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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第四章 不堪一击
    整个兴元府都变得很热闹。

    到处都是道士, 道士这种生物一旦出门,那是相当张扬的,他们也有旗有幡, 有车马,有数不尽的行李。

    而且那些行李还很金贵那里面必定是有各色乐器的, 吹吹打打就很热闹。普通百姓见到一支军队出门是很可能忧心的,既忧心战乱, 又忧心军队扰民但见到道士出门, 那就不太忧心了。

    道士的态度也不大好, 也会做点很蛮横的事, 但吃霸王餐的少, 住宿不给钱的也少, 托了道君皇帝的福, 这些神霄派的道士都很有钱, 这就是老百姓对他们的印象。

    于是见到灵应军出门, 百姓们就站在路边指指点点,有人就说“好大的道场这是谁家的老祖宗死啦”

    “这满嘴胡沁的就该打人家是去拜神宗皇帝据说官家上了个尊号, 成了玉皇大帝了”

    围观的群众就齐齐圆睁了眼睛,圆张了嘴巴,发出“喔”的声音“怪不得”

    这样的大事,原该去个几千人。

    前面一队灵应军走完了, 中间就送出了德音族姬。

    按说几千人拥着一块石头走,那石头多大也就不显眼了可它确实也太显眼了

    德音族姬被骡马慢慢地拉出城时,全城的百姓都在那里抻长了脖子,踮起了脚,想仔细看一看这位宗室女。

    德音族姬被裹得严严实实,群众们又发出了很遗憾的声音。

    总体来说就是非常大的热闹, 几乎人人都想看一眼,就连安抚使宇文时中和通判宗泽也等在城外,准备给帝姬送送行。

    天气炎热,宇文时中自然有夏衣穿,宗泽生活简朴,就不一定穿个什么。

    但今天就很诡异。

    宗泽老爷爷穿了一件崭新的葛布襕衫,裁剪是很好的,花纹更是细致,宇文时中多看了一眼,宗泽就意识到了,有些赧然地一笑。

    “帝姬所赐。”

    “当得,”宇文时中简短地说了一句后,想想又莫名感慨一句,“汝霖何其幸也。”

    他是个精明人,宗泽变卖衣服去支援灵应军的事他知道,过后灵应宫赐了宗泽四季好几套衣服,宇文时中也知道。

    能得灵应宫的赏赐不稀奇,但得帝姬真心相待就极难。好歹他宇文时中还是帝姬的老师呢,每日里一看帝姬就提心吊胆。

    尤其是这次几千军队带上兵甲往外走,哪个安抚使听了不迷糊啊

    明明这锅也有宗泽的,可朝真帝姬硬是将这支军队定性成了“德音族姬的仪仗队”,将来出了大事,宗泽是真不知情,不管怎么也能留全家老小性命在。

    他宇文时中说不知情,就有些勉强了。

    帝姬做出这个决定后,曾往宇文府上知会过。

    “有谭稹为河东河北各路宣抚使,帝姬何必忧虑太过”

    他当时是这么劝的。

    “去岁武朔之战,谭稹已为主帅,又如何而今燕云之事,朝中相公们人人都明白,独欺我爹爹一人”

    朝真帝姬的声音原是清脆悦耳的,独那句话说出来,冷得好似风敲碎玉,铺了满庭的冰霜。

    宇文时中就哑然,心想难道官家当真不明白吗

    可他不能分辨相公们没有欺瞒官家,也不能斥责帝姬这话狂妄

    因为宇文家在京中自有根基,早就有人传信过来,说起太原知州一封封地写信进京,警告金人有囤积粮草,集结军队的动向。

    未必人人都明白,但宇文时中是很明白的,他因此格外羡慕不明白的宗泽。

    但宗泽听了他这话,忽然就开口了

    “帝姬嘱咐我,若河东有变,灵应军必留守太原,我当尽心竭力,安定民心,筹备粮草。”

    宇文时中吃了一惊,“何变之有”

    老人没理会这位士大夫下意识的掩饰之语,只说,“我应了她。”

    赵鹿鸣安排留守的人不多,宗泽是一位,曹福也是一位。

    灵应军列队缓缓出城,往东北方向而去时,这位老宦官就坐在城外的车里,静悄悄地看。

    帝姬交代他留守的场面比宗泽更加亲热些,嘱咐也更多些。她口口声声对伺候老宦官的人说,她虽秋冬即归,但仍然放心不下曹翁,因此曹翁的饮食起卧一定要时时报给她。

    毕竟老宦官陪她度过了刚到兴元府最难的日子。

    毕竟这位老宦官有着官家亲赐的权力,可以劝诫帝姬只是小事,能够越过所有的行政系统往宫里写信才是大事。

    他精明,顺服,知进退,没有家小,也不贪恋财物,她就更需要谨慎对待,既不愿意惹他,也不能完全信他。

    曹福坐在车里,望着那远远的长龙,问起站在车旁的小内侍

    “你说,我可是看走眼了”

