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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乌啼是一匹好马。

    白色如雪,仅在蹄尖,有着一点乌黑,怪不得是这个名字。

    乌啼是一匹不逊色于黑马大哥的好马。

    不过脾气,要比黑马好许多。

    惊蛰在和它短暂接触后,甚至还得到它低头蹭蹭,尤其温顺。

    陈昌明是真的很喜欢这匹马,同惊蛰介绍的时候,滔滔不绝地说着乌啼的血脉,惊蛰差点连它祖辈是谁都背下来。

    惊蛰“陈管事,你这,这马,陛下到底是怎么赏给我的”

    他这话问得,有几分奇怪。

    陈昌明琢磨着他这话里的意思,摊手“前几日,陛下兴起,到马场挑了几匹马,权当是赏赐,也不只你有。”

    至于为何名单上有惊蛰,那陈昌明哪里知道他摸了摸乌啼,声音有些感慨。

    “然后,这乌啼,就是给你的。”

    惊蛰舔了舔唇,他并非怀疑陈昌明骗他。

    “管事,我是想问,陛下何以,会赏赐我乌啼”他忍不住看了几眼乌啼,“这的确是好马,可是,给了我岂不是浪”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陈昌明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嘴上。这个一直笑嘻嘻的矮胖男人,头一回流露出严肃的神情。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给了你的,就是你的,何来底气推脱,你以为做生意买卖呢”

    惊蛰敛眉“管事说得是。”可他心里,仍是觉得不对。

    之前乾明宫的赏赐,惊蛰大方收下,那是因为他知道,这些算是补偿。

    他业已成为太监,就轻易出不了宫,这份厚赏,也叫他在宫里处处顺遂,无人会欺辱他。

    可是这乌啼,就莫名其妙了。

    尤其是在这节骨眼上。

    这和容九,又有什么关系

    一时间,惊蛰心里混乱如麻,勉强和陈昌明说了几句,又接过他给的腰牌,这才退了出去。

    陈昌明还招呼着“要是没事,就多来看看,让它认认你的气息。”他看起来颇为肉痛,有一种嫁女儿的错觉,惊蛰只得点头。

    傍晚时分,惊蛰回去的步履,有几分沉重。

    惊蛰心口好似压着巨石,沉甸甸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这种古怪的感觉,让他不由得想扯一扯领口,憋得有些难受。

    惊蛰有许多困惑,不过,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人也没再见过面。

    而很快,景元帝决定回宫,连带着那些外朝使臣,也一并回到京城。

    自然有礼部安排位置,迎接他们。

    按照原定计划,上虞苑后,他们就可以离开,可偏生出了和阴使臣的事,又被迫留下,他们不知在心里骂了多少。

    奈何这件事情一日没处理完,所有人就都有嫌疑,谁都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让赫连皇帝疑心到了自己。

    等惊蛰回到皇庭,已是初秋。

    这时候

    ,廖江的伤势,已经彻底好全,离开上虞苑时,他还对山佑人赞不绝口。

    他们和越聿的态度,简直是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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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惊蛰这些时日,经常听到廖江提起山佑的事,多少也知道,他们和越聿是死仇,与和阴高南,倒是没有太多的往来。

    山佑不太可能与越聿合作,就为了掩人耳目。

    惊蛰查过,安排廖江去越聿的人,是胡越。

    越聿之所以会缺人,是前一天,和阴人与越聿人起了冲突,有个宫人在阻拦的时候受了伤,这才让换下来的廖江去顶了越聿的空缺。

    这听起来,很顺理成章。

    这其中都没山佑什么事,只除了他们对廖江过分亲厚。

    廖江说,亲厚到他有些害怕。

    世恩还嘲笑了他几句,只说他的胆子都小了许多。

    廖江受伤的事,许多人都不知情,华云飞瞒得很好。廖江也没有到处去说,世恩打趣的时候,也只是笑笑。

    回到直殿司收拾东西时,慧平很高兴惊蛰回来,跟在他的身前身后忙活,还和他说着最近直殿司发生的事。

    “换了个人还喜欢对了,”说着说着,慧平好像想起什么,“掌司的身边,最近多了个叫鑫盛的。”

    惊蛰想了想,才记起来这鑫盛是谁。

    慧平“掌司还挺喜欢他的。惊蛰,你”他看起来有点担心。

    毕竟掌司一般只带一个人,惊蛰这段时间去了上虞苑,姜金明身边不可能不用人,这鑫盛看起来做得还算不错,要是直接顶替了惊蛰的位置,那

    惊蛰笑了“你担心这个做什么要是掌司真觉得他好用,想要换人,那也正常。”

