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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环佩叮当作响,馥郁的玫瑰浓香飘近,裴元滢双手抱臂,慢悠悠迈步走了进来。

    她的视线在房内打量一周,蜻蜓点水般掠过房内数架藏书,眼神落在书案前那三个人身上。

    短短几息后,她伸手指向姜沅的方向,又惊又讶的声音尖利地响起“你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在这里”

    说着,她匆匆走近两步,大声道“我没认错,果真是你啊姜沅你是我大哥的人,竟然装死逃走,你这算不算我们府里的逃婢”

    话音落下,房内寂静了片刻。

    季秋明转眸看向姜沅,修挺长眉倏然拧起,一脸疑惑不解的模样,而谭医官则抛下手里手册,拂袖起身,看着她道“哪来的无礼丫头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姜沅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不已。

    她默然片刻,悄然攥紧手指,身形不稳地晃了晃,扶着桌沿慢慢站了起来。

    房里的两个人,一个是她敬重的师傅,一个是她佩服的神医,此时,被裴元滢指着鼻子戳穿过往,她只觉得像被剥掉衣衫般遭受羞辱,而她实在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裴元滢,毕竟,就在今天清晨,刚刚过去的几个时辰之前,裴元洵还答应她会尽力隐瞒好她与宁宁的存在,不让裴家的人知晓。

    她张了张口,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的眼神下意识投向房门处,看到落后几步的裴元洵疾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听见了裴元滢方才说的话,沉冷脸色顿时如覆寒霜,沉声道“出去”

    大哥威势虽重,但裴元滢此时却没看他,她走到桌案前,瞥了一眼姜沅,又看向谭医官,道“你就是谭医官吧你刚才说我胡说八道,我告诉你,我一点也没胡说她以前是我们府里的奴婢,被我大哥纳了当妾,谁知道她后来落水死了,害得我大哥伤心难过,四处打捞她的尸骨谁想到,她根本没死,现在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你可以问问她,我说的有没有半句假话我现在就可以和她当面对峙”

    裴元洵大步上前,喝道“元滢,不可再多说一句,你现在”

    姜沅开口,轻轻打断了他的话“裴大人,请让她继续说下去。”

    她的声音虽轻软,语调却带着一股不容拒绝的意味,裴元洵悄然握紧长指,抿唇不再说话。

    裴元滢冷笑一声,得意地抬起下巴,说“大哥,你看看,她心虚,让我说下去呢你别管,不然你那些难过不就白难过了你放心,我这就替你好好质问她。”

    姜沅深吸一口气,煞白的脸色逐渐恢复如初,她看着裴元滢,道“说吧,你要质问什么”

    她这样一说,裴元滢一时也想不出要质问什么,她挑起细眉苦思冥想了片刻,道“你又没死,为什么不回府你可别忘了,你是什么身份,你是我大哥的妾室,也是我们府里的奴婢”

    姜沅垂眸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裴三小姐,我的卖身契,将军已归还于我,

    我早就不是你们府里的奴婢了,如今我是自由的身份,想做什么,想去哪里,都由我自己决定,与你们府里,早已没有半分干系。”

    大哥竟已将卖身契还给了她,裴元滢还不知道,她吃惊地瞪大眼睛看了眼大哥,随后很快转过头来,她打量了一眼季秋明,狐疑的视线又移到姜沅身上,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气鼓鼓道“那不管你现在是不是我们府里的奴婢,你还是我大哥的人呢,你为何在这里,跟这个男的不清不楚的”

    听她说完,季秋明勾唇冷笑了一声。

    他缓缓踱步上前,拧眉打量几眼裴元滢,道“我们只不过是共处一室,还有姜大夫的师傅在此,你就空口白牙污蔑姜大夫与我不清不楚,你浑身上下穿金戴银,晃得人眼睛疼,你自己的这双眼睛,怕不是也被晃坏了吧依在下所见,如果眼睛无用,不如抠下来捐给医堂,尚可产生些微价值,不至于空长了一双大眼,反倒辨不清是非好坏,凭白惹人厌烦。”

    话音落下,他又想起什么似的,恍然大悟哦了一声,道“三小姐是容府容世子的嫡妻吧在下有幸曾与容世子同桌共饮过,隐约记得,容世子似乎提及夫人蠢笨无知,他因为这事颇为无奈头疼呢”

