾国之色。

    但最让秦瑾昭意外的是她浸在海水中的双腿,或者说是鱼尾更为贴切。

    银尾修长胜玉,水纹漾动中,精美的鱼鳞纹像抚弄海浪的羽毛。

    秦瑾昭吞了吞喉咙,惊讶得好半天说不出话。

    小女孩也发现了她,银尾一晃,转瞬变成双腿,随意弯曲着坐在嶙峋不平的礁石上。

    她似乎还不适应双腿,坐了好一会儿才手脚并用的撑着礁石踉跄地站了起来。

    “你”秦瑾昭这才注意到她手上抓着的两尾不断挣扎的活鱼,“你是鲛人”

    小女孩偏了偏脑袋,蓝眸似海,神情无辜,声音空灵纯澈“鲛人是罢。”

    看着她如同稚子蹒跚学步般走上礁石,秦瑾昭朝她伸出手,施力将她拉到了所在的大礁石上。

    小女孩发梢及衣衫上的水珠还在不断滴落,水珠所落之处全是一颗颗精美绝伦的珍珠。

    她朝秦瑾昭露出一笑,蓝眸清亮无邪,竟比那颗颗价值连城的珍珠还要夺目。

    她将抓着的鱼塞了一尾到秦瑾昭手里,言简意赅“你吃。”

    秦瑾昭垂眸看着手里突然多出来的鱼,眼中闪过丝茫然,鬼使神差问道“这怎的吃”

    指尖化出利刃,小女孩轻轻在鱼腹处一滑,几息间,鱼腹处最肥美的鱼肉便被她剔了下来。

    她将剔下来的鱼肉喂到秦瑾昭唇边,眼神热切“你吃。”

    秦瑾昭不由得往后退了步,但一对上小女孩水汪汪的蓝眸,拒绝的话便再难说出来,强忍着不适,她咬住了小女孩喂来的鱼肉。

    小女孩轻笑出声,声音如银铃,一语点破道“你不喜欢吃。”

    秦瑾昭辩解“我从未吃过生食。”

    将剩下的鱼腹肉塞进自己嘴里,小女孩来了兴致“那你平素吃些甚”

    “熟食。”秦瑾昭将鱼还给她,解释道,“就是经过烹饪之后的生食。”

    小女孩一双蓝眸流露出向往的神色“可好吃”

    “自我有记忆起,便一直吃的你所谓的生食。”

    “好吃的。”忆起外祖父所说的鲛人被不怀好心之人发现后的悲催下场,秦瑾昭眼中闪过不忍,欲言又止道,“那明日我给你带点罢。”

    “好呀。”小女孩声音轻扬悦耳,睁着一双湛蓝无邪的眸子定定地瞧着她,“不过我该唤你什么”

    “秦瑾昭。”秦瑾昭道,“你可以唤我锦意。”

    锋利的指尖从鱼腹上滑过,小女孩敛眸作思索状,好半晌才迟疑开口“我传承不全,应当是叫颂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