    他拍着慧平的肩膀,摇头。

    “要真是这样,我就再干洒扫的活,又不是做不了。”

    慧平肩膀抖了抖,将惊蛰的手抖落下来,没好气地看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谁和你说这个,你现在是二等太监,再如何,也不可能沦落到重新去做洒扫。”

    别说先前的御赐,如今惊蛰,虽然说是二等太监,可是拿的俸禄却是大太监才有的份额。

    比起掌司那些个,也不差什么。

    姜金明要是真的把惊蛰丢回去做这些,怕是掌印太监都会过问。

    “是了,那还担心什么”

    惊蛰三言两语,将慧平安抚下去,收拾完东西后,就被他赶着出来去找姜金明。

    看来,慧平多少还是担忧的。

    惊蛰无奈耸肩,溜溜达达就去找了掌司。

    不过巧的是,姜金明不在屋内,坐在惊蛰原来位置上的,正好是鑫盛。

    惊蛰进来时,鑫盛看了他一眼,脸上浮现奇怪的表情,下意识就站起来。

    “掌司不在。”

    惊蛰“我在这等他。”

    先前姜金明嘱咐他,回来后要先和他说一声,刚好慧平也担心,他就来了。

    不然惊蛰不至于

    这么快跑来。

    鑫盛“这里是掌司办公的地方,你若是无事,得去外面等。”

    如果前面那句话,听起来无甚所谓,而今这句,就已经听出了明显的排斥。

    惊蛰回头,将鑫盛打量了一番。

    他长相普通,声音普通,哪里都很普通,唯独嘴角长了颗硕大的黑痣。

    鑫盛在惊蛰的打量下微微动了动身,声音有点紧绷“你看什么看”

    “没什么。”惊蛰收回视线,无所谓地溜达了出去,“我在外面等。”

    在里面等还是在外面等,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既然鑫盛不喜欢,就不在这讨嫌。

    惊蛰出去后,鑫盛才皱着眉坐下,盯着原本在整理的东西咬牙。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他想重新开始,却听到外面传来若隐若现的声音。

    “惊蛰你怎么蹲在掌司”

    “我在等回来”

    “你进去等不就”

    “在外面等也是一样”

    鑫盛先是紧张,可发现惊蛰并没有把他刚才的话说出去,他并没有因此高兴,反倒泄愤地咬住了嘴巴,只觉得惊蛰惺惺作态。

    外面那群人嘻嘻哈哈,就算惊蛰离开那么久,他们还是惦记着他,整日里都是惊蛰长,惊蛰短,听得人耳朵都要生老茧。

    他就没看出来惊蛰好在哪里。

    “对,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不少”

    屋外,惊蛰原本蹲在地上数蚂蚁,而后被路过的来复发现,哗啦啦引来了好几个人。

    来复现在已经能下床,就是一瘸一拐,走得不太利索。不过干活的时候,还是很麻溜,所以姜金明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将他的情况报上去。

    不然依例,来复这样的身体,是不能继续留在内廷的。

    来复他们几个好奇惊蛰在上虞苑的经历,忍不住多问了几句。

    世恩刚回来的时候,就被人群淹没,他们想听,都隔得太远,听不太清楚。

    而今抓了惊蛰,这才听得直点头。

    世恩说话很有趣,但总爱夸张,惊蛰说得平平淡淡,轻易几句就能勾起他们的情形。

    “陛下,真的在上虞苑被刺杀了吗”

    来复小心地问。

    这事已经传出来了,在上虞苑也不是秘密,惊蛰就痛快点了点头。

    “啊,那到底是谁下的手”

    “你没听世恩说吗是和阴人,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些外族真让人讨厌。”

