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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6 章
    rt的终点是一个著名的观光小岛,下车时,太阳与彩虹都落了山。

    纪珍棠披星戴月地走在沿海的街上,旁边是载客的红色小火车。她很高兴的样子,脚步颠动,嘴里哼着歌,溢出了一身灵巧的稚气。

    这一点是学不来的,心思厚重的人走不出这样的步伐。

    所以在钟逾白眼里,她跟小孩无异。他随在她的身后,静静地笑着。

    椰树上的雨水在滴滴分明的往下淌,下过雨的空间处处潮湿,叶片都被洗净,空气里弥漫着海水的味道。

    星洲虽然是岛国,但不以旅游业闻名,这里的海滩很窄,即便是装点过的景,比起国内的度假海岸,观赏性还是差得多。

    海上泊了几艘高船。

    纪珍棠进了岸边的一家ennection,阔气地说她今天心情不错要请客,点了两杯最贵的红酒。

    “这就是我想象里的热带。暖暖的,湿湿的。白昼很长,没有冬天。”

    她说这话时,钟逾白正看着外面的沙滩出神。

    这条海岸线再往前去两三公里,就是当年出事的流碌湾了。十几年过后,血光被繁荣覆盖,早已不见痕迹。

    他手里握着的怀表都被焐热,听见她说话,才看过来一眼。

    “不喜欢过冬”

    深色的天与深色的海之间,最后一抹云霞飞逝。

    纪珍棠摇着头“不太喜欢,但是我爱你。”

    毫不相干的两句话,用但是连接也突兀。

    他眸色一跳,随后缓缓笑了“什么意思,这么突然。”

    这话听着,他还以为她做错什么事,或者有求于他,钟逾白在等着她交代,但纪珍棠弯着眼睛一笑,“没怎么啊,只是觉得,在日落的时候说爱,夜就不会显得那么漫长难捱了。”

    钟逾白笑得更柔和一些,他轻声说“我也爱你。”

    她朗声一笑“你有没有觉得我掌握了你说情话的精髓。”

    “多学习,很悦耳。”

    她把长长的裙子堆在身前。

    纪珍棠问“你说我们偷偷逃跑,人家会不会议论啊”

    他说“谁敢。”

    她释然地笑,又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你会不会有的时候,只想做一个普通人啊。”

    钟逾白觉得她这句话有些歧义“我只是有钱一点的普通人。”

    “没有钱的普通人呢。”她说的自然包括财富上的普通。

    他想了片刻,“没有钱,就好好工作,踏实一点。”

    “努力到什么程度你才会满足”

    他回答得平静且认真“只要我认为能够给爱的人依靠,就可以满足。”

    世人的爱情这两个字总有许多的注解,有人看到成长,有人看到浪漫温馨,在她眼里,她遇到的爱情,最恰当的诠释是依靠和被依靠。

    天高任鸟飞的事业锦囊被她从

    兜里摸出来,纪珍棠给他展示你的锦囊,你看,我带着呢,我以后走到哪里都带着。”

    钟逾白瞧了一眼“带着吧,不然枉我手被扎破。”

    她吃惊一笑,问真的假的啊

    他说“千真万确。”

    纪珍棠窝在他怀里,给他亲亲早就愈合的手,笑嘻嘻说辛苦了。

    酒水引尽,踏上归途。

    “我要给我们的小家取个名字。”

    回去的路上,纪珍棠一直在念叨着这件事,她苦思冥想之际,抬眸一瞧,这条海滨大道的路牌写的是stsord。

    她灵机一动“不如就叫小宇宙吧。”

    “我们的小宇宙。”

    钟逾白潦草地应了个声,不管什么宇宙不宇宙,他得想办法把喝到醉醺醺的人弄回去。

    裙边在沙发上铺开,纪珍棠面色红润,勾着他脖子笑嘻嘻说“辛苦你啦,钟老板。”

    他帮她轻轻地卸妆,脱衣,说着不辛苦。

    纪珍棠说“你应该点着我的脑袋教训我,说,下次不许喝这么多了哦。”

    他却说“你开心就好。”

    听起来像极了阴阳怪气的五个字,却是钟逾白最真挚的表达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他丢掉手里最后一片卸妆棉,望着她惺忪的眼,浅浅地笑了笑。

