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被烈日炙烤,翻腾出扭曲的虚影,路边香樟树的叶子耷拉着没精神,往地上泼杯水都能“滋滋”沸出烟来。
大家起先也惊讶新策划崎岖的脑回路,群里活动详情一发,看清页面最下端奖励明细,又笑了。老板这回挺大方。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众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以部门为单位,各方排出几名代表,去策划那报名登记,协助布置场地,午饭后一小时活动开始。
“就知道有你。”策划部的跟周醒打招呼。
“我看奖励挺多。”周醒回头看一眼周凌办公室,扯高脖子,“给我们家那口子挣点买菜钱”
周醒整天上蹿下跳,周凌被人抢老婆这事已是人尽皆知,坐办公室这帮老娘们儿明面装得老老实实,八卦群里早叽叽喳喳嚷翻天。
周醒想跟她们聊两句,这帮人胆怂,周凌办公室门开着呢,俱都摇头不作声,周醒“切”一声,摆摆手走开。
从办公室门前过,她走出两步又回头,大摇大摆进去,“欸你这儿有剪刀没有。”
周凌从电脑后面抬起头。
手抓后衣领,周醒自己从她笔筒里拿了剪刀,“我这个毛衣啊,后面标签有点扎肉,你看能不能帮我剪了。”
眼角抽搐,周凌朝她勾勾手指,皮笑肉不笑,“那你过来。”
这贱人肯定要使坏。
周醒脚步一转,“老板日理万机,还是不麻烦了,我出去找别人。”
财务部的张姐路过,周醒请她帮忙,她很小心没伤着衣服,找到线头轻松摘除标签。
周醒把剪刀放回原处,动动脖子,“要是所有碍事的东西,都能这么痛快利落的解决就好了。”
“谁说不是呢”周凌把剪刀抽出来,“吧嗒”扔垃圾桶,“什么东西放什么位置。”
“那有害垃圾呢”周醒眉梢笑意飞扬,“可不能乱丢,污染环境。”
周凌脸色霎时成冰。
下楼,周醒顿觉神清气爽,浑身燥热都消了大半。
午饭周醒吃得不多,担心加重肠胃负担,影响下午运动会发挥,米饭都没打。
谭小雁让她别犯轴,“走都要走了,还跟她赌个什么劲儿。”
“回老家能见着。”周醒不会轻易认输,“她费那么大力气整我,不应战不是我的风格。”
谭小雁给她夹块牛肉,“别太拼。”
“爱拼才会赢。”周醒说。
运动会项目挺多,什么呼啦圈接力啦,夹球跳啦,袋鼠运瓜啦,周醒原地转转手腕脚腕,谭小雁忧心忡忡,“你要参加我没意见,能不能换件衣服。”
“不换。”周醒坚定。
“会中暑的。”谭小雁老妈子似,一天操不完的心,“别拿身体开玩笑。”
周醒没中过暑,不知道啥滋味,谭小雁说挺严重的,“可能会发作癫痫,还可能变智障,脑损伤是不可逆的。”
“她清醒的时候也会发作癫痫,至于脑损伤,呵,现在不就是。”
周醒回头,周凌带着她的狗腿子小助理慢悠悠踱来。
激将法特别管用,周醒拉抻衣摆,“师傅别担心,毛衣上都是小洞洞,透气的。”
“喜欢就一直穿着吧。”周凌面露慈悲。
“你管我穿什么穿你衣服了”周醒翻个白眼。
哨响集合,她一步三摇走开。
销售部的三天两头往外头跑,身体素质本就比那些常年坐办公室的强,更别提有周醒这头小牛犊子在前横冲直撞。
胜负欲驱使,周醒玩命的架势,还装作满不在乎,抵达终点时粲然回头,“一般般啦,对我来说都太简单了。”
谭小雁一直为她提着心,把她拉到身边来,大半杯冰水灌下去,“毛衣脱了吧,啊”
“不脱。”周醒熟透的一张红脸蛋望向周凌,清晰感觉到汗滴从肩胛位置直直滑滚到腰窝,还宽慰自己,是充满趣味的有氧活动。
最后的团体项目进行到一半,她晕倒了。
周凌不想弄出人命,活动前备下藿香正气水,谭小雁赶紧剪一瓶给周醒灌下去。
周醒半是清醒半是迷糊,还不忘解锁手机,嘱咐说“快给我姐姐打电话”。
孟新竹赶到时,周醒躺在车行附近的社区医院输葡萄糖,周凌、谭小雁和前台的玲玲都在。
碍着人多,孟新竹不好说什么,温声道谢后坐到周醒床边,“我来照顾她吧,辛苦诸位了。”
谭小雁带着玲玲走了,周醒昏睡,昔日爱侣,最熟悉的陌生人,相对而立半句话也没有。
输液大厅人多,孟新竹的沉默意味丰富。
