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地冷了, 即使是四面环山,气候温和的兴元府,走在路上的百姓也穿起了层层的衣服, 富人可能穿的层数少, 但轻便且保暖,还美观;殷实人家穿得就多些, 不那么轻便, 倒也冻不着, 就是美观上打了折扣;再穷些的就顾不得美观了,家里有什么穿什么, 穿不上就靠着一身正气,也能跟一场接一场的秋雨勉强抗衡。
朝真帝姬出门走走,穿得就很轻便。她如寻常似的, 还是一袭道袍,可外面穿了件皮毛的氅衣,这就非常抗风且保暖。
当然不用说她出门时一定不是靠两条腿,她出门有车有轿有暖炉, 尤其是一出了城, 与乡下那些百姓比起来就像是两种生物一样。
但王家沟的穷苦百姓们一点也没感觉这有什么不对,相反他们感恩戴德, 几乎是用最大的热情来迎接这位帝姬。
这些天对他们而言, 像一场梦似的。
黄羊寨是覆灭了, 黄羊角的头颅也在秋风里上了霜,缓慢腐烂后终于被仁慈地从城外木桩上取下, 挖了个坑埋了,那些老贼与他也是一样的下场,他们是不必担心这个冬天该怎么过了可还有许多人是活着回来的。
毛家沟的山民就很惨, 被刺配后充军,承担起了各路厢军也不乐意做的苦役,而王家沟这些依附黄羊寨的流民在惴惴不安地等待发落时,却被告知,帝姬格外开恩,赦免他们,将他们送回原籍。
原籍的土地已不是他们的,房屋也不是他们的,否则他们为什么要流着眼泪离开自己的家园,依附一群杀人如麻的盗匪,干起那令祖宗蒙羞的营生呢
可当他们回到家乡时,有满面微笑的灵应宫管事告诉他们,那地以后是他们的了,帝姬佃给他们,只要能老实耕种,足额交税,他们不仅能佃,而且能永远佃,将它传给自己子孙后代去。
那一间间泥屋也重新回到他们身边了,泥屋里原不剩什么东西,破落得没眼看,灵应宫又送来了一车车的柴米油盐,坛坛罐罐甚至怕他们冷,还按人头给他们送了被褥回来
现在他们重新住回自己出生时的破屋里,灶里生着火,灶上煮着粥,妇人利落地倒进粗陶碗里,端了过来。三尺来高的小娃子和须发皆白的老人喝完这碗热热的麦粥,那些被驱赶打骂,关在牢里等死的恐惧就都烟消云散了。
甚至连父亲、丈夫、儿子死在黄羊岭之战的悲痛,都随着这碗麦粥一起烟消云散了。
不错,死去的是情深义重的亲人,可活着的还活着,而且重新有了田地和房屋,那就又能继续活下去了那他们怎么能不对杀上黄羊寨,一刀刀戳死亲人的人感恩戴德呢
待帝姬前来看望他们时,他们自然感激得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自己实在是个罪人,不值得帝姬这样宽仁地对待。
说不出话了,再磕一个吧。
帝姬转过头,看了一眼跟在队伍里的王十二郎。
王十二郎感动得眼泪汪汪。
“我既为帝姬,又为白鹿灵应宫之主,庇护你们是应当应份的,”她笑眯眯地说道,“何必行此大礼呢”
“从此往后,帝姬若有差遣,”辈分很高的族老就开口了,“我等虽不过黔首村夫,也必不敢推辞。”
帝姬的眼珠轻轻动了一下。
“要说差遣,我倒是很想差遣灵应宫的道人,多盖几个神霄宫呢,”她说道,“若是早有人告诉我西城所行事这般狠毒,我岂会纵容了他们呢”
说到这里,帝姬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她似乎是情真意切,感同身受的,并且想要从此杜绝这种不公
盖个道观吧,她说。
其实也不用自己去盖,就像灵应宫就不是西城所一砖一瓦盖起来,帝姬也不用啊,只要在兴元府里找几个道观或是寺庙,“改造”一下,就够了。
好处多多。
但王善就不太懂,他聪明地没有问,但有人就替他问了。
“未知神霄宫有何”
“我见许多百姓求灵应宫仙符,并非药石无医,而是无钱看病买药,只能求一求神仙罢了,”她轻轻地叹一口气,“若我在神霄宫内置一救济之所,令道人修习医术,为穷苦百姓分发草药,岂不是很好吗”
王家沟的人,从老的到小的,都是肃然起敬
神霄派其实名声原本不太好,他们骄横跋扈,地方官也不好管,就很头疼。
但这群专横跋扈的道士也是有专业技能在的,比如说他们识文断字,背得好道经,自然也能看得懂医书,经过培训后还能做一些行政方面的工作,甚至能教山民几个字。
这还只是表面的。
进一步说,有了这些道士在,什么土豪劣绅要是再敢欺压乡民,不就有人治他们了吗神霄宫可厉害啦能治病,能画符,能上打狗大户,下打拦路贼没错想保护好百姓,只靠一支白鹿营怎么能够呢兴元府内有四个县,那至少得再搞三座神霄宫,再搞三个团练营啊
