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01
这艘轮船是不对外租售的,始终为她停留在这个港口。它叫诺亚方舟,但不载客,只载她一个小小的画家梦。
钟逾白送她的不止是一场画展。
好多好多,太美好的东西,她数不过来,也感谢不过来。
不过这一切加起来都不如他今天及时现身,会让她更高兴。这就叫送什么都不如送自己。
纪珍棠今天心情很好,又喝到醉醺醺。
她端着酒杯,就让许久没触及的心口伤被晒在流碌湾的月色里,坐在甲板上看着星星,也不知道是天上的星星还是眼里的星星,她抬着手指一颗一颗地数着。
“钟逾白,这里的夜晚好漂亮啊。”
他坐在酒桌前,衣襟松斜,手里摆几粒饲料,摊开了在喂海鸥。流露出配合着夜晚缱绻味道的散漫和矜贵,船舱外面装点过的暗红色彩灯旖旎地落在他身上。
纪珍棠见他不应答,她看一眼过来,随后起身,看停滞在桅杆前的鸟儿。
星洲和中国的生态也有许多区别。
具体表现在,这里的鸟兽是不怕人的,很神奇,她能跟小鸟在大街上散步,也能和大公鸡一起过马路。
她能感受到真正属于生灵和生灵之间的和平交流。
纪珍棠稀奇得很,她伸出一根手指,摸一摸小鸟的羽毛。
“这小鸟为什么不怕人啊”
“少一点猎杀和饲养,更利于生态的健康。”
钟逾白也抬手,帮她捋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发,声音柔了柔,他问“这份礼物,满不满意。”
纪珍棠说“当然啊,都快感动死了。虽然我现在不会哭哭啼啼了,但你应该能感受到我的心里在为你稀里哗啦地下雨。”
钟逾白被她这个修辞逗得笑了一笑,他说“感动就好,不用再下雨了,我只想把你晒得暖洋洋。”
抬起眸,对上她笑出的八颗牙齿。
不错,就是这样的暖洋洋。
“你一定是普渡众生的救世主吧。”她感怀万千说着。
钟逾白一边醒酒,一边说道“我只渡你。”
他精心布置的仪式感一点也不能少,缀满薰衣草纹路的浅紫色桌布,被铺在小小的圆桌上,中间放一块精致的蛋糕。
秉持着不浪费的原则,他挑了一个最小的。
点蜡烛的时候,纪珍棠在想她去年许了什么愿望,好像是希望快乐一点,现在应该算是实现了
钟逾白隔着跳动的烛光看她。
纪珍棠闭上眼许愿。
再睁开眼,他仍看着她。
“你好不好奇我许了什么愿望,然后考虑帮我实现”
钟逾白说“如果能够轻易得到,愿望还怎么称为愿望。”
他不想知道她许了什么愿,只猜到,应该不是他能够帮忙完成的。
“也是,该享的福我都享过
了。”纪珍棠笑着说,“你很了解我。”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下,只给她最好的祝福“会实现的。”
照片被她拿在手里,纪珍棠翻来覆去地看,看看他留的字,又看看他们定格在去年的样子。
“今年的海棠开了吗”纪珍棠问他。
钟逾白倒一杯红酒给她“非常漂亮。”
他抬眸瞧一眼她醉醺醺的眸子和红彤彤的两颊,于是那杯倒好的红酒又被捞到他自己的面前。
钟逾白招来一个侍者,给她换一杯醒酒汤。
纪珍棠很乖地捧着杯子,解渴似的,咕咚咕咚灌两口。
他抬手,用纸巾渗掉她嘴角的一点浅薄汁液。举止神色都分外贴心。
听他清理门户的种种事宜,纪珍棠挺诧异地问一句“钟瑀还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啊”
钟逾白轻微不解“对我怎么样”
思考片刻,他说“我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的对手。”
纪珍棠有时会从他眼里看到一种含蓄的张狂。
但似乎又不算狂,跟这个词没关系,因为他有说这话的资本。他甚至不会说赢这个字,他们的较量根本不在一个层面。
“只是很累了。”最后,他缓缓地擦着指尖,说道。
她又讲到关键“你们钟家没有你还能不能好了,你那个侄子能扛事吗”
钟逾白轻轻地翘了一下嘴角“好坏都与我无关。”
“那什么和你有关”
他说“脚下的一切。”