    他对她的纵容,表现在不限制。

    想熬夜就熬,想喝酒就喝,没有什么比身心愉悦更重要。

    卸掉重重的布料,再把她托起来就没那么累赘了,在浴室的水声里,她感受着他的温和。

    钟逾白很温和,她起初以为这是伪装的,用来修饰他冷酷的内心。真实的男人,应该如流言里那样,一边杀人如麻,一边假情假意。

    这一类人往往手段至高,地位也最稳。

    后来才意识到流言的无意义,在世俗之外,他的内心,衬得起“江碧鸟逾白”这五个字的温暖与高远。

    钟逾白抱着她坐台面上,往她嘴里塞电动牙刷。

    末了,又帮她洗洗嘴巴。

    纪珍棠全程不用动,连牙刷都有人帮忙握着,这大概就是享受二字的最高境界了。

    “钟逾白,”她看着他,突然变得语重心长,说,“我以前听过一段话,爱你的人是不会离开的,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阳光,灰尘,陪在你的身边。”

    浴室有回声,无限的温情在这个夜里蔓延。

    她平常不敢戳破他的伤心事,也只能统统借着醉意,装作无意识提及。

    纪珍棠说着,有点哀伤,又带点鼓励地看着他。

    “受教了,谢谢。”他微笑着,吻她额角,“今天是小哲学家。”

    她也笑了下。

    迟来了许多年的安慰,希望对他的伤痕还有一点抚平的作用。

    “你怕不怕我在这里不走啊”在最后,她又借着

    醉话说真话,在厚重的水汽里,凝视他还很清醒的眼。

    大概喝醉的人都觉得自己没醉,纪珍棠也觉得此刻的自己足够清醒,她清醒地竖起耳朵,等候他的回答。

    钟逾白不置可否,只劝说道“好好学艺。”

    被水洗过的一双湿漉漉的眼看着他,她认真地说“不如别回去了,你留下来陪我吧。”

    “给我一点时间,”他目光放远,沉声说“还得回去,清理一下门户。”

    窗外的露台,是他为她打造的一座egarden,绿植的轻淡香气,扫掉空气里的腥潮。

    飘摇的黄钟花与相思木,被月光勾出影子,在雨后的泥泞里纠缠。

    他的身上有一点香水气味,淡淡的,沾到她这里时,已只剩中后调。

    寒山问禅的凉意与悠远韵味缠绕她到半夜,纪珍棠吻着他,浑浊地跌进水声里。

    他用气味做时光机,真的很狡猾,以至于她闭上眼甚至忘了今夕何夕,忘了这是他乡故乡。

    不过,纪珍棠没有那么执着而用力地去找回现实,因为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

    她现在开始笃信这一点。

    用最后的意识,启唇说了句,我等你。

    品牌团队里的一个知名设计师叫ody,是广府人,纪珍棠在元旦过后第二周去跟她见了一面。

    她没让钟逾白一起去,因为怕他一现身,对方旋即从老师变成挚友,话里的诚心都会缺斤少两,只剩恭维了。

    于是大四下学期这一年,她在星洲艺术学院的训练营,慢慢地摸索着她的方向,跟着一群国际上的知名珠宝设计师学习,这时候才明白什么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尚浅,关于品牌运作方面的规划,布局,如何考虑产品之外的运营,将每个细节落到实处,还大有学问。

    钟逾白常回星洲,但还是放心不下,怕她接受不了独居,送了她一只猫。

    他完全多虑,因为纪珍棠认识到新的朋友,生活圈子也在慢慢变得热闹。

    过年是跟ody他们在一起玩的,除夕那天和他通话,纪珍棠话很密,汇报学习进度,想到哪说到哪

    “我给朋友看了我运营的账号,他们特别喜欢这种带着中国文化的创意,非常向往我们那里的风情,星洲的雨就是很热很潮很仓促,像莽撞但很热烈的少年,江南的雨呢,就是淡淡的,像一个温柔的女孩子。”

    “我现在觉得,你说的时来运转这个词特别有道理,如果我的创意没有加上祝医生这张绝美的脸,大概率也会无人问津。”

    “虽然我想进入这个项目,最后肯定不会留在这个品牌继续给他们打工,我一定要学一些有用的运营方案,方便以后开工作室,甚至开公司,其次呢,也是为了认识一些朋友,有价值的朋友。”

    “他们从五湖四海来,让我觉得在包罗万象的地方,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可能。”

    “哈喽,你在听吗

    钟总”