    “听说他们还总是骚扰我们的边境,要不是我们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说着话。

    还问惊蛰是怎么想的。

    惊蛰惊蛰只能说,最终还是得听官家是怎么判。

    和阴使臣不是主谋,这个答案,近乎在惊蛰的心里定性。而今到底谁才是主谋,从惊蛰

    几次试探来看,越聿使臣,应当也不是。

    时常与和阴人接触的,还剩下一个高南。

    高南人的确有嫌疑,可让惊蛰怀疑的,还有一个山佑。

    无他,山佑人在最后那些天,对廖江实在是好得过分,惊蛰着实看不出来,他们何须对一个普通的宫人这么在意。

    廖江人虽好,可在他们眼里,廖江也是一个触犯了他们戒律的宫人罢了,他们按照规矩将他赶出去,换了新人来,不是理所当然吗

    除非,廖江遭遇到的,不只是一场诬陷,其实是两场。

    就连山佑人的这一次,廖江也是蒙受诬陷

    惊蛰清楚地记得,廖江气急回来的那一天,的确几次说过自己不知情,不知道汤底佐料里用了鱼,若是知道,他肯定不会给山佑人吃。

    而事实证明,那一日厨房给山佑做的膳食,的确不含鱼,是廖江取膳时,不小心拿错了另外一份,这才导致了这个错误。

    如果这不是廖江的疏漏呢

    他在杂务司的江掌司手底下做了这么久,已经完全被培养出来,并不是粗心的性格。

    这一路想下去,惊蛰发现了不少巧合。

    山佑人,的确有古怪。

    只不过,还不能确定山佑和高南,到底谁才是幕后主使。

    也可能,这两个人都不是。

    惊蛰从来不觉得自己脑子有多么好使,不敢妄下判断。

    他心里想着,嘴里还在和来复他们唠嗑。

    不多时,姜金明的身影出现在宫道尽头,不紧不慢地朝着这里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个高大个。

    惊蛰一瞧,这不是云奎吗

    云奎远远看到了惊蛰,笑嘻嘻朝着他挥手,惊蛰也跟着站了起来。

    姜金明走近些,打量着他,笑着“倒是黑了些。”

    惊蛰摸了摸脸,苦笑了声。

    在内廷,早起干活,太阳还不那么晒,到了午后,惊蛰多是帮着姜金明忙活,很少在外走动。

    可在上虞苑却不一样。

    惊蛰时常得穿行过许多无遮无拦的地方,占地甚广,地形各不相同,可不是处处都有高大的树木能遮阳挡雨。

    这人时常在外面跑动,可不就晒得黑了些。

    他倒是还好一点,廖江和世恩,和从前比起来,那才叫黑得过分。

    云奎“这才好,先前惊蛰看着太白太瘦,现在才是好看。”

    姜金明嫌弃地看着云奎这张黝黑的脸“跟你这样成炭球不成不成,惊蛰必须白回来,可不能和你这样碍眼。”

    一行人说说笑笑进了屋,很是亲近。

    屋内的鑫盛听到这动静面色微白,起身和姜金明行礼。

    姜金明随意地说道“鑫盛,你将手里的东西整理下,待会交给惊蛰,就回去吧。”

    鑫盛微愣,下意识看向姜金明,却见他说完话后,就已经侧过身去和云奎说话,根本没有看向他。

    他低下头“是。”

    等鑫盛离去后,云奎看了眼他的背影,皱眉对姜金明说“师傅,你怎么选了他来做事”他在直殿司时,就不怎么喜欢鑫盛。

    姜金明骂了一声“人好歹还会写字,你从前能吗”

    云奎据理力争“那也可以找慧平,或者谷生,他俩现在已经回读书写字。”

    姜金明“你倒是爬到我头上来,教我怎么做事了”

    云奎被姜金明臭骂了一顿。

    不过事后,姜金明到底是有所解释。

    “鑫盛做事细心,来直殿司的时间也长,我寻思着给他个机会。”不过说到这里,姜金明已经摇了摇头,“不过,他的性格,的确不合适。”

    这底下会读书写字的人虽然少,但矮个里拔高的也不是没有,之所以选他,到底也是看在他太过沉默寡言,想着提拔一下。

    可惜

    姜金明没有细说怎么不合适,不过惊蛰想起鑫盛的做派,的确是有些狭隘。

    云奎这一次是特地回来探望姜金明,当然,也是故意选了惊蛰他们回来的这天,等看完人心满意足回去了,姜金明才吩咐惊蛰“今日且休息着,明日照常来做事。”

    惊蛰欠身“是。”

    说是休息,可是人刚回来,又怎么真的能歇得下呢

    惊蛰甫一回宫,就将四处走动了下,在杂买务和郑洪打完招呼,又径直去了御膳房。

    明雨见了他,很是高兴。

    他对惊蛰在上虞苑的经历虽好奇,不过御膳房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带着惊蛰左右拐弯,去了自己的住处。

    “三顺呢”

    惊蛰一进屋,并没有看到三顺的身影。

    明雨“三顺命好,被朱总管看上,要过去做随侍。”

    惊蛰愣住,笑了笑“他这个性格,的确是好。”

    明雨给惊蛰倒水“谁说不是呢就咱三顺这性格,认死理,对他好的,就算是谁,都越不过去。”

    三顺不讲理法,不在乎世俗,活得非常憨厚通透,就只在乎自己在意的人。

    又有一身力气。

    像他这样的人,得跟个好的,就像是陈明德,如今,跟着朱二喜,也是个不错的去路。

    明雨招呼惊蛰坐下“你先前让我帮忙的事,我问了个大概。”