纪珍棠有时觉得,钟逾白这一年来的性情改变了些许,温和了一点,淡泊了一点。
然而此刻又觉得,他全然还是和她初相识的样子,他们的第一顿饭,在高高的大楼顶层,他望着底下说,从脚下学习人情世故。
和现在的姿态如出一辙。
纪珍棠又问他“所以你是打算留在星洲了”
钟逾白说“以后怎么变动,还要再看具体情况。”
“要跟着我变的意思”
“也不是,”他眼里有着不常见的释然,“我只是学会了不拘泥,让人生有一些变通的余地。”
她笑“怎么突然想明白了”
“还想尽可能精彩地活一活。”
她兴奋地打了个响指“太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一起行走江湖了。”
钟逾白笑“你很执着于江湖。”
“当然啦,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当一个侠女。”
他说“怎么那么多的梦想。”
“对啊,因为人生百变嘛,如果向往很单一,那也很无聊好不好。”
钟逾白颔首,思索着说道“我也需要在你身上获取一些能量。”
回去的路上,纪珍棠睡得东倒西歪,靠在他肩上。“纵容我喝酒,你不怕折腾不了我吗。”
他游刃有余“你怎么样我都折腾得动。”
低眸
对上她亮晶晶的笑眼,钟逾白问一句“最近我不在,学习辛不辛苦”
“没关系,我能吃苦,”纪珍棠说,“姑姑常说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姑姑说的也不必全听,你看那些千金小姐吃苦吗”他很淡定,一针见血地说,“她们才是人上人。”
纪珍棠听愣了下,像只漏气的气球,蔫着脑袋说“你不要跟我讲这么残忍的现实,打击我们这种理想主义的热忱。”
钟逾白想了一想,改口道“关关难过关关过,这一句还不错,理想又向上。”
回到他们的小宇宙,狄卡扑到纪珍棠的怀里。
这是前段时间钟逾白托人给她送来的银渐层,已经三个月大了,长得油光水滑。
介于钟逾白有一阵子没有见狄卡,关系生疏,她一见了爸爸就哈气,把他当外敌。
钟逾白笑得无奈,捏捏小猫耳朵,说它是白眼狼。
“狄卡,怎么可以凶爸爸呢。”纪珍棠掐着它前腿,把猫猫举起来,送到钟逾白面前让他摸,“你快和她联络一下感情。”
他没有接过狄卡,只是看着她,手指在轻轻地旋开衣襟的扣子,意味深长地说“好久没有见面,就叫我和一只猫联络感情”
话音落下,拨扣的指尖已经挪到了第二颗。
钟逾白总是把神情藏得很深,这样看他面目温文的模样,却说着带点威胁的话,莫名有种斯文败类的味道。
纪珍棠抱着猫,有些忐忑,结巴着说“我去拉窗帘。”
钟逾白按了下墙上的控制开关,听见呼的一声,窗帘自动关上。
纪珍棠张大嘴巴,凑过去看“这里居然也有开关,我都没发现。”
他撑在墙上的手没收回,又按住旁边的开关。
这一下,被灭了灯的顶复公寓,只有隔壁大厦的灯光照来一点余温,两个人在拥吻里陷进意乱情迷的气氛。
钟逾白一边亲她一边解开衣扣,整件脱下,蜷在手心,往旁边丢。
狄卡从纪珍棠的身上跳下去,灰扑扑的一丛毛发随他一件衬衣一同落地。
他胸膛滚烫。
钟逾白托着她的下颌,“亲我。”
纪珍棠懵懵的,垫一下脚,要抬头吻他。
他却说“不是这里。”
她把他吻到浴缸。
这里的灯光更为迷离扑朔,氤氲的热浪贴到玻璃上,变成攀爬的小虫。
纪珍棠埋在他颈间,双唇潜入水中,闭眼摸到线索。她生涩又努力地使出计谋,感受穿入她发间的指在不断地收紧。
钟逾白很沉默。
沉默是一种隐忍,作为爆发的前奏。
水花从浴缸里跳出,落在印花的地砖上,像是下过一场雨。
他往外走时,一边裹着浴袍,一边系上腰带。
坐在沙发,耳边传来浴室没有间断的水声。
钟逾白舒适地倚坐,面前搁着
用来催生多巴胺的酒,他没有喝,双眸一低,便见水中涟漪,映着面前在播放的动画电影。
茶几上的手机是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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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了有一会儿,“妈妈”两个字尤为醒目。
