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珍棠说“为你自己,一点也没有吗”
他便又停下来,稍作思考。
几秒后,说“我想不到。”
这话是真的,他如今已经不太为自己打算了,更别提理想什么的。
钟逾白对世俗的欲望没有那么强烈,他也不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纪珍棠水灵灵的眼注视过来“可是,你好像也没有很多的爱。”
他只简单地说了四个字“我拥有过。”
他告诉她,人在未成年的阶段,如果拥有过爱,那么余生都会感到富足,一旦缺失,则终其一生都在找寻。
钟逾白属于不缺爱的那一类人。
拥有过就是体会过幸福了。
为他高兴,也为她的过去泛酸,纪珍棠感慨地笑了一笑,说“嗯,阿姨很爱你。”
她说这话时,眼前浮现出陈家太太端庄文秀的样子,记忆也会人脑中褪色,旧事里的人变成了一张尘封多年的老照片,温雅自持,眼里的柔和被她的儿子遗传了六七分。
他用手指轻蹭她脸颊,淡淡说“如果她还活着,也会好好爱你的。”
纪珍棠鼻子一酸,低声嘀咕“他们太可恨了,钟家的坏人。”
钟逾白轻轻一笑,像是早就释怀一般“坏人得到了惩罚,已经结束了。”
说到这里,她擦擦泪痕,转而认真地问他“对了我听说,钟珩的哥哥回来了是吗就是坏人的孩子。”
他稍稍敛目,和她说实情“他在外面讨生活,待不下去,所以回来谋个职位。”
紧接着,她担心地问“他会不会对你怎么样啊”
钟逾白语气平静“小小蚂蚁,不足挂齿。”
他把捏死他很容易这话表达得很委婉。
她点头应一声,又忙问“那他的小孩呢以后会有吧。”
他说“蚂蚁的小孩,也是蚂蚁。”
纪珍棠怔了怔,失笑。
他说这话的语气真是又狠又酷的。
跟咬牙切齿的恨比起来,平静的凉薄最可怕。
“我很害怕的。”她忧心忡忡,喃喃道,“你以前说,很多人想看你掉下来,那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会不会觉得很累啊你要是觉得累了,就”
说到一半,她自己卡住。
就什么呢就下来吧。
可是哪里是这么轻松的事
纪珍棠今天问很多的问题,对他的关心超出平常了。
虽然钟逾白说过,潮涨潮落,是人生的规律。
规律如此,她还是希望他能永远在巅峰,在食物链的顶端,有着想搞死谁就搞死谁的气势。
这样想,不是为了逞一时的荣光,而是怕他跌落,跌进太多人虎视眈眈的深渊。
虽然蚍蜉撼树是个贬义词,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也称得上是警世恒言了。
钟逾白眼睛又放低了低
。
她看不出他在思考什么。
“还没有说,喜欢不喜欢。”他执起锦囊,不疾不徐地转了话题。
“那还用说啊,喜欢死了好吧。”纪珍棠脸上恢复一点笑意,又语气甜甜,“下次你找一个绣工帮你弄就好了,大费周章干嘛呀。”
“只有想你的时候,我才会觉得轻松。所以你不在身边的话,就换一个方式想念。”
钟逾白深情款款地说着这一番话,看着她的视线也平静无波,但攒在掌心的欲望,在她夸张堆叠的裙摆深处,已经隐隐在冒火光。
她一直坐在他身上,保持着面对面的姿势,此刻扭了扭腰,显得难安。
他接着说“我也需要有价值的时光,来对抗虚无。成就感对我没有用了,只有你,能够替我补全。”
纪珍棠只看着他薄唇翕动,却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心脏狂跳,耳鸣不止。
