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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闷闷的声音自怀中传来,白桁摸了摸奚陵的头,沉声道“等出去以后,我帮你打他。”

    他语气有些压抑,细听的话,不难发现其间同样蕴含的怒气,那是对裘翎所作所为的愤懑,但除此之外,似乎还克制着什么东西,暗金色的眼睛里一片冰冷。

    因为隐藏得极深,奚陵没听出白桁声音中的异样,而是想到了之前白桁和裘翎动手后,身上到处都是伤口的画面,不由叹了口气,反过来安抚地拍了拍他“还是我来吧。”

    白桁失笑。

    随后,便看见了奚陵手上之前被药瓶划破的伤痕。

    幻境里还能被瓷器划伤,白桁皱眉,很快就大概猜到了事情的经过,不由默默在裘翎头上又加了一笔,拉过奚陵的手,拿出了随身携带的药膏。

    微凉的膏体在还泛着红的小口子上涂抹开来,痒痒的,但不疼。奚陵侧头看着,觉得他就像个百宝箱,什么都能从兜里掏出来。

    以前是只掏吃的,和余顺呆久了以后,渐渐的,也开始掏些伤药亦或其他实用的小东西。

    不由好奇地打量起白桁平坦的胸口,奚陵十分可惜现在手上涂了药,不然他一定要扒开来瞧一瞧,看看里面还有些什么东西。

    不过不扒也没关系,他勾了勾白桁的手指,点名道“我想吃白桃干。”

    在千变万化又暗藏危机的洞天,这种要求和无理取闹简直没什么区别,但是白桁就是这么的全能,奚陵说完以后,他就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小包。

    因为手上有药,白桁直接喂的他,喂完以后,便指尖一抬,将包裹用的油皮纸直接烧掉,又给他递了包桂花糕。

    奚陵更好奇他兜有多大了。

    “还有吗”

    他转头,期待地看着白桁。

    幻境里裘翎还在鬼鬼祟祟窥探余顺的生活,奚陵白桁二人则坐在了余顺儿时小院的石头上,看还只有几岁大的小余顺懂事地干着家务。

    之前一个人困在幻境的时候,奚陵被气得不轻,灵台几次出现不稳,一度忍不住怀疑,尊胜老祖给他算的死劫,莫非就是被裘翎气到灵台碎裂而死。

    但神奇的是,有白桁陪着以后,他却一下子就放松了许多,也能勉强算得上平静的,看裘翎骚扰转世后的三师兄。

    或许也不能算是骚扰。

    裘翎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一直没干涉过余顺的生活,只是隔三差五的来看上一眼,看完就走,并未久留。

    他似乎将看余顺这件事当成某种释放压力的方式,每当这个时候,就会短暂摘掉自己虚假的面具,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用真正属于裘翎的、并不温柔甚至有些阴冷的表情,看着余顺脸上那个他模仿了千万遍,却还是仿不到精髓的笑脸。

    他目光复杂极了,有愧疚有怀念,也有些痛苦和疲倦,还有一点隐藏极深的自惭形秽在里面。

    再之后,就是奚陵知道的事情了。

    裘翎在又一次去

    见余顺时,发现了遭遇贼人,身受重伤的余顺。

    他将人接到了医仙阁,医治了大半年时间才痊愈。

    余顺伤好以后,便主动要求留下,报答裘翎的救命之恩。

    刚听到这个请求时,裘翎兴奋到手抖,却又不自觉惶恐,甚至一度想要拒绝。

    之前白修亦的一句话,其实深深扎进了裘翎心里。

    他也怀疑自己命中带煞,会克每一个和他亲近的人。

    但随后,他发现了余顺对医术很感兴趣。

    拒绝的话收了回来,裘翎默默将自己所学全都慢慢教给余顺,他这一世依旧是学医的天才,短短几年,医术就在玄裕宗传开。

    再然后,裘翎便意识到,之前是他想多了。

    余顺和他并不亲近。

    他尊敬他,推崇他,感恩他,但唯独不亲近于他,裘翎同余顺相处了七八年,也比不上他照顾奚陵短短一个月,余顺对奚陵的那些叮嘱与碎碎念,裘翎更是从未体验过,永远都是客客气气,透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察觉出来的疏离。

    可是百年以前,俞温明明也会对他温声细语,细细嘱咐。

    裘翎心头沉闷,却又无力改变。

    他觉得自己矛盾极了。

    他一边期望着余顺可以想起前世,像从前俞温那样,用对待朋友的轻松态度对他,一边却又不敢对余顺太过特殊,生怕他是俞温转世的事会被玄裕宗里熟悉俞温的人发现,而他当年的所作所为,就会被知情人士传到余顺耳边。

    看到这里时,奚陵突然转过身,不想再看了。

    裘翎的过去的确让他对此人有所改观,但他不能接受他的鲁莽与悲惨,最后要他的三师兄来买单。

    他继续期待地看着旁边的黑衣男人,想看看对方能不能再摸出点零嘴。

    白桁笑了笑“有啊。”

