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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日头西斜,天际空留一抹暗蓝色余烬。

    姜沅踏着余晖走近当归胡同时,遥遥看见裴元洵负手立在不远处。

    他依然穿着玄色衣袍,笔直肃挺的背影,似乎散发着无声的威势。

    这个时辰,胡同外的街道上尚有来回走动的行人,有推着板车的小贩,也有走街串巷的货郎,还有一群年纪不大的孩童,在奔跑着嬉闹。

    姜沅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待胡同口那卖针线脂粉的货郎走远了,才慢慢走向裴元洵。

    听到她的脚步声,裴元洵很快转过身来。

    他垂眸沉沉看了一眼姜沅。

    今日她穿得是一件杏色交领长衫,纤细的脖颈处围着一条浅青色围帛,绵密乌黑的长发在头顶挽成了一个简单的发髻,其余则柔顺地披在肩头,那发髻上,依然不见任何金银钗环,只是绑了一根简洁的碧色发带。

    她的衣着打扮,一向简洁,没有多余的装饰。

    那些高门贵女们,未出嫁前,身旁仆从丫鬟环绕,每日最大的烦忧,不过是嫁个良婿,出嫁之后,也打理着一府中馈,做府里的当家主母,无人不敢不敬。

    她本也是侯府嫡女,该享宠爱呵护,金尊玉贵得长大的。

    这些年,她吃了许多苦头,可,那些最大的酸涩苦楚,是自打她进入将军府后,成为他的妾室,他带给她的。

    这几年,她独自一人抚养宁宁长大,认真修习医术,坚韧而认真地生活,直到此刻,他依然没有为她做过什么,却平白给她带来了流言蜚语,增加许多烦扰。

    在这一刻,那无数遍的后悔自责如汹涌巨浪又一次当头拍来。

    裴元洵定定地看着她,想要开口,喉头却哽堵难言。

    姜沅走近了,抬眸看着他,轻声道“将军,到底有什么事”

    裴元洵沉默了一会儿,而后,他开口,嗓音有些暗哑“姜沅,我要带你和宁宁去一趟清隐寺。”

    顿了顿,他又道“你带上可以为景夫人看诊用的东西,我已劝服她接受诊病。”

    姜沅有些意外。

    将军的神色很凝重。

    他既这样说了,姜沅便毫不怀疑他说的话。

    只是,她不明白,她去诊病,为何还要带上宁宁。

    不过,她没有多问,而是按照他的说法,带上宁宁,提上药箱,和他一起坐马车去了清隐寺。

    到了清隐寺,圆明方丈已在寺门处等候。

    方丈已过天命之年,是个慈眉善目的僧人,他身披红袈裟,手里捏着一串佛珠,见到裴元洵下了马车,他走上前,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老僧按照将军吩咐,已安排好了,夫人也已在等待了。”

    裴元洵微一颔首,道“多谢方丈。”

    他说完,便将宁宁从车里抱下,之后一手提起姜沅的药箱,大步向后殿的方向走去。

    姜沅跟在他身后走着,却觉得这里的情形有些不太对

    劲。

    清隐寺这会儿安静无声,僧人们好像都回避了,他们一路走到景夫人住的院子,那里的嬷嬷也已被支开,院子里空无一人。

    裴元洵站在院门处,突然顿住了脚步。

    他转眸沉沉看了一眼姜沅。

    她看上去有些不解,一双美丽的眸子疑惑地睁大,见他低头看过来,便问道“将军,你确定只是让我去给景夫人看诊吗”

    裴元洵没有直接回答。

    宁宁在他怀里,正好奇地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眼前的这座小院子,裴元洵抬起大掌,摸了摸她的发辫,低声哄道“宁宁先和爹爹呆在院子里,等娘亲给夫人看完病,你再去房里玩。”

    宁宁听话地点点头,道“好,听爹爹的。”

    裴元洵默默深吸一口气,看着姜沅,沉声道“去吧,夫人在等你。”

    姜沅提着药箱,去了院子的东厢房。

    景夫人正坐在房内,听到推门声,慢慢扶着椅子站了起来。

    她的眼睛看不太清楚,只看到眼前一个模糊的纤细影子。

    她一眨不眨地凝视眼前的身影,片刻后,轻声道“姑娘,你来了”

    姜沅把药箱放到桌上,道“夫人,我先帮您把一下脉,等了解清楚您身体的病况,再看一看您的眼睛该如何诊治。”

    景夫人坐回原处,手指悄然握紧身畔的扶手,道“好,多谢你。”

    姜沅诊完脉,又看了看她的眼睛,温声道“您气虚体弱,想是心情郁结,愁思太久,积郁所致,身体需得好好调理,而您的眼睛,也跟您流泪太多有关系。”

    景夫人一字一句听着她的话,没有作声。

    姜沅道“我现在先给您治眼睛的翳病,这需要用银针拨去眼睛上的翳膜,会有些疼,我会给您服下一枚止痛的丸药。不过,这个过程会很快,待除去翳膜后,您的眼睛就能看见了,之后只需要服用一些养护的汤药,便能恢复如初了。不过,您要特别注意,以后要少流泪,否则,眼睛的病症还会复发的。”