钟逾白没有代接的意思,视线只在屏幕上浅浅扫过。
他的人生也有许多拿不稳的局面,譬如此刻,和手机的机械声同频,心室的轻微震颤,要靠酒液来压一压。
纪珍棠哼着歌,心情不错地吹完头发,出来后往他怀里一仰,软趴趴的发梢就尽数铺陈在他胸膛,“你也喜欢哈尔啊,不会是受到我的影响吧”
她望着电视上放的电影,含笑问他。
钟逾白不答,抬指点一点她的手机。
示意她错过了什么。
纪珍棠倏地取过,看着她的未接来电,正想着要不要回拨,要不要回避他,瞄了几眼钟逾白,几番犹豫过后,还是放下了手机。
钟逾白没有点破她的迟疑,他问“见过妈妈了”
她摇头“还没有呢,一直没有时间。”
他淡淡地应声嗯,没有说什么。
“不过我们约了下周一起吃饭,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钟逾白问“在哪里”
“在一个”她想了想,调出一个餐厅地址,“这儿,你知道吗星洲的老字号。”
他说“知道。”
“去不去”
钟逾白想了一想,语气带点轻微自嘲“万一阿姨受不了这打击,要对我怎么样,我还真想不到要怎么应对。”
她自信地昂首,说“不会的呀,我给你撑腰呢。”
第一次,他也要靠她来保护。
钟逾白托着她的腰,手指不安分地挑掉她腰间的结绳,浴袍的两襟就松松地从她肩头重重滑落,他不动声色地动指探幽,将她搅得眉目浑浊。
他说“那你可得保护好我。”
纪珍棠扭着腰“你好坏呀,钟逾白。”
他笑了一笑,放过她一马。
钟逾白被评选为十大杰出商界人士,新闻登上了星洲的头版头条,纪珍棠坐在阳光底下看着报刊的时候,他正在厨房里忙碌着。
她的个性被养得很刁钻,在中国久了想吃外国菜,在外国久了想吃中国菜。
他做了一餐腐乳肉。
这道菜还挺特别的,纪珍棠很少吃到。
她丢了报纸,火急火燎地扑到餐桌上。
钟逾白穿件白衬衫,工整有条理地摆弄着菜碟。
他的形象和家庭煮夫实在格格不入,但是又的确将这件事做得很到位。
比一百分还要多。
上一次还是在钟家的沉章园,钟逾白为了让她感受到人间烟火气,特地跟徐妈学了几道菜,这会儿一尝这腐乳肉,想到的就是在沉章园的种种了。
“没有上一回的新鲜感了”钟逾白看到她面色平平,不由地问了句。
纪珍棠摇头“好吃呢,不过我突然想起你爸爸了。上次他说他肯定是跟你说了什么吧搞得你跟他吵架,应该是因为我”
他笑了笑,淡淡的“怎么还在顾虑这个”
纪珍棠说“我顾虑得很多呢,我都想我们结婚的时候,家长碰面的环节,我挽着谁的手上台啊,这个那个,尴尬死了。”
钟逾白笑深了一些,让她看不穿是嘲笑还是宠溺。
“不止这些,我还在想对戒的设计。”纪珍棠喃喃。
他只问了句“很着急”
她赶紧撇清“没有,就是天晴防天阴嘛,总要想一些不测风云。”
钟逾白帮她夹了两筷子水芹“还是吃饱饭重要。”
看她一筹莫展,他宽慰一句“如果你担心的这些小事,我都安排不好,怎么做你的丈夫”
轻描淡写一句话,就抚平了她的不安。
第一次听他自称丈夫,纪珍棠红了红脸,然后低着头慢吞吞地笑了“对,你神通广大。”
钟逾白也不谦虚“我的确神通广大。”
午餐过后,纪珍棠躺在沙发上睡了会儿,这个空中别墅的采光极好,晒得她身心舒畅。
做了个悠远的梦。
醒来时,她撑起惺忪的眼,看见钟逾白叠腿怡然,在另一端捧着一本黑色的小书在看。
狄卡在他腿上,男人伸出纤长的手指,轻轻抚着猫咪银灰色的毛发。
热茶在杯中氤氲出热汽。
午后的日光将他笼在一个小小的光圈里,这副情景美好得让她不由地想到了岁月静好这个词。
纪珍棠也恍惚了一瞬,尚未从美梦里脱身,一刹不知道今夕何夕,仿佛看到了许多年以后。
她伸了个懒腰。
钟逾白看一眼过来,放下手中的书。
纪珍棠说“这么快就和小猫联络好感情了,你怎么诱惑她的”
他低头撸猫“喜欢是相互的,多表现一点诚意就够了。”
纪珍棠瞥见了旁边剪了开口的猫条,有点想笑,这就是他所说的诚意。
她看着狄卡在他腿上安逸睡着的样子,问他“你很喜欢小动物吗”