    “帝姬是玲珑心,”小内侍答得乖巧,“可依孩儿看,她愿北上,心中还是有家有国,有君父在的。”

    朝真帝姬这支拥着大石头缓缓北上的队伍刚刚出发,完颜希尹的队伍已经快马加鞭,到了金国的上京。

    与尚有些酷热的蜀中不同,地处北国的上京即使在七月里也比中原凉爽许多,这就给了民夫们很大的助力这个崛起国家的王廷,而今还很不成样子。

    女真人里,有不少“勃极烈”去过汴京,而今的金朝皇帝“都勃极烈”完颜吴乞买就很是喜爱汴京的繁华美丽,因此当他们建都上京后,一切就准备照着汴京的来。

    他们是有很多财富的,毕竟他们才刚刚灭了一个能与宋并肩的大国,有堆积成山的财富可以挥霍。

    但建造一座媲美汴京的京城,那是另一回事了。

    道路被扩宽了,可铺在泥土上的石头还没拉来;房屋是建起来了,可还没有那许多商人用货物将它们填满;瓦舍勾栏也有了雏形,可酒商没来,茶商没来,琴师没来,歌姬没来,杂耍卖艺变魔术的没来,不同口音不同样貌的异国客商也没来。

    于是它就仍然比不得汴京。

    完颜希尹骑马穿过了这座粗糙得有些可怜的土城,直至在上京的宫殿大门前下马,一路走进去。

    与透着香气的宋宫不同,这座宫殿也充斥着各种粗糙和肮脏的气味,有牛马随处解手,也有贵族随处解手,他们在野外时都很谨慎,知道要将自己的气味隐藏住,但在这里,他们都很有安全感,也就很随意放松,而宫殿的主人甚至还没有意识到这件小事。

    宫殿并不低矮逼仄,但内饰还没有完全完成,完颜希尹穿过一道又一道门,有的门刷了漆,有的门还没刷,露出木头新鲜的颜色。他又穿过一间又一间屋子,有女真人用惯了的粗陶器具和明晃晃的珊瑚珍珠混在一起,而在里面忙碌的妇人浑然不觉。

    他最后走到了整个宫殿最为宽敞明亮的大屋内,女真人的“都勃极烈”坐在上首处,下面围了一圈勃极烈,各个坐在柔软厚实的毯子上,有人看到他,就立刻嚷起来。

    “我们的智者回来了”

    完颜吴乞买似乎也有些吃惊,“希尹,你不曾回大同去吗”

    “臣觉得,”完颜希尹斟酌了一下,“出使事大,还是应当先向都勃极烈回报才是。”

    有什么可回报的呢

    伐宋的时机。

    女真人围坐在一起,开起了他们的会。

    “宋人当真无所察”

    “太原府有人示警,但无人当真,”完颜希尹说,“尤其数月后就是宋帝的生辰。”

    这逻辑就很让下首处的武将们迷惑了一会儿,需要智者耐心讲解一下,他们才能明白生辰这种小事怎么能成为国家大事,甚至是生死之事的阻碍。

    但吴乞买是个十分谨慎的人,听了完颜希尹这样讲,依旧摸着他的胡子。

    “咱们同他们在云中打过几仗,”他说,“到底算不得宋土,当不得真。”

    “大朝廷既有此忧,”完颜希尹说,“何不分两路伐宋,看一看宋人的轻重”

    以太行山为分界,西路攻太原,东路伐河北,他们有什么担心的如果宋人回以凶狠的反击,他们大不了抢完了就走反正看宋朝廷这态度,燕云是绝要不回去的。

    如果宋人依旧是软骨头,那他们就要兵临城下,吓唬吓唬那个儒雅文弱的宋皇帝,要他割地,赔钱,求和,他们才会走

    汴京那样富饶繁茂,只要轻轻拎起来,立刻就会掉下无数响当当金灿灿的好东西,够儿郎们吃用不尽了

    “那咱们要是一口气攻下汴京”有人想得心神激荡,喊了出来。

    一群女真人立刻就哈哈大笑了,“你当是咱们这土城呢你可见过汴京的城墙有多高多厚没有”

    “宋人那么多,其中岂无健儿咱们若能打到城下,已是想都不敢想的美事了”

    一群女真人这样叽叽喳喳地商议时,吴乞买望向了他们的智者。

    “希尹,你这次出使大宋,可听说什么出色的人物没有”

    完颜希尹忽然就想起他离开汴京前听说的那个新闻。

    他似乎应该说一句,有那么一位年轻的公主带领她的道士们往太原府去了,待粘罕南下时,恐怕是要遇上的。

    但,那又怎么样呢

    公主还没有在战场上建立任何的名声,而他们的完颜粘罕却是一位立下无数战功的名将。

    而今伐宋在即,没必要节外生枝。

    “臣不曾见,”这位智者最后平淡地说道,“以臣观之,南人皆不堪一击。”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