    她絮絮叨叨讲一堆,那头传来沙哑一声“在听,新年快乐。”

    纪珍棠取下手机,看一眼时间,“哇,真的哎我在唐人街吃榴莲呢,新年快乐”

    她抬头一看,在身边华人倒计时的声音里,夜市的烟花绽开。

    钟逾白笑得温淡,他看向窗外,说“青城下雪了。”

    他回国后生了一场病,穿行在冷热交替的空间好几趟,让自认身体还算强健的他也不堪重负地倒下了。

    小感冒,谈不上严重,但在头脑昏花的时候,坐在办公室里,人的精气神也严重受阻。

    他歪着头,按着太阳穴,久久无法回神。

    大年初三就坐在了死气沉沉的办公室里。

    冷热交替,让他感受的不仅仅是直观的气候变幻,也包含微妙的心绪跌宕。

    他看着外面的深冬,常年不下雪的南方今年意外寒潮席卷,大雪纷飞,冰封湖面,遥远的古刹在雾气里只剩一个浅薄的轮廓。

    本该用来感受爱意的黄昏却是灰色的。

    钟逾白心境虚廓,在窗前观了会儿景。

    直到丁迦陵过来给他送药又端茶,他才稍稍回神。

    丁迦陵扫空桌面,看着一动没动的药品“哎,怎么上午的药还没吃”

    钟逾白瞧一眼,说“忘了。”

    他接过药服下。

    不是不想吃,是真忘了。

    又看向辛勤的丁迦陵,略感内疚地笑了下“这么辛苦,让小高来吧。”

    丁迦陵无奈地叹道“我也搞不懂你啊,不是我,就是小高,我也不是觉得累,就是想不明白,招几个员工而已,用得着那么提心吊胆吗。”

    钟逾白饮了几口温水,他坐在舒服的沙发里,端着水杯,看着电脑屏幕,慢慢失神。

    他对外人的确没有什么信任,尤其在泊洋,人人如履薄冰,钟逾白不例外。

    惧怕有时是相对的。

    他仿佛一个囚徒,被锁在这个巨大的玻璃盒子里,已经很多年了。

    当年带着二哥的罪证回国,是想为母亲讨回公道。那件事结束之后,他就自然而然地留下了。

    是因为,也没有别的去处。

    于是留在这个不会再有人为他着想的钟家。这么多年,忙碌而机械地完成着活下去的任务。

    钟逾白没有钱银方面的欲望也很久了,早起烧香翻香谱,得到的却都是增财香。旁人说几句恭维的话,他也听听作罢。

    名与利都有了之后,生命的底色怎么成了灰的呢

    钟逾白说“辛苦了,我明天招新人。你先下班吧,晚上我会请别人开车。”

    丁迦陵意味深长看着他,摇着头笑了下。

    钟逾白见他没离开,又问“在泊洋这几年怎么样”

    “嗯”

    “我没有亏欠你什么吧。”

    丁迦陵说“当然没有。”

    钟逾白淡淡地嗯了一声,想了会儿,“年也过完了,有些事情该解决也得解决。”

    您是说dashdash”

    钟逾白想了一想,“不过到现在,还没想到很好的处理办法,我是说钟瑀的事。”

    他这么直截了当地说,就是让丁迦陵给他拿个主意了。

    丁迦陵料到了他的顾虑,旋即禀报“少爷最近住在西楼,没再回钟家,他比刚回来那阵子安分不少,可能因为二少奶奶这段时间状况也好了些。”

    说着,他又感叹“嗐,这人呐,还是得有些念想,积极一点的,向上一点的,否则天天想着不共戴天,谁能不疯果然,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足够治愈。”

    钟逾白思忖着他的最后一句话母子团圆的戏还是煽情。

    他许久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丁迦陵。

    缓缓地,钟逾白说出钟瑀变得安分的真相“你说对了,如果不是他妈还活着,他大概会成为下一个我。”

    他说得客观而冷静,把自己摘了出去,成为这场血海阴谋的看客。

    人总溃败于软肋,屈从于温情。

    那一天,钟瑀打电话给他拜年算不上拜年,夹枪带棍的“钟逾白,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是输给了我妈,过完年我回哥德堡,希望你能放过她。”

    隔着电话线,他都能听见对方咬牙切齿的震颤。字字掷地,用高傲的姿态道尽了乞求。

    钟逾白缄默几秒,说“不想陪她安度晚年吗”