他说“还不错。”
“那你应该很喜欢小孩吧。”
钟逾白抬头看她“何以见得”
“就是喜欢小动物的人一般都很有爱心啊,喜欢撸一些幼崽。”她做出摸摸毛的动作,“同理可得,也会很喜欢小朋友,照顾小朋友。”
他说“动物是动物,人是人。怎么能混为一谈”
“人也是动物啊,肯定有一些相似性嘛。”
钟逾白缄默了片刻,他说“人和人相处是要用心的,教育一个孩子绝不简单,传递爱的方式和照顾动物也完全不同。”
被他的一本正经打败,纪珍棠想着他说这话也有道理,于是举手投降“好吧,当我没说。”
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眉眼,钟逾白轻声问道“你想要一个孩子”
纪珍棠脸一热,被他戳穿了心事一样,闪躲着脸色,“才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就突然想到这个事。”
“突然”
“嗯好吧,偶尔也会幻想一下。我感觉有个小孩挺好玩的,但是又怕生孩子挺疼的,带孩子挺烦的。”
她在理想的丰满跟现实的痛苦之间来回切换着,愁眉不展,转而又正色问他,“你不想要吗”
钟逾白淡淡笑着,看着她,回答“怎么会不想。”
纪珍棠笑出几颗牙,“那不就好了。你就说你喜欢小孩好啦,搞得我有那么大压力。”
他无奈地一笑,对她说“走一步看一步,总想着把未来一切都安排妥善,是自己给自己压力。”
纪珍棠曲解了他的意思“很正常嘛,你难道从来不期待以后的生活”
他说“期待归期待,但不会很焦灼。比如,又是想我爸,又是婚礼,又是带小孩,脑袋里塞太多东西,对精神产生消耗,这一点我和你不同,或许在我的人生观里,新鲜和未知很重要。”
因为新鲜和未知很重要,所以钟逾白会考虑未来,却很少产生顾虑,他不会把种种选择逼到自己眼前,非要抓一个结果。
憧憬和预设难关是有区别的。
她说“结婚是大事,要准备充分。我就想着,万一掉链子可不行。”
“过分准备,未必是好事。”他想到一个比喻,“好比你参与一场面试,把台词背得太熟练,反而容易紧张,到最后简单的自我介绍,舌头都打结。”
她连连点头“对,我真的会这样。”
钟逾白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似欲言又止,纪珍棠眨眨眼,问怎么了
他低声说“是不是忘了,我还没有和你求婚”
说这话时,他嘴角还带一点戏谑的笑意。
她脑袋里一轰然,又曲解了他的意思。紧张地直起身,正经严肃地看着他“你不会是想耍赖不求了”
钟逾白笑了,摸摸她炸开的头发,“我是想说,凡事循序渐进。今天想明天,明天再去想后天。”
想告诉她,杞人忧天是不好的情绪。
纪珍棠缓缓一笑“你好潇洒呀,这样想就会很轻松吧。”
“称不上潇洒,只不过懂得了,想太多没有用。因为事情总有许多的变数。”最后,他总结陈词,“总之,你只要记得,你的未来老公神通广大,不需要你忧心。”
他的意思,她的烦恼,他都能给解决。
纪珍棠憋着一点笑,说“那你今天在想明天的什么”
钟逾白略一思忖,低敛的眉目颇有些暗暗忧心的状态“在想,怎么样贿赂好我的丈母娘,目前来看,这件事最关键。”
她用手掌抚抚他的胸口,就像摸小宠物“好嘛,你也别太紧张,略备薄礼就好。她要是喜欢你就喜欢了,不喜欢你,你再怎么花言巧语也没用。”
他一颔首“那是自然。”
钟逾白看一眼时间,正是三点钟。忽然问她“晚上没有课”
“有的。”
“谁来接”
“我跟公司的摆渡车过去。”
“几点。”
“四点,今天有个饭局。”
他想了一想“来得及。”
深邃的双目望着她,似乎是在做什么重要谋略,需要争分夺秒。
纪珍棠还没品出他这个来得及的深层含义,人就陡然被拦腰托起,他轻松将她一抱,往房间里走。
她惊讶地大喊你没完了啊备受折磨的前夜,让她今天临近中午才酸着筋骨起来。
钟逾白淡淡一笑“让你感受过惊喜,你也让我感受感受。公平一些。”
生日惊喜有了,自然也不能少了久别重逢的惊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