周醒虚弱,闭眼沉睡,她当然不会在这种时候发难训斥,无话可说更多是因为周凌。
“活动虽然是我让策划组织,没强制要求她参加,也没让她非得穿着毛衣参加。”周凌解释。
孟新竹无从置喙。
周醒的毛衣被谭小雁脱下来,整齐叠放在枕畔,身上这件是玲玲的夏季工作服。
她平日着装风格活泼跳色,很少穿这种颇显正式的职业西装衬衫,如今病歪歪躺在床上,紧闭着双眼,泛红的脸颊乖巧恬静,孟新竹掌心覆上,怜爱抚摸。
她刻意在周凌面前表现的亲昵有诸多深意,代表责问,也是警告。
无论周凌怎么做,效果都适得其反,不用再白费力气。
血上涌,复杂情绪浮现在周凌面颊,更多是狼狈。
往常这种时候,她或会因为不屑而甩手大步离去,眼下却不能,面上随即显露矛盾挣扎。
没什么好解释,运动会就是为了针对周醒,她就是心胸狭隘,看不惯周醒整天穿着她的毛衣在车行四处显眼。
事到如今,却谁没讨得好处,落个两败俱伤。
空气凝固,昏睡的周醒冰墙般将她们阻隔,尴尬局面难以破解。
许久,
周凌站立到手脚僵硬,察觉到周醒有了苏醒迹象,不想看到更多她们的亲密互动,终于转身离去。
裁剪得体的套裙衬衫艰难维系着她的体面,高跟鞋敲击在地砖的不规律节奏却暴露了内心的慌张,周凌身影消失在视线范围,孟新竹缓缓垂下眼帘,深色莫辨。
某个瞬间,她产生心痛,因对方情不自禁流露的苍白委顿。
犹如失去水分和土壤供养的花朵。
然而除去心痛,更多是报复后的快意,是不必再小心翼翼面对的庆幸,是放松的解脱。
种种,愈发衬得面前人纯质可爱,心眼子比头发丝还多,却每时每刻都毫无保留显露在脸上,像电视剧里躲藏在墙后狞笑的反派角色,观众一眼就能分辨出。
“别装了。”孟新竹无情揭穿。
周醒掀开半支眼,先判断周围情况,确定周凌已走,才完全睁开,嘟嘴表示不高兴,“你刚才怎么不帮我骂她”
“你承认自己装睡啰”孟新竹挑眉。
“我就是想测试你对她是不是还余情未了”周醒气哼哼。
“测试结果是什么”孟新竹饶有兴味。
周醒多狡猾,眼珠一转,“你话都没跟她讲半句,当然是烦她烦得不了。”
“是哦,你当时闭着眼睛”孟新竹强忍笑意,“所以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眉目传情呢”
“那我也不怕。”周醒冲她挤挤眼睛,“就算心暂时不在我家,人还在我床上就行。”
孟新竹顿时脸红,手隔着薄衬衫在她腰上拧了一把。
周醒娇滴滴一声吟,大庭广众没脸没皮,“姐姐给我按摩,真舒服”
孟新竹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埋进去。
和周醒在一起,收获快乐的同时也面临很多尴尬,孟新竹好几次都想撇下她自己跑了,受她明朗大方的笑容感染,又觉不过如此。
一个人丢脸会感到窘迫、难堪,两个人丢脸,许是从众心理,就无所畏惧了。
三十六度的天穿毛衣参加运动会,周醒当然免不了被一顿说,她也有理,“还不是为了赚钱养老婆。”
“你老婆在哪里没看到啊。”孟新竹东张西望。
“没看到就对了。”周醒哼声,“不正筹钱给她治眼睛。”
孟新竹偏过脸笑。
周醒继而得意道“周凌这次亏大了,为了整我,专门搞个运动会,礼品都来不及准备,直接发现金,偷鸡不成蚀把米,见你一面,却连话都没说上。”
她左右搭右脚,愉悦晃晃脚尖,“心里肯定气吐血了。”
孟新竹目光温柔,有些不忍心戳穿。周醒察觉,“你想说什么就说呗。”
“其实每年的这个时候,车行都要组织一次团建活动。”
孟新竹缓缓道“58月是车行淡季,也是销售离职的高发季,周凌变相用团建发福利,是为了留人,也是鼓励销售多跑业务,至于奖品方面,她从来都是发现金红
包,她自己是穷过的,很清楚什么礼物都不如钱实在。”
“而且”孟新竹轻叹,“发礼物需要两千才能达到的效果,现金一千就能显现,这是她一贯手段。所以她只是把夏季团建提前,用来整治你,报她的私仇,至于奖金方面,多的那千把块钱,对她来说不算什么。”
“你把自己气个够呛不说,还中暑进医院。”孟新竹摸摸她头,“你觉得是谁亏了。”
周醒呆滞。
护士过来换吊瓶,孟新竹趁机询问周醒病情,护士说问题不大,但这种蠢事以后可千万做不得。