声音柔下来几个度。
“丁迦陵突然回来怎么办”
钟逾白抬手,掌心按在她的后颈,稍往下压。
纪珍棠的耳垂贴上他的唇畔。
“放心,”他眼底暧昧丛生,不无狡黠,“我让他下班了。”
晾他太久的后果就是阈值狂跌,经不住几番纠葛,她往后仰头,到后来没有丝毫主动的力气。
理智也跟着起了一层浓厚的雾。
根根心弦,越扯越紧,到极限被骤然挑断,崩坏四次。
她对豪车向来没什么追求,但今天醒过来,认识到了什么叫回忆能美化场景。
突然就特别特别喜欢这辆车。
亲切极了,美好极了。
斯文败类的钟先生正在好整以暇地收紧腰带,他连领子都没歪。
她眼波模糊,丧失了时间概念,有气无力地倒在他身上。
从车里往天上看,从没有星空的蒙蒙天色,判断出夜已很深。
纪珍棠瘫软在坐,手往旁边一探,倏地一惊,起了身“这怎么办。”
她指着裙边的印记。
钟逾白没仔细看,简单一瞥“不要了,下次换新的。”
她可喜欢这裙子了,较真说“不行,我的战袍”
他眸色轻顿,是没想到这衣服对她挺重要,战袍这词都冒出来了。
随后语气放柔,用手指挑起弄脏的那一处,仔细看了看“我看能不能洗一洗。”
纪珍棠哈哈一笑,搂着他脖子“好啊钟总,做完针线活又要给我洗衣服,我这是什么大小姐待遇”
钟逾白笑了下,没有辩解任何,他看了眼她翘在前面座椅上挂得悠闲的两只脚丫,又欣赏一番这脚比头高的随性姿势。
“星洲不远,正好我还有几宗生意在那边,常来常往。”回去的路上,钟逾白开车。
她蔫巴地窝在后面,“嗯,你还有一架飞机,可以咻一下就飞过去。”
纪珍棠说着,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弧
。
钟逾白从镜子里瞧她一眼,忽然说道“回来之后,应该也不小了,可以考虑考虑婚事了。”
她一愣,反应呆呆“和谁的婚事”
他的眼里浮出一点笑意“你还想和谁”
“”
“把小蓝换了,好不好”
纪珍棠下意识看了眼手指,但她今天没有戴小蓝“你是说真的”
钟逾白很真,嗯了一声。
她高声惊呼“那我不去了,明天就结”
看她喜形于色,他也逐渐笑深,拿几个字点一点她“针线活,白研究一场。”
她倏然低头,又看一眼那句天高任鸟飞。
看着看着,纪珍棠也笑了,收掉那迫不及待的气势。
钟逾白说“把自己养养好,才能有健康的心情来爱我。”
她点头。
“之前同学说起你,我说我们不会结婚,那时候心里还有点失落。就一点点吧,可能因为本来也没有抱什么希望。不过,我渐渐想明白了,在我心里,不管有没有那张纸,我爱你,你爱我,就已经是很好的结局了。
“婚姻相当于是爱情的一个承诺,我有你的承诺就好,对它没有那么执着。”
她想了一想,补充道“就像梁山伯和祝英台,死了化蝶,也是一种圆满啊,别人也会觉得他们长长久久在一起了。对吧。”
一个很古怪的形容。
钟逾白莞尔“在我们家不兴说梁祝,换个比喻。”
“啊,好吧。”她搔搔头发,“只字不能提”
他说“只字不提。”
纪珍棠了然,又说“当然,我不是说不想嫁给你。我只是想表达,爱情一定是高于婚姻的。只要能永远和你在一起,浪迹天涯也可以。”
他说“我怎么舍得跟你浪迹天涯,我只想给你荣华富贵。”
她立马笑逐颜开,露出一种非常侠义江湖的姿态,用手点了点他的肩膀,抨击道“怎么能这样说很俗气哎。”
但是一句荣华富贵,俗到她心坎上了。
钟逾白看一眼镜子,说“理想都浪漫,现实都俗气。最关键,你有我的承诺,我还没有你的。”
这一回,他的视线没有从镜面挪开,却敛了笑意,漫不经心地说着“看你跑到东跑到西,我也需要一个承诺。”