    惊蛰蹙眉,喝了口水。

    “侍卫处的人,的确知道明嬷嬷不是被蛊虫所杀,她的背上,也的确有伤,伤口很光滑,是致命伤。”明雨舔了舔嘴巴,“不过,那会太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事就被瞒下来。”

    其实在宫里,持刀杀人本就是重罪。

    可有蛊虫在前,事急从权,许多事情就会被放一放,尤其是这根本查不出来因果的,就会被归为悬案,也没有人会细细追查。

    尤其是明嬷嬷这样的人,她背后的人本来就藏着掖着,根本不可能为了一枚棋子,去要求

    严查。

    这起非是暴露了自己

    “那北房那边”

    “我查了,荷叶和菡萏都不知道明嬷嬷那天是出去见谁,不过,她们都知道,每隔几日,明嬷嬷就会出去一趟,什么人都不带,这已经成了惯例。”明雨道,“还有,北房新来的两个管事,一个是永宁宫退下来的,还有一个,从前在太后宫里伺候过,结果被贬了几年。”而后才去了北房。

    惊蛰挑眉“永宁宫康妃她那里,怎么会有人退”

    永宁宫,可是个好去处。

    康妃的脾气很好,之前刘才人,就是在她的宫里住着,脾气可比康妃大多了,这么嚣张跋扈,可康妃也容忍了下来。

    “你忘了吗之前太后查宫女,永宁宫不是有人被查出来对食”

    惊蛰想了好一会,才想起来的确有这事,康妃还被气晕了过去。

    “这嬷嬷,就是原来永宁宫的管事嬷嬷,出了这样的大事,原本人是要驱逐出去,是康妃良善,为她求了情,这才能去北房安度晚年。”

    惊蛰捏了捏眉心,如果北房没有多余的线索,那就只能在侍卫处继续下功夫

    “你要是想借由此事,去查明嬷嬷到底是被谁杀,可能并不容易。”

    惊蛰抬头“这怎么说”

    明雨是七拐八弯,在侍卫处有了个相熟的人,这才能查到这么多。

    “这事有人压下来了。”

    但只能知道是被人压下来了,却不知道是谁压着的,上面的人怎么说,下面的人就怎么做。

    惊蛰敛眉,这就是不让查的意思。

    其实他要是想继续追,也不是没有办法,找容九就行。

    容九的门路,肯定比他多。

    只是再想起容九,惊蛰总是不免露出头疼的表情。

    明雨瞅他,又瞅他。

    “你和容九吵架了”

    这人犀利得很,一下子就发现了惊蛰的表情古怪。

    惊蛰“没吵架。”

    他哪有和容九吵

    夜半骑马那一回后,他们根本就没再见面过。

    明雨“不是吵架,那你怎么看起来奇奇怪怪”

    他狐疑地打量着惊蛰的脸。

    “不,你们就是吵架了”

    惊蛰冤枉“我真没有。”他看了眼紧闭的门窗,这才小声着,将之前的事说了。

    在上虞苑时,惊蛰找不到能和他聊的人,自然是一个人闷着。他和世恩关系再好,这些事也不能说。

    明雨是个很好的听众,尽管在听的过程,他的脸色几度扭曲,也不知这到底是个怎么心情,可到底是听完了。

    “你刚才说,在军营戒严的时候,容九还能带着你出去跑马”

    总算挨到惊蛰说完,明雨神色古怪地问起第一个问题。

    现在好了,他的表情跟惊蛰一样奇怪。

    惊蛰眼巴巴地看着明雨,点头。

    明雨“容九肯定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的御前侍卫。”

    他一锤定音,非常认真地说。

    那可是戒严的营地

    皇帝遇刺,普普通通的御前侍卫,怎么可能越过这么多士兵,得以顺利出来

    更别说,容九还带着个人

    哪怕惊蛰睡着了,可是这等进出自如的姿态,无疑并非常人。

    听完明雨的话,惊蛰垂头丧气。

    他其实也发现了。

    容九对他的家世一直都是一笔带过,说得也没太详细,可他要真的普通出身,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权势

