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却砂木架子床,层层叠叠的顶级霓裳花制成的幔帐,轻柔却久久不散、如天光昏暗雾色朦胧的香气,和柔缓的烛光。
在这样的环境中,你涣散的意识重新汇聚,四肢逐渐恢复知觉。
挣扎着想要睁眼,却被一只温热带着香气的手捂住了双眼,清缓地劝阻道:“…你醒了?先不要睁眼,外面太亮。”
那是一道汩汩如泉水、袅袅私烟霞的声音,只听上去便让人无限遐想说话人的风姿绰约。
果不其然,当覆盖你眼睛的手掌移开后,出现在你眼前的正是那样一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美人——容颜如玉,双眸似水,眼角一颗泪痣红得惊人,耳垂上坠着一只通体石珀的雕龙耳坠,美得惊心动魄。
而现在,他正低着头凑到你的身前,语带关切(且好看)地问道:“怎么不说话?是哪里痛么?”
——哪里痛么?
说实话,倒不是具体什么部位,硬要说的话,就像是哪里破了个洞,正鼓鼓往里灌风。哪怕脑子混混沌沌、还没搞清发生了什么,却还是难过得不得了。
就像被困在深渊中,找不到出口,迷茫且孤单。
你大概是露出了像走失的小狗一样的表情,惹得眼前的美人极为柔和(且好看)地看向你,于是你成堆的委屈忽然涌上心头,难以抑制地扑到了眼前人的怀里,汪地哭了出来:“——娘亲!我心里好难受啊!”
———
嗯,娘亲。怎么了?
小狗有什么坏心思么?
只是喜欢亲近长得好看的人而已嘛。
———
这样说起来,记忆里似乎还有一位长得特别好看、想起来心脏就会扑通扑通跳的人——是谁来着?
———
“——噗嗤!”
屋子的角落,原本还一脸正经观察形势的双马尾少女喷笑出声,被少年出其不意的反应逗得浑身发颤,拍打着坐在一旁沉稳泡茶品茗、宛如事不关己的青年,狭促地问道:“喂喂,我说客卿,苍璧美人突然间多了个儿l子,你这个便宜老爹就没什么要说的么?”
哭得汪汪叫的清心没有听到胡桃的话,倒是险些被扑倒在床上的苍璧带着几分无奈看了眼胡桃,又带着十二分的温和转回头,将清心拢在了怀里,耐心安抚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少年。
余光中,长发的青年悄声细语地说着软话——这场景太过温馨,以至于本不愿参与胡桃看乐子行为的钟离也放下茶杯,噙着微笑回答道:“——要说什么的话,家教不严,幼子顽劣,让堂主见笑了。”
———
“...先生!怎么连你也跟着胡堂主胡闹!”
———
“——对、对不起!我、我只是,太难过了,不是要冒犯苍璧先生的!”
一阵兵荒马乱过后,你总算是止住了眼泪,面红耳赤地对着被你哭湿了衣襟的苍璧先生(先生!记住!)道歉,然后拘谨地坐
到了桌旁,听自称钟离的青年为你讲解了过去发生的事情。
“...诶,诶?所以我其实是得了不治之症,然后幸运被仙人救下的人?其实已经五百岁了?”
“呜啊,好厉害,我已经变成比村头婆婆还要老的老爷爷了呢!好想和大家炫耀!”
“...咦...奇怪...村头婆婆,是谁?大家,又是谁?”
“...记忆,好像隔了层雾,想不太起来了。”
“...说起来我叫什么来着?”
———
脑子里像是塞了一团迷雾,朦朦胧胧地记得些事情,想要走近却怎么也看不清。你抓着本就凌乱的橙色短发挣扎许久,最终只能想起你的名字是——
“——清心。”记忆里似乎有人无奈地叹息,然后用清冷的声音叫你慢些跑、叫你不许冒险、叫你乖乖听话,叫你唤他【——】。
“...讨厌,为什么记不得了,”你没有发觉红肿的眼睛里又汇聚了泪水,正啪嗒啪嗒往下流,只是越来越用力、像是要把脑袋敲碎一样砸着额头,“想起来、想起来啊,笨蛋清心,他那么重要的话,他那么不可或缺的话,为什么会把他忘掉——”
———
少年的手指陷入头皮,几乎抓出血来。
在他真正伤到自己前,钟离冷静地将他打晕,把他抱回了床上。
胡桃早在对话开始之前就被赶了出去,于是屋子里清醒的只剩下了钟离和苍璧。
苍白着脸,长发的青年沉默地自背后抱住钟离的腰,脸颊埋在宽阔的肩膀中许久,才低声发问:“...失去记忆,是这么痛苦的事情么?”
“哦?难得闲暇,不好好休息,夫人却想要听我讲故事吗?”听到苍璧的话,黑发金瞳的神明没有回头,只是邃远地看向远方,“我以为在夫人眼中,过去的事情,就该让它如岩石风化成沙,不再提起呢?”
“...过去的错误,我非常、非常抱歉,”勒在钟离腰上的手臂更加用力,但那并不足以表达心中情感,于是苍璧踮起脚,如献祭般亲吻上神明的后颈,“...但我也非常感谢您,愿意一直等我。死生契阔,愿您,从此一直在我身边。”
———
为了某人而刻意摆满奇珍异宝的椒房中,更加高大的青年回过身,将纤细的那个搂在怀里。两道身影逐渐重合,口舌纠缠。
意乱情迷的间隙,苍璧喘着气、低声问着神明:“所以,是您将清心的记忆一同封印的么?”