钟逾白的眼神越过纪珍棠的耳侧,看向一直跟在后面的一辆车。
“是哦,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她笑眯眯,“你还担心我会跑呢。”
钟逾白没说话,看着后车。
一段路,两段路。
这是第三段路了。
陌生的车牌,但他隐隐知道了是谁。
纪珍棠瞧一眼他的领带,又问“哎,你这两天怎么没戴胸针啊,腻味了”
钟逾白回答了一句让她似懂非懂的“安全些。”
说完这句,他突
然加速,把车开得千折百回,超了十几辆车。
直到上了高架,才稍稍稳下来。
纪珍棠攥着安全带,惊魂未定地问他干嘛突然飙车钟逾白平声说,没事了。
翌日,钟公馆。
钟瑀回来了一趟,他想顺走一些自己从前在这里的生活用品,能用的不多了,准备全带到西楼去,陪他妈生活一阵子。
下楼时见到池樱坐沙发上,正翘着指头抹指甲油,问她一句“我在家里有张照片,跟阿珩拍的,你知道放哪了吗”
池樱瞧他一眼,轻描淡写说啊,让钟逾白撕了。”
钟瑀瞬间牙关收紧,齿缝里蹦出三个字“又是他。”
池樱说“你是不是昨天跟踪他被发现了”
“”钟瑀面如玄坛,“你怎么知道”
池樱没回答,她消息一向灵通得很,只讥诮一句“你跟他斗什么呢,别自讨苦吃,安逸点。”
钟瑀冷笑“要是看不惯,他可以把我车收了,再警告我一句下不为例。反正有权利,不是为所欲为”
池樱为他涉世未深的样子,不由啧啧一声“想得太简单,你老子要是活着,看不惯你,就把你车收了。钟逾白可不一样,他狠起来,直接把你腿打断,永远别想开车。”
“”钟瑀神色愕然,“他敢”
“你以为他不敢吗”池樱上下扫他一眼,呵笑说,“你跟他交锋不多是吧,他回国没多久你就出国了,那你得听伯母一句劝,他这人呢,心是石头做的,你跟他过不去就是找死。”
钟瑀嗔目“我当然知道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不然当年也不会把我爸逼死他还那么无动于衷,一点悔过心都没有我爸就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他的”
池樱揉揉耳朵“哟哟哟,耳朵长茧子了,跟你那疯疯癫癫的妈一个死相,吵死个人。”
钟瑀懒得搭理她,让自己冷静一下,收了点气,转而又问“他身边那个女孩子是谁”
池樱幽幽开口“我说你啊,就这么条贱命,能活一天是一天吧,你在泊洋安分点还能享享清福,可别作了,万一跟你爸一个下场,你那老娘又要到处发疯,丢我们钟家的脸。”
“还有你那个老爸啊,自己作恶多端,这叫什么呢死得其所,你成天咬牙切齿干什么,别跟祥林嫂一样,你在这里恩恩怨怨,外头人家把你当笑话”
“砰”
一个花瓶猝然砸碎在地。
池樱陡然住口,看看地上碎片,拍拍胸脯,吓了一跳“哎哟喂还冲我发火,有必要伐,我哪句话讲错啦。”
钟瑀冷冷对她,又问一遍“那个女孩是谁”
池樱摆手“你别疯你别疯,我想想。”
她按了按太阳穴“是青大的学生吧,叫什么小棠,什么小棠来着我只记得她的脸”
在池樱想起来之前,家中厅门被人一推。
两人同时往门口看。
钟逾白逆光走进,款步到钟瑀的跟前。
他低眸望着自己的侄子,语气很淡,但眼神很重,沉沉一句
“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
“”
池樱盖上指甲油,赶紧举着手撇清“我可没说,可不是我说的。”说完就扭着腰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