    钟瑀一愣,“你什么意思”

    钟逾白点到为止,把电话挂了。

    他没再思考怎么解决这件事,稍稍放松了一下大脑。

    而后从保险柜里取出陈影莲留给他的那块表,又展开紧紧地塞在里面的那块濡湿的手帕。

    做足了心理建设,打开看一眼。

    上面只有四个字,是蘸了血写的。

    年深日久,字迹显得模糊。

    但这四个字很简单,一眼就能看清工整的笔画。

    他喉结轻颤,在昏暗的办公室里,扶着眼睛,很久很久。

    钟逾白什么都没有再做,在沙发上一直坐到了深夜。

    陪着那块帕子。

    几日后,他去了一趟西楼。

    钟逾白再跟他的二哥二嫂如何过不去,办事情也妥帖体面,给他们捎了新年礼物。

    很大的一间别院,已经忘了上一回走出这个门时有什么感想。这一次来时,他尚且平和。

    但来意不够温和,钟逾白是来找他算账的。

    在此之前,钟瑀跟过他一次车。

    后来,钟逾白让小高去纪珍棠的校门口盯梢,还真让他逮到一些可疑分子。

    如果不是小高严防死守,后果不堪设想。

    钟瑀做足了努力,想攻破他的软肋,却还是功力低微。

    擒不住人反被擒。

    在栅栏外面,车还没开到,

    钟逾白坐在车上,遥遥就看见坐在暖融日光底下的薛堇云,旁边的钟瑀给她读诗。

    女人青丝成雪,疯疯傻傻的样子,脸上带点笑,削弱了凌厉。

    手里扯着自己的白发,听着儿子说话。

    钟瑀捧着一本书,低头看文字时,面上也一扫阴郁,他回归到儿子的身份里,身上就只剩那点斯文气质了。

    钟逾白安静地看着,忽然于心不忍。

    不忍的是,不想他此刻的插入,打断他们母子共处的时光。

    钟逾白抬了下手,跟开车的司机说“就停这儿吧。”

    坐在车里,他平静地听着钟瑀读完一首枫桥夜泊。

    “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

    还以为是什么高深读物,不过是在中国无人不识的一首小诗。

    钟瑀笑说“还记得吗妈妈,你小的时候教我念的。这几年,我在外面的时候,经常读一些一二年级的古诗。我发现,中国人怀念故乡的方式都很特别。”

    说这话时,他脸上的笑带着罕见的温柔。

    阳光把一切都美化了。

    钟逾白从降低了色彩饱和度的车窗里看去,看了很久,直到他们的脸渐渐被模糊掉,只剩下两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这两团身影,让他想起种种。

    最后,礼物被放在门口。钟逾白让车开走,终是没有前去打搅。

    年后,泊洋开了一场会。

    一个股份转让相关的会议。

    钟逾白没有兴师动众,只喊来泊洋的几个股东,也没有提前透露,在席间,他提出自己卸任的想法。

    一片哗然声里,钟逾白继续冷静地说下去,他手头的股权拨成三三四,像切蛋糕,多的那一份给他的大哥钟景,以后公司由他掌管。

    剩下的三,自己留一份,另外一部分给钟瑀。

    彼时钟瑀就坐在他一侧,惊讶不已,想问句为什么,但喉咙阻塞。

    钟逾白看穿他的迷茫,主动给他解释,也不顾忌旁人在场,直接就说“你要的东西我不能全部还给你,让出的这部分是情分。以后跟着伯伯好好学习。”

    他看着钟瑀,眼神果断而清冽。

    钟逾白把话说得明白,却也不那么明白。

    比如“情分”两个字往嘴边一放,就是隐晦地在提醒他,这是恩赐,而他钟逾白从不觉得,对他们一家有丝毫亏欠。

    这一日会议结束,丁迦陵跟随左右,忍不住问他下定决心把自己从泊洋摘出去的原因。

    钟逾白看着外面恢复晴色的天空,又看看仍然像片废墟的大地,他说“我从前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牵挂我,所以不再把自己的前程放在心上,可是我错了。”

    爱他的人是不会离开的,只会换一种方式留在人间。

    他信了这一句话,所以她一直都在。

    是阳光,是雨露,是树叶,甚至是他身上的灰尘,在关注他的一举一动,把他

    眼中一切有迹可循的东西,都变成了最深的牵挂。

    丁迦陵似懂非懂地看着男人高大的背影。

    钟逾白想了不少事,而后回过头看一眼丁迦陵,他说“跟我走吧。”

