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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没有一场战争是毫无缘由开始的,在爆发的那一日往前倒退,总能找到无数的蛛丝马迹。

    比如进攻方的强大与贪婪,比如防守方的弱小与怯懦。又或者是一方有而不愿给的,是另一方特别想要的。甚至还可能一方既不需要另一方什么东西,也不认为对方弱小到可以随意欺凌,他只是觉得自家人太多,多得不容易控制,多得不能喂饱每一个人的肚子。

    不管怎么说,打你就打你了,挑日子,也挑理由,但那理由经常是与你无关的非要说有关系,你不是那个被打一巴掌后直接就能变绿变大爆开衣衫的家伙,这就算是个关系。

    宣和六年,在大宋内地,人口持续增长,到达了一个峰值,到处都是小娃娃,到处都是青壮年,怎么看都当给官家来一波歌功颂德。

    罗天大醮,有道理,没毛病。

    再加上官家十月初日的生辰,提前几个月准备一下,时间满满当当的,理由充分。

    但在燕云的朔州和武州边境线上,已经开始有西夏的军队集结。

    这事赵鹿鸣刚开始没想起来,她记忆力很好,但事太多,不过她没想起来,倒也有人提醒了她。

    三个高坚果虽然不是一个姓,但都称得上是赵良嗣的宗亲,帝姬往来给汴京的九哥写信,给小娘娘带各种礼物时,三个高坚果也会给爹爹写信,往来通报一些情况。

    写着写着,有些原不该出汴京,甚至不该进汴京的消息就送到了兴元府这里。

    比如赵良嗣回信时,总会说京里的生活还不错,虽然依旧没起复,但爹爹还在找门路,太子殿下不会忘了我,你们这群小豆丁压根不用担心的。

    但在这样的信之后,他又会很隐晦地问问帝姬近况如何他们几个小豆丁的生活如何当了灵应军的指挥使哎呀呀

    初时赵良嗣有点不太满意,宋朝重文轻武,他是很希望这几个孩子能够走正常科举仕途,成为彻底的宋人士大夫,光耀门楣的,那修道已是不得已,还要在团练营里当个小武官,这岂不是耽误孩子的前途吗

    书信要走千里路,因此一来一去就得几个月,上一封信里,赵良嗣还在暗戳戳劝他们几个操练兵营不是正事,要多读书,拜访蜀中的大儒,学一学圣人的经籍,当然有机会试一试科举嘛,能考回来也不错的呀。

    下一封信,爹爹的语气就变了。

    练兵练兵很好,在蜀中也很好,你们在兴元府有帝姬照看很好,不要挂念家中,更不要来汴京。

    如果说这样的信还没能让高大果警惕,爹爹后面加的只言片语就不得不让这个少年感到心惊了。

    爹爹说,让他在那边好好干,等出息了,给他的几个小侄子也送过去,好不好呀

    赵良嗣这一叠信都被送到了帝姬的手上。

    她翻一翻,又想一想。

    脑子里毕竟不曾内置个宋史,那玩意四百九十六卷,本纪多少志多少

    列传多少,纯文字都是好大一文件,那有的事就不免有遗漏,现在还得仔细想一想。

    今年发生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了金兵南下是明年下半年的事,这怎么上半年赵良嗣就开始慌了到底她是神仙还是他是神仙

    她想一想,看向高大果,“送信来的是什么人”

    “寻常都是相熟的行商送来,独这次是家中老仆。”

    “那你问一问他,”她说,“你父必还有些话没有同你说明。”

    高大果就跑了,过一阵子又回来,说“并不曾说”

    少女坐在她那把宽宽大大的椅子里转来转去,想了半天,点点头“你去写回信吧,告诉你父,若你家总角垂髫的稚童不嫌路远颠簸,送来兴元府是无妨的。”

    很感激又很迷茫的高大果行了一礼就下去了,留下帝姬继续在那想。

    “我说几日后出发”

    佩兰微微弯下腰,“咱们三日后启程。”

    “明日吧,”帝姬说,“这一路也没什么山贼了,明日咱们轻装先走就是。”

    王善和尽忠已经启程了,他们这一路号称是去平遥清虚观,送一本紫云真人吴猛亲抄的经书。吴猛是个入选了二十四孝的大孝子,既孝且仙,很符合帝姬的标准。但他一个江西的真人和山西有什么渊源,怎么就非要送去平遥,反正路上的关卡不知道这些,帝姬也就没花心思去编,只说这是道门之事,玄之又玄。