    他说话的时候,唇畔的笑意若有似无,吐出的字却一个比一个狠毒,裴元滢气极失语,抬手指着他,脸涨得通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晌后,她哇地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跑出门去。

    她刚一跑出去,谭医官转头看向裴元洵,拧起眉头,面色分外不悦“裴大人,这就是你要请我看诊的那位妹妹我不管你们的过往是什么,但她今日如此盛气凌人,咄咄相逼,我至少可以猜得出,我的徒弟在你们府里时没少受欺负,至于给你妹妹看诊的事,本医官看诊时有个要求,心正良善者,我才会看诊,若她这个性子不改,恕本医官爱莫能助,还请裴大人回去吧,不要在此耽误我们师徒谈医论方。”

    裴元洵静默片刻后,拱手道“对不住,我替舍妹给诸位道歉,叨扰了。”

    说完,他转眸沉沉看了眼姜沅。

    不过,她低着头,垂眸盯着别处,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她一点苍白瘦削的下颌。

    裴元洵顿了顿,转身走了出去。

    房内暂时安静下来,稍顷后,姜沅整理好情绪,抱歉地笑了笑,道“师傅,季大夫,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打断了方才的医论。”

    谭医官看着自己的医徒,叹了口气,沉声道“姜沅,不管过去怎么样,你现在是我的徒弟,是治病救人的姜大夫,至于他人的胡言乱语,当做犬吠就罢了。不过,今日就到此为止吧,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休息。”

    姜沅感激地谢过师傅,眼圈悄然泛红。

    她走出门没多久,季秋明便大步追了出来。

    看到眼前那纤细落寞的背影,似乎还有频频拭泪的动作,他顿住脚步,温声道“姜大夫,等一等。”

    姜沅迅速抹了一把泪,转过头来,道“季大夫,有事吗

    ”

    她脸上的泪已擦干,表情也已恢复以往沉静温婉的模样,季秋明几步走上前,道“姜大夫,你不必因过去怎样而难过,如今你走到这一步,只会让人佩服,在下所说,全是真心所言。”

    姜沅看着他,微微一愣,眼圈又迅速红了。

    她到医堂来,曾自称是寡妇,医署的人都知道她是一个失去丈夫带着孩子的孤身女子,她不是为了故意欺瞒别人,只是想能够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医术学习,安静地生活,避免自己和宁宁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谈资,她的内心早已经足够坚强,能够坦然面对自己曾经为奴为妾的过往,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裴元滢当着师傅和季大夫的面猛然揭开,她还是觉得分外难堪。

    此时,季大夫的这番话,让她觉得十分感动。

    姜沅轻轻笑了笑,道“多谢季大夫,还有,谢谢你方才为我仗义执言。”

    季秋明挑起长眉,笑道“你不必客气,在下虽然不才,但于吵嘴理论一事上,从来不甘落人下风,只是方才还没怎么施展,那三小姐便落荒而逃,真是觉得尚不够尽兴。”

    他这样说,姜沅忍不住笑起来。

    她那一双美眸还含着泪,此时因微笑显得潋滟而动人,季秋明怔了怔,随后竟变戏法似地从袖间掏出个憨态可掬的可爱不倒翁,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姜大夫,你应该多笑,这不倒翁送你了,要是心烦意乱的时候,就看一看它,保管你心情会好起来。”

    他盛情难却,姜沅郑重地接过来看了几眼,轻声道“谢谢。”

    明福巷,裴家祖宅。

    裴元滢抽抽噎噎地坐在老夫人身旁哭着,一脸分外委屈的模样,裴元洵面无表情地看了她片刻,沉声道“我早已叮嘱过你不许多言,为何如此冲动”

    裴元滢往殷老夫人腿上一趴,边哭边道“娘,你看看大哥,他不帮我教训那些人也就算了了,回到家他还训斥我呢”

    殷老夫人拍着闺女的背哄了几句,眼看着闺女不哭不闹了,才放下心来,看着长子,问“你说得可都是真的你已经知道她没死,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我们”

    裴元洵沉默一会儿,道“对,她现在师从谭医官,医术精进,有自己的生活,也不愿再回将军府,她与将军府已没有任何关系。”

    殷老夫人拧起眉头,不太高兴道“她怎么不愿回将军府想当初,我待她也不薄吧,就算她不是府里的奴婢,这过去府里给她的恩情,她就一点都不记得了么”