    丁迦陵愣一下,迟疑着说“那还有一些公司之外的合作往来”

    “不需要紧盯,有盈利就收回。总之,亏不了。”

    钟逾白不是傻的,不过让给了钟家人本属于他们的部分。

    那些篮子里的鸡蛋,他不会分出去,网还一动不动地牵在他手中,不过从公司注资变成他私人投资。

    这笔账他算得很精明,很稳妥。

    钟逾白是不会让自己输的,他只有卸掉枷锁,才能登得更高。

    丁迦陵低眸看着股权转让协议,叹道“你还真是舍得。”

    钟逾白瞧了眼那张纸,不以为意地说“只不过切割一部分,现任股东里,我还是最高的股份持有人之一,请人帮我打工,何乐不为”

    丁迦陵想了下,觉得也有道理,笑说“这样看来今后泊洋是死是活,你也不管了”

    “活着,帮我赚钱。死了,也不用我收尸。”

    说着,钟逾白释然地牵一下唇角,又道“赵孤的戏唱得戛然而止,倒是不给看客留个后来。要自己去填补,去想象,甚至去经历。”

    直到成了戏中人,在难以自渡的时光里,苦于琢磨不透故事的果,只能回到故事的因,才勉强找到关于后来的蛛丝马迹。

    “没想到后来,就只想图个安心顺遂了。”

    在钟公馆的相思木下,钟逾白仰头看着树冠。

    看了有一会儿,他唤来打扫卫生的园丁阿姨,接着没有丝毫不舍,说道“找人来,把这棵树砍了吧。”

    坐在冷冷的客厅里,听着外面机器锯木的声音,钟逾白又取出妈妈留给他的那块帕子。

    阴冷的冬日,阳光从精美的窗格里透进,一瞬拭净尘垢,将那醒目的四字拓在他的眼底

    自由、快乐。

    只听闻世间因果总有循环,却不曾想,爱也是一个轮回的圈。

    人间三月,快到纪珍棠过生日的时候,星洲的漫长雨季也结束了,降雨变少,她翻着中国的日历看节气,想着,家乡应该快春天了。

    纪珍棠去年从茶庄离开时,跟沈束偷偷约定,说明年海棠一开,就给她打电话,不管会不会回去看,她都想第一时间知道这个消息。

    于是,她在等待里度过漫长的三月。

    然而生日这天,她等来的不是沈束的电话,是一个老熟人的现身。

    跟ody聊完一些工作上的事项,从公司总部大楼走出来时,在夺目的骄阳下,纪珍棠一抬头就看到倚在车前西装笔挺的男人。

    她惊喜一刹,狂奔过来

    “丁迦陵好久不见,我想死你啦”

    嘴上说着想死他,然而一到车前,手却迫不及待猛地

    拉开车门。

    下一秒,看到车里空空如也,纪珍棠沮丧而气馁地呼出一口气。

    听见耳畔丁迦陵说句“纪小姐,生日快乐。”

    他脸上端着笑,温情脉脉。

    纪珍棠却温情不起来“他还在清理门户呀”

    丁迦陵闻言,稍往前迈一步,一副讳莫如深的姿态,低低说着“海棠开了,万事无恙。”

    好像在给她传递什么战报一样缜密。

    她一听就乐了。

    这话大概率是钟逾白让他传达的,纪珍棠甚至能想象到钟逾白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一定比丁迦陵更儒雅更有深度。

    她这么想着,坐上车,忙问“带我去哪”

    他说“钟总给您准备了一个生日惊喜。”

    这么说着,一个信封被递过来,丁迦陵说“这是小礼物。”

    纪珍棠旋即拆开,取出的是他们在茶庄的那张合影。

    万物生机的春日,海棠未雨,他们坐在花丛里,笑容轻淡,好像故事的结局。

    那时候,他们的纠葛还没有那么深,仍然在喜欢与爱的交界处浅浅试探。

    “好喜欢这张。”

    她看着照片,不禁笑了笑,为这份已然流逝,又好似永存的美好。

    说罢,纪珍棠抬头看一眼外面的路标,笑意戛然而止,她看着海面,惊恐问道“等等,我们要去流碌湾”