    当然,她只是手边有这么一本书,随手就塞给尽忠了而已。

    塞给尽忠和王善的除了这本书之外,还有一些绘制地图相关的杂书,以及一些制造简易沙盘的教程。

    两个人都有些摸不到头脑,并且尽忠这小内侍一贯是无利不起早的,现下听说光出差,没钱赚,脑袋就有点抬不高。

    但在他的脑袋彻底耷拉下来之前,帝姬又承诺了一些好处说道士们四处乱跑,关卡是不敢管的,那你们要做点什么生意,谁敢检查你们的马车吗

    王善还没什么,尽忠听了,立刻就精神抖擞起来,一迭声地催着王善出发了。

    距离太原之战还有大概一年半的时间,似乎现在去山西提前踩踩点,没什么问题。

    当然赵鹿鸣后来就知道自己史书背得不够细了。

    因为她背史书时,少看了一段“西夏人怎么想”。

    而西夏人最近想得挺多。

    李乾顺觉得他干这事,并没有什么毛病。

    他是大金的侄子,是大金最亲密的盟友,铁水浇出来的友谊之花,正该开在他们大夏的边境上。

    大金的地盘,他是不敢动的。

    也不是真就不敢动,但大金的军队有点凶,他暂时还是不敢动。

    但大金割燕云给宋人

    燕云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山,是河,是天然行程的重重关隘,和胡人难越的长城

    这样的地方,当真是一寸河山一寸金,尤其是毗邻西夏的武朔两州交到宋人手中

    ,免就给了李乾顺一些怨气,就像是白花花的银子散给了穷人一样,造孽

    这位君主是个鸡贼狡猾,全无信义的人,但他很谨慎。毕竟大夏的战斗力在那,这么多年和宋人算是菜鸡互啄,不借助一点外力,他也不保准这一仗就能打赢。

    他派人去寻了他的新大腿,就一句话伯父啊,赵良嗣当初许诺给你们的二十万石粮食,他给了吗还有张觉那事,宋人给你们公道了吗

    什么没给都没给没给你们就交割了燕云天哪你们怎么这么老实厚道,这么志诚君子呢好气,侄子看不过去,宋人不给你们公道,侄子要为你们讨一个公道呀

    外面的天气渐渐炎热起来,但在西京道武州的群山里,百姓极少穿短衫,依旧是将自己裹得严实。

    山里冷,早晚尤凉。

    这里有个尔朱川,被群山环抱,又有尔朱川水自山中流过,水势低而地势高,农人就很不容易取水种田,虽说武州草木繁盛,并不缺水,但耕地不容易,百姓们自然也就过得不容易。

    这样一个并不容易生活的地方,早先一直被汉人与胡人交错争抢,五胡乱华后,汉人是渐渐走了,胡人就来了。

    再后来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先有尔朱氏,后有尔朱川,还是这一族羌胡以尔朱川为姓,反正他们是定居了下来。再等到现在,尔朱氏族人渐渐少了,改姓朱的多了起来,有迁徙过来的辽人,也跟着地名取了朱氏,渐渐也有人唤尔朱川为朱家川,那自川下流出去,一路穿过武州,奔向黄河的河也就被唤成了朱家川河。

    尔朱川是没有城墙的,据说早些年曾经有过,后来不管谁路过都要踩一脚,城墙也就没了,到现在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镇子。

    但尔朱川的百姓也不觉得冤,太原冤不冤呢明明是个关隘重地,就因为“山川险固,城垒高深”,一把火被太宗皇帝给点了,那大家不也只有背上包袱哭一场,跟着官军背井离乡重建个新家的命吗

    没有城墙,风就能肆无忌惮地往这个山里的小镇上吹。

    快进七月里了,今天却尤其的冷。

    市廛上有人牵出自己的羊,准备卖一个好价钱,有人则多买了些“糠”回去。

    上面是糠,下面藏着私盐,旁人问起来,只说是带回去给牲口吃的,装在破布袋里,一点也不显眼。

    辽主是走了,金人又来了,一来一去迁走了不少人,剩下的多半是躲起来的穷苦山民,那些大户可是跟着金人走了。

    现在武州又归了大宋,大宋到底有什么好大宋的赋税轻吗徭役轻吗那些小吏看着是有些凶的,那他们也能保护咱们吧

    几年里,这群百姓连续经历了三个主人,已经穷得荡气回肠,除了活下去,什么都不指望了。

    但就这个指望,此时忽然也变得奢侈起来。

    不知道是哪一个从摊前站起来,指着远处,“那是什么”

    几个百姓一起顺着那手指,眯着眼往远了望,忽然有人就大惊失色

    “啊呀那不是旗吗又有兵来了”

    那大旗上绣着一只展翅的雄鹰,向着朱家川来了

    宣和六年的六月,赵鹿鸣的车马到了终南山下,见到了来迎接她的两个老头儿,种师道和种师中。

    两个老头儿都很严肃,都不露笑模样。

    甚至其中那个稍微年轻一点的老头儿张口就说“而今战事又起,帝姬不如还是返回兴元府”

    赵鹿鸣努力想一想今夕何夕,终于把这一段想起来了

    赵良嗣当初许诺给金人的东西,大宋不认,原本童贯已经交钱买了燕云,那其他人就寻思可以再废话一下。

    但西夏和金人不爱废话,人家直接抡拳头打过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