    惊蛰相信,以容九的能力,想要爬到高位,成为一呼百应的高官并不难。

    可他年轻。

    对比起这种位置需要的年龄,容九实在是太年轻,他的家世,或许

    最为人在意的,是惊蛰心里潜藏着的困惑。

    景元帝和容九,到底是什么关系

    乌啼,始终是惊蛰的一根刺。

    他从上虞苑离开后,乌啼也不能再留在上虞苑,而是跟着惊蛰一起回宫,而今就养在皇宫的马场。

    陈昌明特地叮嘱过,乌啼的一应开销,无需惊蛰担心,自然有人负责。

    这哪里不用担心了

    这听完更加担心啊

    一个疯狂荒谬的念头,曾在惊蛰的心里浮现,让他不敢细想,却偶尔总会在某一瞬的间隙猛地袭来,以庞大的彷徨将人压垮。

    明雨皱眉,自言自语地说道“那天晚上,容九带你出去,回来后,陛下就赏了你一匹好马这的确很古怪。”

    怎么就这么精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有了这样的赏赐,总不可能是因为从前岑家的事儿,还要再补偿吧。

    这前头已经有过一回了。

    这道理说不过去。

    惊蛰更加可怜兮兮地点头。

    是真的很可怕,很古怪了。

    明雨低头看了一眼他,好笑地发现,惊蛰几乎整个人都滑在桌子下,双手扒在桌边,脑袋就压在手背上,黑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让人一看就手痒痒,很想撸他的小狗头。

    “你到底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明雨失笑,“你以为,哈哈哈,你觉得,容九可能和,那位有关系吗”

    他太过熟悉惊蛰,以至于只要一眼,就知道惊蛰在想什么。

    他一边笑,一边说,那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乐不可支地趴在桌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惊蛰被明雨笑得,脸也跟着泛红,人一股脑地站了起来,色厉内荏“我没有胡思乱想”这是疑点,疑点懂吗

    明雨却是笑岔了气,哎呀呀地捂着肚子,挣扎着爬起来,想往床上软倒,可那呼哧呼哧的笑,身体还在一下一下地抖着。

    气得惊蛰扑了过去,两人在床上混战成一团。

    明雨因为笑得失力,惨遭压制,被

    惊蛰压到被里,爬都爬不起来。

    明雨“错了,错了错了,我错了惊蛰大人,放过小的吧,小的不该笑话你”他被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求饶。

    那叫得一个凄凉。

    惊蛰撇撇嘴,在他胳膊上用力砸了一拳,这才翻身下来。

    明雨费劲在床上翻了个身,仰面躺着,大口大口地呼吸。

    刚才差点没把他给憋死。

    等他缓过来,两人不闹了,明雨才挠了挠肚子我是没想到,你竟还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惊蛰瘪嘴“我没有”

    实在是景元帝赐马的时间,太凑巧了,这不能怪惊蛰多想。且从那日后,惊蛰和容九就没再见过,他就算想问,都没处问去。

    明雨直白地说道“那你就没想过,容九如果是陛下身边的重臣,因着你差点出事,他在本该严查的时候,带着你出去了这难道不是罪”

    惊蛰微愣。

    “陛下在翌日赐马给你,如果,是在警告容九惊蛰,你确定那天晚上,你的身边,真的只有容九吗”

    明雨略有阴森的话,让惊蛰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那天晚上,惊蛰确定,能够看到的人,就只有他和容九,所以,他也一直认为,这件事只有他和容九知道。

    如果景元帝赐马给惊蛰,那只能说明容九说了什么,又或者容九的身份

    可没看到的地方,就真的没有人吗

    最起码容九带着他出去的时候,肯定会被人知道,哪怕没看到惊蛰的脸。

    惊蛰回想起那辽阔的原野,月光肆无忌惮地散落在寂寥大地,那些恣意生长的野草,几乎能没过人的小腿。

    惊蛰那时上药,不也是矮身藏在了草里

    这样繁茂的原野,想要藏着几个跟踪的人,的确是随随便便的事。

    明雨说的,正也有可能发生。

    惊蛰未必没有想到。

    只是这个可能,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说明,容九暴露了自己的软肋,还是在皇帝面前,尤其惊蛰的身份,这就让整件事显得荒诞可笑。

    只是某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慌感,总是压在惊蛰的身上。

    他总是过分敏锐。

    有时候,明雨说不出这到底是好,还是坏。或许是好的多一些,不然,惊蛰未必能平安活到现在。

    明雨去抓惊蛰的手,发现有些凉。他立刻将惊蛰两只手抓在自己手心,用力搓了搓。

    现在刚入秋,天还不怎么凉,以惊蛰的身体,他的手脚本不该这么冰凉。

    明雨轻声说“惊蛰,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惊蛰的猜想,在明雨看来是无稽之谈。

    景元帝那天夜里遭到刺杀,这么危急的时刻,自然不可能孤身在外,更别说当初容九做的种种事

    虽然明雨不太喜欢容九,却不得不说,容九的到来,让惊蛰改变了许多

    。

    他自然不希望惊蛰不开心。

    惊蛰反手握住明雨的手,声音有点轻“我怕他骗我。”

