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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说来可笑,裘翎不要命地疯了一场,拼尽一切也要为族人报仇,可是最后,九头玄鸟却并没有死在他的手里,而是被后来赶来的曲仙尊所杀。

    他就像幼时努力修炼意图振兴家族一样,忙忙碌碌,忙了场空。报了个虚幻的仇,代价是从此以后,世界上最后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也不在了。

    这天以后,裘翎就有些浑浑噩噩了。

    他再没练过剑,因为一练剑,就会想起之前俞温给他针灸的场景,也再没打过坐,因为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于是本该修炼的时间,全变成了整日整夜的枯坐。

    墙角、树下、河岸、路边,甚至是魔物面前,各处都留下了他呆滞的身影。

    若是和平年代,亦或裘家还在,他的状态或许会更差一点,因为可以借酒浇愁,可惜,对于现如今的裘翎,肆无忌惮喝酒都是一种奢望。

    仙盟修士们一早就听说了他的事迹,见状,纷纷嫌恶地避开了他。

    不夸张的说,俞大夫的手段,整个仙盟基本都体会过。

    现在市面上最常用的伤药、危急时刻的一些救命神丹,一多半都有俞温参与过研制亦或改进,更别提还有不少被俞温救过曾亲手救下的修士,刚听到这个消息时,众人简直恨极了裘翎。

    有不少人找裘翎泄愤,但一是因为有上面的人护着,二是和玄阳门人一样,到底惦念着他是俞温拿命救下的人,几番闹事,也没给裘翎造成多少实际性的伤害。

    裘翎一次都没还过手,默默承受着,打之时一动不动,打完以后,也只是踉跄地爬起来,一声不吭地回屋。

    这幅麻木又颓唐的样子让不少动手的人倍感无趣,渐渐的,人们不再找他麻烦,除了刻意无视掉一个人外,生活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奚陵却是始终不受影响。

    他一直都是打裘翎打得最狠的一个,也不会刻意去找,但只要让他撞见,奚陵见一次打一次,谁拦都没有用。

    又一次从奚陵手下半死不活地爬起来,裘翎抿着唇,沉默地用河水擦拭着身上的鲜血与污泥。

    入冬后的河水温度极低,冰冷的浇在伤口之上,带来阵阵刺骨的凉寒,裘翎哆嗦了一下,混沌了数日的脑子难得有了些清明。

    他低头,在河水中看到了自己狼狈的倒影。

    鼻青脸肿,目光消沉,头发乱糟糟的,青黑的胡须也不知何时冒了出来,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是流浪多日的乞丐,半点没有当年裘家少主的样子。

    他愣了愣,突然受到惊吓般,一把打碎了水中的倒影。

    大概是俞温死后的第十天吧,裘翎就发现,他无法直视自己了。

    他打碎了屋里所有的镜子,破坏掉了一切能倒影的物品,就算是出门,也会下意识避开反光的东西。

    因为他一看到自己的脸,就有一种想撕扯掉的冲动。

    有的时候,他会突然性的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

    之所以没有立刻去偿命,大概是内心深处,还有那么一点点重建裘家的念想。

    但是很快,这最后一点念想也没有了。

    那天是寒衣节,裘翎难得收拾了一下自己,想要去祭拜一下俞温。

    出乎预料的,玄阳门居然让他拜了,只是拜完以后,奚陵又把他毒打了一顿。

    回去的路上,裘翎顶着一身伤,路过了几个裘家旧人居住的地方。

    不过不是八年前和他一起幸存下来的那部分,而是更早期,偷偷离开裘家投靠仙盟的那一批。

    他们知道裘翎最近发生的事,见到他体无完肤的样子便产生了误会,以为裘翎是被排挤得受不了了,所以特意来找他们。

    思及此,几人连忙道“少主,我们是不可能跟你重建裘家的。”

    裘翎一愣。

    他是想重建裘家,但并不是现在,以他目前的实力,根本不可能服众做家主。

    但从几人无比排斥的态度中,裘翎听出了一点别的意思。

    不知为何,他心中猛然一跳,想也不想,当即逼问起来。

    几人面面相觑,安静了一会,才道出了实情。

    “您真的以为,裘家当年拒绝加入仙盟,是因为不愿受仙盟管制吗”

    “据我所知,仙盟当初其实给了裘家非常好的待遇,也答应了不会对裘家多加管束,只要愿意加入,仙盟会将裘家视为贵宾,和现在的玄裕宗地位差不多。”

    “但你的祖父还是拒绝了,少主。”

    “他们宁愿看着自己的族人被魔物一个一个杀死,也不愿加入仙盟,因为他们觉得,仙盟会觊觎主家在大渊的那部分财产。”

    他们的担心其实没有错,仙盟的确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

    “法宝和人命,究竟哪一个更重要裘翎,你怎么看”