“深度中暑可能会导致热射病,严重危及生命。”
纵然护士姐姐见多识广,这种没事找死型的,还是少见,“你说你干嘛呢,挺大个人了,自己热不热都不知道。”
“也是我没管好她。”孟新竹揽下责任,“就别骂她了。”
护士没再说什么,换完吊瓶走了。
周醒兀自出神,还在想孟新竹之前那番话,她自觉又干了件蠢事,伤没伤到周凌不知道,倒把自己折腾到医院里。
上次车祸也是,扭伤手腕一个多星期才好。
感到挫败,周醒情绪低落,“反正我就是不如她呗。”
“你为什么总跟她比呢。”孟新竹不太能理解。
“那我跟谁比”周醒问。
孟新竹摇摇头,“你不用跟谁比。”
周醒难过瘪嘴。
她感到委屈,“我在你们面前,是不是特别滑稽,像个小丑,我做的那些事情是不是都特别可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莫名其妙的,从上次我们一起去爬山,在民宿外面的大马路上我亲了一口周凌,我做的事情都越来越奇怪”
或许不是她奇怪,她从来就没有改变过,她向来这般潇洒不羁,只是被周凌和孟新竹身上的世故练达衬托得,纯粹是个小脑没发育完全的智障二百五。
是因为她年龄比她们都要小吗周醒觉得未必,可能到了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她还是这样。
阿嬷说过,三岁看老。
“所以你从来不说喜欢我,也不夸我,我常常让你脸上露出很无奈的表情,我对自己感觉也挺无奈的。”
而且周凌说过,孟新竹不喜欢她这个类型。她始终耿耿于怀。
她喜欢姐姐,那姐姐当然也喜欢姐姐,可姐姐的姐姐呢总得有个人当妹妹吧。
输液大厅喧喧嚷嚷,比身体的疾病更难医治的,是心灵的疼痛,去无踪来无影,发作时毫无征兆,不见针刺刀扎,就害人流出眼泪。
孟新竹翻出纸巾为她擦拭,她倔强偏过脸,孟新竹收回手,沉默。
安静少顷。
周醒忍不住转过头,“你说话呀”
她讨厌沉默,讨厌一切冷处理,从不让烦恼过夜,如今却愈发没耐心,几分钟都等不得。
“我记得,类似的话我说过很多。”孟新竹尝试着不再露出她不喜欢
的无奈,微笑,却感觉很别扭,也不愿勉强自己,唇线拉直。
“我一直觉得你很好,你身上的很多优秀品质,是旁人学也学不来的,不用妄自菲薄。”
这句话孟新竹反反复复讲,效果却一次不如一次,她真心求教,“你还要我怎么办呢”
“因为我没有安全感”
周醒直言“你说得再多,都不如做一件事有效,你也要反省你自己,为什么老让我不开心。不要每次出了什么事情,都是我先递台阶,虽然我这个人从来不在乎什么面子,人家随便给点小恩小惠就巴巴凑过去,可我也是有自尊的。”
孟新竹微讶。周醒的率直她早有见识,这般简截了当虽不意外,却不想她倒打一耙的本事也这般厉害。
“你说的小恩小惠,是指什么”孟新竹问。
“就是小恩小惠。”周醒脸颊还挂着泪,口吻不屑,“装吧你就。”
“请赐教。”孟新竹诚心诚意。
“还要我教你啊”周醒喊。
孟新竹竖指,“小声点。”
周醒气愤鼓脸,“那你快点。”
“我不知道。”孟新竹垂眼捏着袖子边。
周醒猛蹬一下腿,怒盯自己脚尖。
隔壁病床躺的中学生央求妈妈给她买汉堡,孟新竹试探,“要不,我也给你买个憨包嗝儿。”
周醒一动不动。
孟新竹瞄她,拇指搓搓衣料,忽地指着眼前地面,“欸你看这是什么。”
周醒侧头看她。
“真的,你看看,地上有东西。”孟新竹煞有其事,脚尖配合跺两下。
周醒到底憋不住好奇,手肘撑床,探身望来。
孟新竹歪头,一吻印在她嘴唇,不轻不重一声“啵”。
周醒霎时抬目。
偷亲她
身体僵直片刻,慢悠悠躺回去,唇畔浮现浅浅梨涡,周醒哼声,“看来你也没有那么笨。”
“多亏您瞧得起。”孟新竹恭维。
周醒高兴起来,两眼亮晶晶,“输好液,我也要吃憨包嗝儿。”
“不生气了”孟新竹问。
周醒“嗯嗯”点头,却见孟新竹憋着笑,轻蔑道“果然是好打发,一点小恩小惠就巴巴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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