“毕竟【契约】的基础是【公平】,想要实现愿望,便要付出代价,”听到苍璧的问题,坐享爱人入怀的神明露出包容沉稳的笑容,“而且魈他也需要明白,无需永远做最坏的打算——奇迹是会发生的,在他身上。”
———
灾厄或无尽头,可凡尘有情。
即便夜叉注定悲戚,但也应有片刻安宁。
———
你就这样在钟离与苍璧的家中住了下来。
当然,在别人家借住这种事、你自然也有过推辞,一方面是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小狗也有基本礼仪,谢谢),一方面也是想要去找你记忆里的那个人。
但钟离先生说你现在属于刚刚复活,仍需每日柔身健体、开启灵智,以防陷入与不卜庐的僵尸小妹妹一样的境地。所以你也只好厚着脸皮住进了别人的【金屋】。
华丽的屋子、和蔼的主人,按理说你在借住期间不该有什么抱怨,但当苍璧先生一脸温和地搬来成堆的书册准备教你写字时,你还是感到了几分后悔——就是说,二次元开放世界里还要学习是否有些过于鬼畜?
就在你绝望地趴在桌上自暴自弃时,不知从哪里推销回来的胡桃自窗口冒了出来,蹭地跳进屋子里,悠哉地问道,“哟,清心,复活的人生怎么样?是不是感觉被我埋掉会更轻松一点?”
双马尾少女蹦蹦跳跳坐到了你的书桌上,摇晃着腿,举着你写得歪歪扭扭的大字:“啧啧啧,天分、天分啊,要我说,清心你这个字简直可以当作符咒来用了!”
胡桃的嘲笑让你有些难堪,面红耳赤地从她手里抢过大字,你有些警惕地瞪着她:“——这么嫌弃我还来干嘛?超度我么?”
“误会误会,”听了你的话,胡桃装出一副惊恐的样子,“胡堂主我啊,虽然确实天资聪颖、睿智过人,但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
“...这是什么意思?”你歪着头,不解胡桃到底想说什么。
而胡桃只是煞有其事地看了眼你背后的空气,神神叨叨地回复道:“意思就是,你还是有很多人关心的——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高处宝箱自然香——成天像客卿那样想东想西是会变老的!”
说完这些不明所以的话,胡桃挥了挥手,潇洒地又翻上了窗台。
临别之前,她转过头,一脸正经地看向你:“不过不要误会,暂时不会送走你,不代表我会退让。”
“——虽然你理论年龄比较大,但在这个家里,我是姐姐!这一点不容反驳!”
———
…总、总之,就当作这个家里的人都很欢迎你好了。
———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半个月,在海灯节马上就要到来前的几天,你终于被苍璧先生准许离开璃月港,向稍远的地方走去。
“那么,清心第一处是想去哪里呢?”站在纷纷扰扰的港口,苍璧挽起耳边长发,轻声问道。
“——荻花洲!”甚至不用思考,某个地名就脱口而出,然后才是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我听说那里有个有名的客栈,想要去看看。”
苍璧听到你的话似乎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回复了平静,摸着你的头笑道:“很好的计划,那,一路顺风?”
借着美人的吉言,你一路兴致勃勃地向着荻花洲的方向走去。
最初一段路很好走,你甚至有心情追赶团雀、或是跳到树上摘日落果吃,但走到后半截,你就明显感受到了钟离先生形容的【四肢僵硬】,行动
极为艰难。
强撑着一股气蹭到了望舒客栈,你靠在盘旋而上的步道上长出了一口气,完全没注意上方淮安和被叫来帮忙的旅行者着慌的大叫。
脚下的某块木板毫无预兆地、干净利落地断成两半,站在上面的你仍保持着远眺的动作,却忽然陷入失重,懵懂地、无助地从高空中向下,不断向下,坠落——
——然后被从天而降的仙人接住,稳稳落在地面。
———
那是概率在几万分之一的奇迹呢?
被你所念所想的仙人两次救下。
看,所以奇迹的确会发生。
没有谁不配遇到好事,没有谁应该永世承担痛苦——充满罪恶的过去的确存在,但他不必为此背负无尽罪业,日复一日地失去与挣扎。
再黑暗的角落都有光明,再荒芜的土地都会开花。
即使那只是支不起眼的、普通的小小白花。
———
青色短发、金色瞳孔,眉间一枚显眼的、紫红印记,五官精致到不可思议,也熟悉到不可思议。
手臂托在你的腿弯、后背,将你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后,少年仙人想要起身,查看你僵硬的腿。
你却以为他要离开,焦急地一把抓住他脖子上的念珠,带着哭腔大喊:“——不许走!”
不知名的仙人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以凡人身份来说,看到仙人如此平和你本该惶恐,可现在,你的内心却充满了莫名的悲愤,就好像他不该这样对你,而是应该更加温柔地摸着你的头,和你说——
“——为何哭泣,是哪里受伤了么?”
看到你狼狈地、毫无美感地号啕大哭,清冷的仙人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轻柔地为你擦去涌出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道:“不必害怕,我是【二眼五显仙人】——【魈】,我会保护你的。”
———
宛如初次见面,确实初次见面。
每个开始毕竟都只是绪篇,而充满情节的书总是从一半开始看起。
当然可以的肯定的是,这本书一定拥有着每个人都在期待的、团圆美满的结局——这是你与神明、与未来的【契约】。
———
“我、我是清心,”整个人扑到魈的怀中,你毫无形象地将魈贴身的白色上衣全部哭湿,直到身体里再也挤不出一丝水分,才抽泣着、一边打嗝一边说道,“魈、魈上仙,谢谢您,救、救了我。”
——谢谢您救了我。
——自危险之中、自孤单之中、自遗忘之中,再次,救了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