至于治理神霄派道士见笑了,帝姬干别的不太专业,就干这个专业,她的双重身份拿出来,轻轻松松可以反复碾压她在蜀中见到的99的神霄派道士的。
世俗的禁军都头还能占领年龄制高点,指责她是个小娃子不能到处乱跑,道士们可没有这个制高点,当初一群白胡子老头儿可是亲口说了,她百年前百年后都是个小娃子
这一切都算计得挺不错的,除了一个问题。
花蝴蝶说,“实没有钱了。”
她不太满意,“我只再增三座团练营,怎么就没钱了”
“帝姬不能只募兵,不练兵吧”
“附近有山贼,”她说,“我轮流打。”
“没那许多贼给他们打的,除非帝姬想将整个利州路的山贼一个不落。”
她不言语,脸上的神情分明就是“也不是不行。”
花蝴蝶就将两只手抱成了一个拳,摆了个“求求你了,饶过我吧”的姿势。
正常来说团练营并不特别费钱。
士兵们忙时要回乡野里干活,闲时再来训练,装备也没白鹿营那么全,甲这种东西就别想了,弓也换成个弹弓就能凑合,一人发两双草鞋,再来个长棍,外加个能安在长棍上的小刀也就大差不差了这就算比照配军来了,还要什么自行车呢
但帝姬训练出来的明显是另一种士兵,不仅不像团练,不像配军,甚至不像厢军。
她似乎是比照禁军在训练她的团练营,因此白鹿营的士兵是脱产士兵。
这就开始扯淡了。
等到四支脱产的团练营,隔三差五出去打山匪,这就不仅扯淡,而且消耗的金钱也会增加到一个惊人的数字。
当然还有最麻烦的一件事你整一支团练营打山贼是没问题的,宇文时中能容忍,你整这么多兵甲齐备的团练营还是打山贼,这就奇葩了,难道山里长出来的不是山民或流民转化成的贼寇,而是什么蘑菇变的绿皮大魔王吗
这要是宇文时中还能容忍,他是不是也准备去海南吃荔枝了
“其实我这次出城,除了看一看你们过得是否安好外,心中还有一件事。”她说。
王家沟的老少们就立起了耳朵,小心听。
“岁末将至,”帝姬垂了垂眼帘,“爹爹平素操劳政务,今岁又将行大礼,驾诣青城斋宫,十分辛苦”
帝姬轻柔的声音慢慢飘了出去,她的纯孝名声也跟着慢慢地飘了出去。她为什么不辞辛劳地出城呀因为她想要亲自探访山中,寻一株仙草送给爹爹,让他能够身体康健,万年未央呀,快点快点表示感动
王家沟的山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恍然大悟了。
帝姬想寻的仙草,他们有哇
就是那种,就是那种高岭之上,很难采到的地方有那种仙草,仙草生在虫子的躯壳里,渐渐破土而出,生得卓尔不凡,寻常人带回去熬汤吃了,便有力气,那送去给官家,应该也没问题吧
帝姬听了之后眼睛一下子亮了
这玩意儿好,有用没用另说,关键是此时的冬虫夏草还没有全国各地推广起来,成为大家耳熟能详的补品,要吃也只有海拔高地区的人吃得多,那就可以搞一点来,当作她派人回京的由头。
只要能派人回京,她就有机会让老爹爆金币了
她的计划在逐渐形成,但还缺一个很重要的零件。
帝姬入山修道是为玉清真人积攒修为的,算是一种人型放置式加经验外挂,那她就不能乱跑,至少不能自己跑出山,回汴京的声色犬马里去。
她必须选一个靠谱的人,替她回宫忽悠老爹不说,还得打通下面各路关节,让老爹的金币能顺利爆出来,而不是在某个和她有仇的阉宦那突然卡壳,胎死腹中。
想到这里,在车里的帝姬忽然不安地动了一下,佩兰就以为她是冷了,赶紧去摸被她抱在怀里的小手炉。
“无事,无事,”她说,“我只是在想我的事罢了。”
“什么事”佩兰好奇地问。
想她能不能从灵应宫里翻出一个又精明又厉害,能在危险重重的汴京城里成功将金币给她运出来,而且还甘愿为她涉险,千山万水走这一遭的人选。
王善可以带着上路,他现在被她ua到位了,派出去历练一下没有坏处但他的城府连她都打不过,就别想打汴京城那群人精了。
尤其西城所给她治下若大家业,她过河就拆桥狠坑了李彦一把,那她的使者回京要钱,李彦是断然不会有好脸色的。
只要有这样一个人,人品差点也没什么,她都能捏着鼻子用。
唉,悔不该坑了李彦那一把。
她似乎还坑了梁师成一把。
她还坑了一个漂漂亮亮的小王相公一把。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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