    这语气听起来,有几分虚弱。

    惊蛰并不需要很多的钱,也不想要多么豪横的权势,他只想要简简单单和喜欢的人在一起,身边还有朋友,这就非常让人满足。

    容九,虽从一开始,就和惊蛰想象的不同,可和他在一起,惊蛰的确感受到了从所未有的快活。

    他但凡能和容九说的,全都是真话。

    可如果容九骗他呢

    容九想要的,无需骗,惊蛰都可以给他。如果这般情况下,还有谎言那只怕容九想要的,惊蛰给不起。

    明雨沉默了会,叹气着说“你从一开始选择和他在一起,就该想到。”

    这不是多么容易的事。

    明雨认为惊蛰的猜想没道理,可同样的,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想法多么好如果景元帝是为了警告容九,那对惊蛰肯定是坏事。

    被景元帝盯上,能是什么好的

    君不见乾明宫那么多前车之鉴,明雨可不想让惊蛰步上他们的后尘。

    惊蛰拍拍自己的脸,振作起来“罢了,船到桥头自然直,真出事再说吧。”

    明雨翻了个白眼“就你这般,可真是自找麻烦。”

    惊蛰笑了笑“我不寻麻烦,麻烦自来呀。”

    这可怨不得他。

    单独的甬道,狭长的暗影,不知何时,就变作两道。

    惊蛰盯着那道影子,沉默了片刻。

    他原本一路走,一路还在想明雨的话。

    明雨安抚了他,直到那时候,惊蛰才发现,其实他一直在无意识地紧绷着。

    关乎容九,关于乌啼。

    有些事,可能真的是他想得太复杂。

    只是没想到,他刚出了御膳房不久,就真的能见到人。

    虽然没回头,可惊蛰知道是他。

    这人神出鬼没到这个地步,有些时候,惊蛰真的很想知道他的下属不会抗议吗好端端的干着活,人就没了。

    等下,这么一来,明雨说的话,就更加靠谱了些,容九不会真的因为玩忽职守被警告吧可是谁人警告,是用乌啼那样名贵的马这钱不值当啊

    难道,景元帝甚是喜欢容九,以至于到了用这样的手段来挽回的地步惊蛰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

    “我在想什么”

    惊蛰喃喃,将这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都拍掉。

    他想见容九,是为了问清楚乌啼的事。可奇怪的是,当容九真的出现,惊蛰反倒不敢回头。

    他有点害怕。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最让人难受。

    他皱了皱眉,停顿片刻才转身,结果身后根本连个人影都没有。

    惊蛰“人呢”

    黄昏前后,总不

    会是见了鬼。

    他下意识往后倒退了两步,一个没留神,脚后跟就踢到了硬物,随之撞入熟悉的怀抱。

    惊蛰闻着那近来已经熟悉的兰香,决定一鼓作气。

    “乌啼是怎么回事”

    你不喜欢乌啼”

    这两句话几乎同时道出。

    惊蛰眼睛一眯。

    好呀,乌啼果然和你有关系

    惊蛰在容九的怀里转身,仰头看他,“乌啼的事,是你在其中捣鬼”

    容九“怎么能说是捣鬼”

    他挑眉,似乎从没想到,会在惊蛰的嘴巴里,听到这个词。

    惊蛰咬牙“要是正正经经送来的,当然是惊喜,可不走寻常路,那就是捣鬼。”容九到底知不知道,他一回来,就被叫过去说陛下有个赏赐的惊悚感

    他何德何能,要经受这份惊吓而且,景元帝为何要赏他

    他不认为,岑家的事,皇帝还会记得。

    每日景元帝要处理的政务何其多,要是什么都记得,那陛下的记忆该是有多好

    岑家,不过繁杂事务里,轻飘飘的一粟。

    可如果不是为了岑家,那是为了什么容九吗容九在景元帝的跟前,有这么大的牌面这么珍贵的好马说送就送

    还是说,真的就如同明雨说的那样,是警告

    惊蛰总觉得不对,他挣扎出来,往后退了几步,狐疑地说道“你当真只是个御前侍卫”

    容九所表露出来的种种,完全不像是个普通的侍卫,不管是他的言行举止,还是行踪的神出鬼没,总有种超乎寻常的怪诞。

    有些事情的古怪,惊蛰并非毫无觉察。

    他只是不想去怀疑容九。

    容九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凉意,秋日的残阳,只会更显得暗红血色,并无半点余温。

    “惊蛰,你在想什么”

    人都已经见到,惊蛰自然不会藏着掖着,就算有再大的矛盾,要是只会呜呜咽咽,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只会是最大的障碍。