    这日黄昏,霞光溢满天际,她问话,他不答,只说“去了你就知道了。”

    纪珍棠捏着照片的一角,忽然心跳有些乱“一定要去吗”

    丁迦陵浅声一笑,说道“没有回头路啊,小姐。”

    他说者无意,表达的就是个字面意思,纪珍棠却不由听深了。

    他们走的,并不是回头路。

    曲解着这话,她却感到些微的释怀,淡淡一笑,望着外面将要沉坠的夕阳。

    远远便望见流碌湾停了一艘游轮,船身侧刻一行noah'sark。

    她下车,随着一群同样在往上走的游客,一边上台阶,一边问丁迦陵“这这是他的船吗好大呀。”

    丁迦陵说“是钟总耗时半年为纪小姐打造的一艘船。”

    纪珍棠脚步顿住,回眸看他,目瞪口呆“真的假的,为我吗这艘游轮”

    丁迦陵微笑着,不答反问“纪小姐知不知道诺亚方舟的故事”

    她想了想,看着那几个英文字符,说道“应该是圣经创世纪里的一个故事吧,上帝发难,给人间制造了一场洪水,诺亚为了躲避洪水,建了一个方舟,让他的家人亲戚,还有一些飞禽走兽躲在里面,最后上帝心慈手软,所以他们逃过一劫。”

    丁迦陵一边听着一边点头,继续考她“那你知道它的寓意吗”

    “可能是”纪珍棠思索片刻,胡乱猜着,“象征着信仰生存的信仰吧。”

    他说

    “还有拯救与重生。”

    走在甲板上的脚步顿住,夕阳照着天空与海洋,这个世界像是铺满了金子。

    纪珍棠踩在一片金灿灿的地上,看着脚下的noah'sark,揣摩着这几个字,拯救和重生。

    而后,她笑了下,对他说“我明白了,不过呢,我的方舟不是船,是一个人。”

    流碌湾,她从前摔下船,在血水里漂上岸的一个多事之地。是妈妈叫她不论如何不要回溯,不要提起的一段经历。

    时隔多年,秘密不再是秘密,有人在这里,为她建造一座崭新的方舟。

    她恍然就懂了钟逾白的用意。

    上篇从哪里断裂,下阙就从哪里启航。

    纪珍棠低下头,往下迈入海拔微低的船舱。

    金色的傍晚,温柔的日光直射着挂在墙上的一幅幅画。

    看到儿时稚嫩又鲜活的这些作品,她登时愣住。

    那些张扬的、明媚的笔触,曾经沉睡在她暗弱的书箱里,险些生霉,如今却被他挂到墙上,被晒得干干净净,供人参观。

    他是多么珍重她说出口的每一个字。

    去年生日,他送她一个茶庄,送她一片花海。

    又一年生日,钟逾白给她开了一个画展,为了圆她最后一个未完的梦。

    画展的名字叫fyfree

    她走过每一张画,直到路的尽头。

    站在被装裱得很精致的画框前,纪珍棠鼻酸难抑,感慨万千,正想拿手机拍两张照片纪念一下。

    然而从包里找手机时,不小心带出一张轻薄的纸。

    她的小礼物掉在地上。

    纪珍棠立刻躬身拾起。

    照片是倒扣的,她这才惊讶地发现,钟逾白还在后面写了一句话。

    他的字迹遒劲而稳健,字如其人,一样端正儒雅。

    纪珍棠舍不得看完似的,一个字一个字读过去。

    今天的花海为你盛开,漫山遍野。而我仍然渴望不问归途地爱你。

    一段情话,在心中默念完毕,随之而来的,一道平稳而缓慢的脚步迈近,最终落定在她的跟前。

    “阿珍。”

    钟逾白温和一笑,声音沉缓而低磁,由海风轻轻地送到她耳畔。

    “生日快乐,我爱你。”

    他曾说,明年的生日还要一起过。

    她说,她小的时候一直很想开一个画展,如果有名字,就叫自由的鸟。

    她说,在日落的时候说爱,长夜才不会显得难捱。

    于是他及时出现,来替她一并实现。

    金灿灿的光线折到地面,落霞追着圆日投海,浮在水面的一次盛大缅怀,替她坚守每一个无暇纯粹的梦境。

    是他为她贡献的最高浪漫。

    纪珍棠抬起头,看到了她的诺亚方舟。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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