    她话音落下,景夫人便点了点头,道“姑娘,麻烦你现在给我诊治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看清你长什么模样了。”

    姜沅放下药箱,开始施针,大约两刻钟后,景夫人睁开眼睛,清晰地看到了眼前的姑娘。

    她生得很漂亮,眉眼很温婉,也很明艳,她一时有些愣住,她不太确定,自己女儿长大后,会不会是这个模样。

    不过,还未等她开口,房门突然吱呀一声推开,转眼间,一个两岁多的小姑娘,迈着小短腿,飞快跑到了她面前。

    她眨巴着大眼睛,那张小脸,与女儿幼时简直一模一样。

    景夫人双手颤抖着拉住宁宁的手,低头凝视了她片刻,突然失声痛哭起来。

    院内,听到房里传来的抽泣声,裴元洵负手转眸看过来,沉冷神色释然而欣慰。

    他支开众人,是担心这次认亲,会是景夫人空欢喜一场,可听到她的哭

    声,他便知道,姜沅,确定是她丢失的女儿无疑。

    可几瞬过后,他那双剑眉重又拧起,眸底的愁绪波澜起伏,难再平息。

    这么多年,失而复见,景夫人有很多话要跟女儿说,母女两个秉烛夜谈,话到深夜,声音才悄然变低。

    翌日一早,姜沅要回医堂,一来,她要去御医堂上值,二来,她还要为母亲取些养病的药回来,调养身体。

    不过,景夫人看着宁宁那可爱的模样,却舍不得离开她片刻,而宁宁躺在外祖母的床榻上,一双睡眼还未醒转,便嘀咕着撒娇“娘亲,我要和外祖母在一起”

    景夫人满脸慈爱地看着宁宁,道“沅儿,你把宁宁放在这里,你放心吧,我会帮你照看好她的。”

    母亲愁绪郁结多年,身虚体弱之症未好,有宁宁陪着她,身体会好转得快些,姜沅笑道“娘,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怕您累着,我家里还有位胡姐姐,自宁宁生下时都是胡姐姐照看她,我回去之后,让她过来帮您搭把手。”

    景夫人摸了摸宁宁的小手,笑着道“你想得甚是周到。不过,这清隐寺不便久呆,也不适合宁宁玩耍,等过上几日,我们搬回侯府去”

    说到这里,景夫人突然想起什么,道“沅儿,你既已回来,这等大事,我这就去差人告诉弘源一声。”

    姜沅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弘源是魏王殿下的名字。

    景夫人说完,已吩咐服侍她的嬷嬷尽快去魏王府一趟,而此时时辰不早,姜沅便暂时告别母亲,打算先回一趟当归胡同。

    不过,到了院外,她才发现,裴元洵正在外面等她,他看上去,似乎一晚都没有离开。

    姜沅不由有些抱歉。

    她昨晚初见到母亲,竟一时忘了他还在外面等着。

    不过,裴元洵垂眸看着她,淡声解释道“我昨晚听圆明方丈讲经,刚好这个时辰听完,便到这里来看一看你们。”

    听他这样说,姜沅的歉意悄然消散一些,她郑重道“多谢将军,若不是您,我和母亲不知何时才能团聚。”

    她说着,便要感激地弯腰行礼。

    她这样见外,裴元洵的眸底一抹郁色悄然闪过。

    不过,还未等她行礼,他立刻大步走上前,淡声道“不必多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顿了顿,他又道“时辰不早了,刚好一路同行,我送你回去吧。”

    姜沅没有拒绝他的好意相送。

    一路上,她依然沉浸在和母亲相见的喜悦中。

    其实,她的那双眸子因昨晚哭了太多而有些红肿,但此时却又亮晶晶的,闪烁着熠熠神采。

    裴元洵沉默不言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姜沅抬眸看着他,郑重道“将军,谢谢你。”

    这已是她又一次说的感谢的话,裴元洵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双眸,依然重复着上次的回答“不必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姜

    沅抿了抿唇,轻声道“我的养父母去得早,我是跟着外祖父外祖母长大,就算我是他们收养的,他们依然是我最感恩的亲人,可我没想到,我还有母亲,她一直在等我”

    说话间,她眼圈悄然泛红,声音又哽咽起来。

    她没再说下去,而是低下头抹着眼泪,但泪水汹涌,她单薄的双肩微微颤抖起来。

    裴元洵低头看着她,哑声道“姜沅。”

    姜沅没抬头,而是抹着眼泪,小声道“将军,谢谢你帮我找到母亲,从此,我和宁宁在这世上多了一个最亲最亲的人,你知道吗我当初生下宁宁,就是因为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我没有可以信任依赖的亲人,宁宁见到了外祖母,不知有多高兴,母亲也是,她昨晚还是那样精神不济的虚弱模样,可今日清晨,身体已好了很多,跟我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着”