    裴元洵无言片刻,道“娘,且不说您待她如何,她在府里时也曾尽心尽力侍奉您,没有半点懈怠,就算对她有恩情的话,她也早已还清了。不管怎么说,现在她不想回府,以后,府里任何人都不可以再去打扰她。”

    长子这样一说,殷老夫人也就作罢,不过,她想起谭医官不肯给闺女看病时,不由又气恼起来“这样说起来,姜沅也真是不念旧情,她既然是谭医官的医徒,怎就不能劝劝她

    那师傅,给你妹妹看看病”

    裴元滢抽了抽鼻子,哼道“娘,你可别说了,他们都和姜沅一伙的,三个人联合起来欺负我,恨不得把我吃了别说看病的事了,就算她求着给我看,我还不愿意呢,万一她们使什么坏心眼害我呢”

    裴元洵眉头拧起,瞥了她一眼,道“不可如此无礼揣测。”

    裴元滢拿帕子擦擦眼泪,噘着嘴不说话了。

    隔了一会儿,裴元洵看着殷老夫人,沉声道“娘,看病的事,以后我会给三妹另请高明,祭祖的事已完成,这两日,你们尽快动身回京都吧。”

    殷老夫人没什么异议,不过,裴元滢却摇了摇头,道“大哥,我们这么快回去干什么又不急于这一天两天的,我在铺子里订做的镯子还没好呢,等做好了我们再回去。”

    裴元洵拧起眉头,道“需要几日”

    裴元滢想了想,道“至少三日吧,那镯子是翡翠的,做工慢,但是样子好看,我定了好几个,回去要送人的。”

    裴元洵略一颔首,道“既然如此,拿到镯子就尽快回去,不能再耽误。”

    临近傍晚,青鱼巷的孩子被父母喊回家吃饭,温馨热闹的巷子重归于安静。

    不过,姜沅租下的那户宅子,从午后到暮色四合,未曾打开过,那宅子里的人,也一步未曾出来过。

    裴元洵没有敲门,而是负手站在那株杏花树旁,默默等待了许久。

    直到巷内响起熟悉的脚步声,他转过头去,遥遥看到姜沅踏着最后一抹落日的余晖,慢慢走了过来。

    她肩上挎着一个蓝底白花的布包,那布包是胡娘子给她做的生辰礼,大小合适,正好可以用来装医书,她走近的时候,微风吹过,鬓边的一缕碎发悄然拂起,露出一双美丽的双眸,只是她似乎哭过,那微微上挑的眼尾还留有泪痕。

    裴元洵一动不动看着她泛红的眼圈,心头像被攥住似的,悄然一紧。

    姜沅不知在想什么,直到走至近前了,才发现他笔挺地负手立在杏花树旁,似乎在等她。

    她意外地顿住脚步,抿唇看着他,道“将军怎么在这里”

    裴元洵垂目看着她,片刻后,他沉声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今天在医堂的事,实属意外。我以为你去了南县,才带着元滢一起去拜见谭医官,没想到你们会碰面。”

    姜沅沉默起来,许久后,她点了点头,轻声道“将军回府后,是怎么处理这件事的”

    裴元洵道“事已至此,隐瞒也无用。况且,我觉得,一开始,我就不该隐瞒,而是应该早点向府里说明情况。说起来,都应该怪我,是我一开始的处理就不够妥当,让你受委屈了。”

    姜沅轻声道“此事是我要求将军隐瞒的,不能怨你。”

    裴元洵黑沉的眼眸一眨不眨看着她,沉声道“你放心,我已经告诉她们,不会再让她们打扰你。”

    姜沅点了点头,片刻后,她想起

    了更重要的事,便道“不知将军有没有告诉她们宁宁的事”

    裴元洵拧起眉头,低声道“未经你允许,我没有说。”

    姜沅想了会儿,道“那将军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告诉她们吧,以免将来再生事端,但请将军说清楚,不要任何人来看宁宁,也不要提出接宁宁回府的事。”

    其实,她觉得,最好不要让将军府的人知道宁宁的存在,但,此事只怕隐瞒不住。

    裴元洵沉默片刻,点头道“好,我会的。”

    说完了话,姜沅打算回去,她刚要转身,耳旁又蓦然听到他清冷深沉的嗓音“姜沅。”