    居然还真有。

    奚陵眼前一亮。

    理智告诉他这应该是不可能的,白桁衣服又不厚,塞了药塞了止血带塞了果脯塞了桂花糕,要是再塞点,胸口早该鼓鼓囊囊挤到变形,这不太像在意形象的白桁能做出来的事情。

    可理智之外,他又莫名其妙认为白桁无所不能。

    一直予取予求的白桁却忽然转移了话题“这个幻境将所有人全都分散开来,目的是挨个考验进来的修士,能够通过的便能走出幻境,拿到先天灵物。你就不好奇,我是怎么进入的你的幻境,又为什么,非要费这么大的功夫来找你吗”

    奚陵一愣。

    他当然是好奇的,方才还想着,要找个机会问问白桁。

    于是他很乖顺地配合道“为什么”

    白桁笑容微敛,伸手捏住了奚陵的脸。

    因为奚陵莫名其妙塞了个狼牙给他。

    想到这里,白桁手上力气加重了一点,下颌线条紧绷而凌厉。

    奚陵有些吃痛,但没有反抗,茫然地看着他。

    奚陵有多宝贝那

    串兽牙项链白桁是知道的,之前有人想抢,直接被他当场砍手,现下无缘无故的,却突然摘下一部分给他,还是偷偷给的,这让他没有办法不多想,刚发现的那一刻,白桁几乎又体验了一遍刚得知奚陵将死时的感觉。

    他想尽办法撕开了幻境,又费尽心机进入了奚陵的幻境,看到他依旧好好的站在那里,才如蒙大赦地松了口气。

    奚陵抱他的时候是抱的腰,他要是再往上一点,再贴紧一点,就会发现他后背被冷汗湿透了,心跳乱得像是要炸开。

    但他凝视了奚陵半晌,最后也没埋怨他方才将自己吓懵了的事情,只是在他滑嫩的脸上捏了又捏,沉声道“我心情不好,你再抱我一下,我就把吃的给你。”

    “嗯”

    奚陵更迷茫了。

    怎么话题又绕回吃的上面了。

    偷偷观察起白桁的表情,奚陵发现,对方好像是真的心情不好。

    之前吃了白桁那么多东西,也没给过报酬,想了想,他还是凑近了一点,环住了白桁的脖颈。

    白桁一把回抱住他。

    他抱得很紧,紧到恨不得将奚陵按进身体,满心的后怕与担忧在这个几近窒息的拥抱中稍稍释放,好半晌,才松开一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着奚陵的腰窝。

    唔奚陵居然有腰窝。

    怪好捏的。

    他又按了两下,也不知是哪里没按对,奚陵忽然一抖,难受地往旁边挪了挪。

    他看上去应该是想跑,但想到白桁心情不好,忍了忍,还是乖乖地没走,带着问询地抬头看他。

    那是在问白桁东西在哪。

    “哦。”白桁淡淡开口,理直气壮,“骗你的,没有,饿着吧。”

    奚陵被他毫不掩饰的恶劣震惊了,蓦地睁大了眼,白桁却舒服了,进入洞天后就一直糟糕的心情彻底好转,赶在愤怒的奚陵说话之前,眼疾手快地塞了块没吃完的桂花糕,而后声音一转“咱们该怎么出去”

    他说着,转眸看向裘翎,目光微沉。

    裘翎幼时的遭遇同样让白桁有些意外,但他和奚陵一样,依旧不能接受对方间接害死俞温这件事情。

    是,他是很惨。

    但是那个年代活下来的人,又有几个不惨他们玄阳门每个人的身世,比之裘翎恐怕都好不到哪去。

    在仙盟有一条铁律,那便是但凡随队出城,一切行动都要向领头修士报备。之所以有这么一条,就是因为战场上遇到仇敌的比比皆是,上一刻有说有笑的战友,下一刻就可能化作尸骨,如果人人都不管不顾闷头寻仇,最后结局很有可能就是招致所有人全军覆没。

    身世不是他鲁莽行事的理由,俞温已经劝阻过他,他甚至自己也已经给玄鸟放上追踪符,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报仇,找曲仙尊,找仙盟,甚至可以找俞温商量商量,找找玄阳门。

    可他都没有,偏偏要选择托大,违反铁律私自行动,还偷药惊动了俞温,最后害惨了别人,也害了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白桁一度十分后悔。

    他听说过裘翎的过去,因而在俞温第一次将人带进玄阳门之时,就看出了裘翎人模狗样的外表之下,极度压抑导致的偏执。

    但他没有干扰师弟交友的习惯,加上裘翎对俞温也还算不错,因此虽然看出来了,也只是偶尔提醒提醒俞温,叫他不要对裘翎太过交心。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多管闲事一点,早早将此人打发出去。

    可事情已经发生,再后悔也没有意义,他抬眼,看向奚陵。

    裘翎的一生已经讲述完毕,幻境却迟迟没有消失,这是因为灵物的考验还没结束,被施术者不醒,他们也没法从幻境中脱离。

    白桁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洞天,因此并不确定该如何破开此处幻境。不过他猜测,奚陵应该是做过功课再进来的。

    奚陵点点头,慢吞吞吃掉嘴里的东西,才走到仍然深陷幻境,目光呆滞的裘翎面前。

    他前几天被奚陵打过的青紫还没消散,木愣愣的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是怨憎会吧”

    怨憎会,八苦中的第六苦,指憎恨厌恶的人,却偏偏要时刻与之相见,无法避开,无法摆脱。

    但是裘翎憎恨的,显然不是旁人。

    奚陵蹲下来,平视着裘翎的眼睛,一字一句“你憎恨的,是你自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