    裴元洵没说话。

    他也想成为她在这个世上最亲近信赖的人。

    他也想成为她的依靠。

    可也许,不久的将来,她与他的距离,又会变得更远一些。

    事情总是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再走多少路,才能得偿所愿。

    他低头看着她微颤的双肩,胸膛沉闷地起伏片刻后,突然伸出长臂,将她拥在了怀中。

    姜沅有些意外地愣了愣。

    可她竟然一时没有推开他,而是下意识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处,低声委屈地抽泣起来。

    她身上有清淡的香味,萦绕在身侧,裴元洵下巴抵在她的发顶,痛苦地闭紧眸子,哑声道“姜沅,以后,我们不要再避嫌了,好不好”

    他知道,他这是挟恩图报,可他,不能连见到她的资格都没有。

    听到他的声音,姜沅恍然回过神来。

    她擦干净眼泪,迅速挣脱他的怀抱,而后往远处挪了挪,和他拉开一长段距离。

    怀中蓦然一空,掌中的发丝悄然抽离,只留下一抹微凉的触感。

    裴元洵盯着空空如也的掌心,喉结忧闷地滚了滚,低声道“抱歉,我看你在哭,一时冲动,以后我会注意分寸的”

    姜沅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过了会儿,她轻声道“将军,如你所言,我们不用刻意避嫌了。”

    她感念他帮她认亲的情分,为了还他这份情谊,她可以无视那些流言蜚语。

    得到她的允许,裴元洵悄然轻舒一口气,不过,下一刻,马车在胡同外堪堪停下。

    一个磁性低沉的声音在车外响起

    “姜沅,我来接你。”

    姜沅应声掀开车帘,看到魏王殿下负手站在不远处。

    他的神色不复以往的潇洒轻松,而是脸色微凝,拧眉转眸向车内看了过来。

    听到声音,裴元洵长指下意识按在腰间的短匕上,眼神沉冷地看了过去。

    空中安静了一瞬。

    正

    好马车吁停,裴元洵率先大步跃下马车,淡声道“魏王殿下。”

    萧弘源一动未动地盯着他,面无表情道“裴将军。”

    姜沅有些意外。

    她没想到魏王殿下会在这里等她,而将军下车后,与魏王殿下默然对立,彼此打过招呼后便没再说什么话,气氛好像有些沉凝。

    她踩在车凳上跳下马车,道“殿下,找我有何事”

    萧弘源转过身来,低头看着她,微微一笑,温声道“待会儿我要去御医堂,路过此地,正好把你带过去,待会儿我还有件要事跟你说,你先回家收拾一下东西,我在这里等你。”

    姜沅等下确实要去御医堂的,她还有事要告诉胡娘子,便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尽快回来的。”

    说完,她便快步走进胡同,向自己的宅子方向走去。

    待她纤细的背影消失不见,萧弘源转过头来,道“裴将军,姜沅已与你没有任何干系,以后,还请你注意分寸,不要借机再靠近她。”

    裴元洵黑沉眼眸一眨未眨地看着他,道“殿下此话何意”

    萧弘源拧起眉头,道“将军何必明知故问姜沅是南安侯府嫡女,我与她,乃是父皇指婚,自幼定下的亲事,将军不会不知道吧”

    他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便从魏王府赶了过来,如他所料,裴将军正和姜沅在一起,也许,凭着他帮姜沅认亲的恩情,他会借机想要做些什么,这不得不让他警惕起来。

    裴元洵缓缓勾起唇角,道“时过境迁,当年的事,已过去十七年,怎能算数”

    萧弘源举目望着胡同的方向,缓声道“若她真已嫁人,本王也就算了,当年她与景夫人分离,本王每每想及,便心中有愧。再次相见,她屡屡救下本王,她在本王心中,早就与旁人不同。裴将军,本王知道你与姜沅的过往,但那已是过去,她现在已与你没什么情分,如今她未婚,我未娶,本王要好好补偿她,不会将她拱手让人的。将军明知不可为,何必再枉费心机”

    裴元洵沉声道“臣做事,不达目的,从不轻易放弃,一向明知不可而为之,殿下并非今日才知晓。”

    萧弘源沉默片刻,道“我一向敬重将军的为人,将军非要与我争妻吗”

    裴元洵看着他,淡声道“殿下何尝不是在同我争妻不过,我尊重姜沅的意愿,你我不妨将选择权交给她,如果有朝一日,她选择了我们其中一个,另一个则甘愿退出。”

    听到他这话,萧弘源踌躇起来,一时没再作声。

    他有些拿不定主意。

    其实,细想起来,他与姜沅的情分,未必比得上裴将军与她的情分深厚,但转念一想,沈曦与姜沅乃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裴将军刚同沈姑娘退过婚,考虑流言蜚语的影响,以及姜沅在将军府受过的委屈,景夫人是不会愿意让姜沅再嫁裴府的。

    这样算起来,他并非没有胜出的把握。

    过了一会儿,他长眉挑起,下定决心似地颔首道“好,本王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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