    惊蛰不愿意让这样的困难,横在自己和容九之间。

    惊蛰坦率地说道“容九,乌啼到底是怎么回事”

    容九“你喜欢马。”

    惊蛰蹙眉,他没好吧,如果只是从那一夜来看,惊蛰的确还挺喜欢黑马大哥。

    它脾气是暴了点,可很有个性。

    最后怂怂的样子也很可爱。

    容九“你还喜欢骑马。”

    惊蛰“我都磨破了还说我喜欢”

    容九阴恻恻地说道“不喜欢,你会连磨破了都不肯下来”

    惊蛰闭嘴,成,他大概也许,是有那么一点喜欢。

    容九“那乌啼有何不合适”

    这也太跃进了吧

    前面那两句,和最后这一句,有什么关系吗

    惊蛰不是没明白容九的

    话。

    惊蛰喜欢马,也喜欢骑马,所以有了乌啼。

    “可为什么是陛下赏赐”

    惊蛰喜欢马,所以要送他一匹马,和皇帝赏赐他一匹马,这可是天差地别。

    这话,将某些危险的东西,暧昧模糊地糅杂在了一起。

    容九的眼神,这在暮色里阴森得有些可怕,他勾起嘴角,带着一个冷冰冰的微笑,却隐有种扭曲的恶意。

    “上虞苑最好的马,不在皇帝手中,那还在谁的手里你是想让我,送你那些低劣无用的东西”

    惊蛰被这话劈头盖脸砸下来,还有点懵,“不是我也用不上那么好的东西,你知道我还是个初学者”

    先不说他能不能在宫里骑马这个严肃的话题,普通的马怎么了

    惊蛰也是个普普通通的人呀。

    “那不如不送。”容九朝着惊蛰走来,在发现他下意识后退后,男人将嘴角抿成一条直线,那紧绷的压迫力笼罩下来,几乎让人无处遁形,“所以,你是因为皇帝的赏赐惴惴不安”

    惊蛰伸手,将容九坚硬的胸膛拦住,不许他再靠近。

    “容九,你不能因为你时常在殿前行走,就将这当做一件寻常普通的事。”

    惊蛰说完,看容九的脸色还是阴沉得很,索性说得更加直白。

    “容九,你那夜带着我擅自离开营地,是不是被陛下知道了陛下赏赐的乌啼,是你去请的,还是对你的警告我们那一夜外出,难道还跟着人吗你到底你在陛下跟前,到底是真的只是个普通的侍卫吗”

    惊蛰一旦要问,那就真的问得明明白白,诸多的困惑,要是藏着,不知要憋到何时去。

    “乌啼,是我要送你的东西。”容九冷冷地说道,“你以为是什么阿猫阿狗,就能霸占得了名头吗”

    那是皇帝耶皇帝,什么叫阿猫阿狗,那可是你的主子

    容九这刻薄的话语,让惊蛰都害怕被谁听了去。看着无人烟的地方,谁能保证真的没人

    惊蛰已经被这件事提醒得长了记性,恨不得去捂住容九的嘴巴。

    “我带着你出去,身边自然是跟着人,只是你没看到,所以以为不在。”

    什么,真的带着人

    惊蛰感觉一股热气从脚底窜到天灵感,整个人像是被架在火上烤,“你,我不是,你带着人,怎么不和我说一声”

    容九神色古怪地看他,沉默了一会“忘了。”

    你刚刚是可疑地停了一下,不是真的忘记对吧

    惊蛰气恼“我要知道有人跟着你,我就不”

    “你就不会肆意亲近,只会做出和我远离的假象。”容九阴冷地打断了惊蛰的话,“和我在一起,就这么丢脸”

    惊蛰和容九相处,时常会无语凝噎,可今日是最无语的时候。

    到底是谁丢脸

    容九这话非常不讲道理

    “我

    ”

    他还没开口辩解,就听到容九凶恶冰凉的话。

    “你不需要在任何人面前伪装,更不许和我疏远。”男人寥寥几句充斥着扭曲的煞气,“若你不想他们看,日后就挖了他们的眼睛。”

    真是哪个倒霉催的当了他的手下,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吧

    惊蛰捂着脸,只觉得羞耻又无奈“在别人的面前亲热,你可能习以为常,但我接受不了呀。”

    他要是知道,还有人跟着容九进出,就肯定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和容九那么反正就不会。

    “你挖了他们的眼,那还有耳朵可以听到声音,你总不能再割了他们的耳朵,这像什么话”惊蛰深深叹了口气,“别折腾人家倒霉蛋了。”