    裘翎没有回答。

    他已经完全懵掉了。

    脑中闪过了当年一个个死去的族人,响起了祖父母亲以及几个长老一遍遍对他说,那些人都是为了他而牺牲的声音。

    他怎么看

    他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前半生稀里糊涂,为了振兴家族失去自我,后半生浑浑噩噩,每天满脑子想的都是报仇。

    可到最后,仇不是他报的,而一直沉甸甸压着他的那些人命,也不过是为了掩盖长辈们私欲的幌子。

    那天以后,裘翎失踪了。

    他跨越千山万里,来到了裘家主家的位置,到了目的地后,便毫不留恋的,废掉了自己付出无数代价与努力,才达到的修为。

    随后,他便坐在主家破破烂烂的门前,等待大渊内的魔物将他撕碎。

    其实最开始,是想死在俞温墓前的,但他觉得俞温会嫌他晦气,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和裘家烂在一起。

    但是,命运有时候真的很爱开玩笑。

    他没有死,而是机缘巧合的,触发了裘家直系血脉才会触

    发的保护阵。

    一瞬间传送到了主家内部,在这里,他看到了族人们为之固执坚守的无数珍宝。

    裘家与仙盟都梦寐以求的财富出现在了眼前,裘翎笑了,笑得荒诞滑稽,笑得凄厉无比。

    再然后,五州某处的一个小城里,出现了一个姓裘的医修。

    他逢人必救,性情温和,是城中出了名的老好人,只是总喜欢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练习微笑,时不时还会问他的病人“这样像不像”

    “像谁”病人疑惑反问,随后裘翎就会愣坐一旁,久久一言不发。

    虽然修行上不算出众,但在医术上,裘翎还意外的有点天赋,偶尔的,也会被人称为天才。

    这个曾经虚假作用在他身上的词语,有一天竟也变成了真心实意。

    可惜,哪怕有裘家天材地宝相助,依旧比不上当年的俞温。

    他看着俞温生前留下的随笔,无数次赞叹于对方的才能。

    只是裘翎偷偷在俞温仙盟的住处里弄来的拓本,原件他没敢动,那是玄阳门的,他不能拿,也不配拿。

    一开始只是想做个纪念,没想到,后来给他带来了许多帮助。

    又过了好几十年,裘翎听说,华珩在给奚陵找医修。

    不做他想,裘翎立即去了。

    修复灵台是个天方夜谭,但在治疗奚陵这件事上,裘翎是真正用了全力,几十年也没放弃。

    因为俞温若是活着,一定也会不惜任何代价,拼命救他的师弟。

    救治的过程中,裘翎还做了一件事情。

    他用裘家留下来的法器,找到了俞温的转世。

    他叫余顺,一个和俞温很像的名字。

    他们有着同样清秀出众的相貌,同样温温和和的性子,同样老好人的秉性。

    裘翎在余顺几岁大时就找到他了。

    但裘翎在屋外站了一天一夜,最后也没有进去。

    不是不能,是不敢。

    或者说,没脸打扰对方现在的生活。

    与此同时,幻境外,看到余顺出场的一瞬,奚陵腾一下站了起来。

    “三师兄”

    奚陵喃喃,脸上有惊讶,也有震撼。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也不是无迹可寻。

    且不谈裘翎对余顺特殊的态度,单说他自己,就从见到余顺的第一眼起,便莫名的很有好感,提不起一点戒心。

    虽说记忆全失,身体却本能的,感受到了故人的气息。

    但随后,奚陵就遏制不住地升起了滔天怒火。

    这股怒气从幻境里俞温出现,便开始在奚陵心头积蓄,意识到裘翎会害死俞温时,怒气又再一次汹涌,连连吃下数枚药丸,才勉强压制下来,而现在,当看到裘翎还敢去找三师兄的转世,怒意终于升腾到了顶点,再多的药物也无法压抑。

    四周环境突然晃了一下,这是因为幻境进入了尾声,导致有一点不稳,强烈的怒气让奚陵手都在抖,他迫切地想要打碎这个幻境,将裘翎扯出来再打一顿。

    可先天灵物布的考验,即使是奚陵也只能按照灵物的要求老老实实破阵,他碰不到裘翎,于是更气了,脑袋疼得快要炸开,奚陵呼吸急促,咬着牙冷汗直流。

    就在这时,一只手从侧方探出,捂住了奚陵的眼睛。

    “放轻松,深呼吸。”

    来人声音温和,边说边轻轻拍打着奚陵的后背。

    沉重的呼吸伴随着对方的安抚一起,逐渐平息下去,奚陵垂着头,好一会才缓过来一点劲。

    他没有问白桁是怎么找到他的,只是在对方拿掉手掌后,忽然向前,沉默地将人抱住。

    白桁问他“好一点了吗”

    奚陵闷闷摇头。

    被强行压着回忆起糟心过往,甚至还增添了一下具体细节及后续发展,奚陵一点都不好。

    稍稍用力了一些,他将白桁抱得更紧。

    “生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