    他抬头看了眼容九。

    “也不知道造什么罪,才在你的手底下做事。”

    他虽是埋怨容九,不过身体不自然的僵硬,好像放松了些,没有之前那么紧绷。

    对他来说,面对面的交谈,总比东猜西想要好得多。

    “他们不愿,自可以离去。”容九淡淡地说道,他抬手,冰凉彻骨的手指,冻得惊蛰瑟缩了下,那手掌停在他的侧脸,“我送的东西,自要最好。乌啼就是最合适的,与其他人无关。不用皇帝的名义送,它不能跟着你回宫。”

    惊蛰嗫嚅“陈昌明说,乌啼的一应供给,都有人负责,是你”

    容九没有回答,可这是明摆着的事实。

    皇庭的马场,就养着最起码数十匹马,这是里面最珍贵的一批。

    除却皇室中人外,甚至还养着几位亲王大臣的马匹,这些多是赏赐的名马,贵重又娇细。

    主人拥有了它们,又将其放在皇家马场,深以为荣誉。

    如这一次,除却乌啼外,就还有两匹马,跟着一起从上虞苑回来。

    皇庭本就分内外,马场在外,才有足够辽阔的场地。

    只要是皇亲国戚,都可以进出,而朝廷重臣,那得经由皇帝允许。

    景元帝没有子嗣,所以马场荒凉了许多,可偶尔还是会有皇亲国戚入内戏耍,以为一番乐趣。

    这是方才明雨和惊蛰仔细讲过的,不然,他平时很少了解御马监的事。

    “那陛下”

    容九俯下身来,那张总是冷漠的脸上流露出几分无奈,他捏住惊蛰的脸“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惊蛰“我也很想知道,为何你总是超乎寻常的厉害。”其实他想说麻烦,可看在男人的阴郁气压上,还是勉强改口。

    惊蛰怕真的这么说,会被容九掐死。

    他看起来,是真的真心实意琢磨过死法的。

    惊蛰不能给他尝试的机会。

    “皇帝没有继承人,所以许多事情,都需要早做打算。韦海东也好,茅子世也罢,这些力量会在将来散播出去,所以,他需要更多的人手。”

    惊蛰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严肃的大事,能够说

    给他听吗

    这是皇帝之所以倚重他的原因

    韦海东现在是皇宫统领,如果他将来要离开的话,那肯定需要后来者,容九就是这个后来者

    容九没有说得很明白,却近乎回答了惊蛰的问题。

    惊蛰沉思,却没见,容九的影子,已经将他彻底覆盖,完完整整,连地上的暗影,也被彻底吞没。

    容九“还有什么问题”这语气听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温和,没有之前的暴躁。

    惊蛰悄悄地想后退,无他,他感觉到一股森森的冷意。

    在提醒着他,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惊蛰露出个尴尬的微笑“大概,也许,应当是没有了吧”

    “很好。”容九露齿而笑,灿烂无比,“那接下来,该我了。”

    他从未笑得那么绚烂,雪白的牙齿森然地露出来,如同一头已经进入捕猎状态的恶兽。

    “你站住”

    男人的声音带着血腥的残酷,可惊蛰怎么能停下来。

    他在第一个音节,转身就跑。

    完了完了,刚才可算是把老虎屁股摸遍了,现在人生气了,他还留着,这岂不是羊入虎口

    惊蛰努力自我安慰,他这不是跑路,他这是咳,为了让容九冷静

    现在怒气上头,肯定不能好好谈话,等冷静下来了,再谈一谈也不迟

    腰间一股巨大的力气拦住了他,生生将惊蛰勒得低叫了声,差点以为自己的腰要断了。

    容九粗暴地捏住惊蛰的脸抬起来,强迫地咬住他的唇,连带着那怀抱都无比冰冷。

    热切的动作,无法掩饰他身上的暴戾与怒气。

    惊蛰的意识有些模糊,因为容九很少这么失控,不管是拥抱的力气,还是亲吻的血腥,都带着一种残忍的冰冷。

    惊蛰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是在亲热,还是在互相吞噬。

    他好像也咬破了容九的嘴巴,连带着,惊蛰破了口子的舌头,也被男人咬住,如同那是什么美味的佳肴。

    惊蛰闻到了血味。

    在他们互相撕咬的动作里。

    比起人,在某一瞬,他们更像是两头兽。

    “你没有骗我吧”

    惊蛰的声音淹没在血腥的吻里,几乎如同呓语,轻不可闻。

    “没有。”

    那冷淡的话里,掺杂着怪异的热意,轻易勾走人的理智。

    好像蛊惑人心的毒药,蒙蔽人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