    姜沅愣了愣,回过头来,疑惑地看着他。

    裴元洵看着她,胸膛沉闷地剧烈起伏片刻,突然走近几步。

    他站得离姜沅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她还有些发红的眼圈和长睫上余留的泪珠。

    此时,他想起三妹提过谭医官讥讽母亲不分是非,刻薄寡恩,苛待丫鬟。

    他突然忆起,当初姜沅随母亲去寺院礼佛,因衣裳的事被冤枉连抄了几日佛经,那个时候他不关心后宅事务,去她的院子也少,也不知她每日侍奉母亲的时候,有没有被冤枉过,被苛待过,而后来,他们都赶回府中,只有她一个人留在寺院,那时,她等着他差人去接她,他几乎可以想象,那里刮风下雨,她一个撑着伞,从天亮等到天黑,心里该有多么煎熬难过,也许,那些失望委屈,正是这样一点一点积攒下来的。

    而自她离府以后,她之所以总是拒他于千里之外,也许,不光是因为他,还有他如此不明事理的家人。

    良久,他喉结艰涩地滚了滚,看着她道“姜沅,你不必对我如此以礼相待,也不用这么沉着冷静,今日的事,是我管束三妹不严,你可以打我,可以骂我,有什么气,你尽管撒到我身上来,别委屈了自己。”

    姜沅看着他清瘦的脸颊,释然地笑了笑,道“将军,我当时是很难受的,但我现在心情已经好多了,你不用自责。”

    她想了想,又道“其实,我觉得,你现在做的,已经比以前好多了,谢谢。”

    她轻声说完,转身的时候,那挎在肩头的布包带子突然断开,一瞬间,包里的医书用物都掉了出来,哗啦啦落了一地。

    裴元洵赶忙俯身,去帮她捡地上的医书。

    只是,那厚厚一册医书旁,赫然躺着个不倒翁。

    它是泥塑晾干做成的,红色为底,样式是一个拱手作揖的女童,扎着一对小辫子,圆脸蛋大眼睛,笑容憨态可亲,模样十分可爱,那不倒翁的色彩鲜亮,一看便是新买的。

    裴元洵愣了愣,伸出长指捏起那不倒翁,道“这是你给宁宁买的新玩具吗”

    姜沅反应过来,很快从他手里拿了回来,匆匆放回书袋里,道“这是别人送的,回家看看宁宁喜不喜欢,喜欢的话,就给宁宁玩。”

    说完,她便整理好书袋,推门走进院子里。

    指间蓦然一空,随之

    响起闭门的声响。

    裴元洵负手怔在原地,沉冷眸底掀起滔天波澜。

    他知道了,那玩具,是那位季大夫送与她的。

    他们朝夕相处,还一起去南县诊病,而他,今天还为她出头斥责三妹,在她伤心的时候,他还送她这个不倒翁安慰。

    而她,对那个不倒翁如此爱惜,甚至都不愿让他多看几眼。

    裴元洵盯着那扇紧闭的院门,唇角抿成一条直线,良久没有离开。

    夜色慢慢降临,东边的月亮还未升起,眼前的小宅子透出温暖橙黄的亮光,是挂在廊檐下的灯笼光线,里面偶尔传来母女温声说话的声音,间或有宁宁咯咯的笑声。

    裴元洵驻足听了许久。

    就在他打算转身离开时,眼角余光突然瞥见,有个人影从巷里鬼鬼祟祟向这边走来。

    那人影步伐有些踉跄,看得出是个男子,他越过其他几户的院门,径直向这边走来。

    裴元洵的眉头霎时拧起。

    他经过这巷道的时候,已仔细地打量过巷里的每一家住户,这些人家的院门大小不同,连门板的颜色也不一样,而且,姜沅所住的宅子外有一株明显的杏花树,这个走路不稳的男子,显然是冲着她的宅子来的。

    下一刻,那男子还未走近杏花树,只觉得一只大掌铁钳似地捏住他的喉骨,紧接着,他整个人双脚几乎被提离地面,而后一股霸道强劲的力道袭来,将他狠狠抵在墙壁上,这些动作快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霎时间,他只觉得浑身发疼,喉咙几乎喘不过气来,那喝酒上头的八分醉意,早就被吓到了九霄云外。

    男子呼哧呼哧喘着气,双手胡乱挥舞着想要求饶,只听一道沉冷的男子声音在耳旁响起“你到这里来做什么”

    那大掌松开了些许,男子扶着喉咙,苦着脸扭头看了看四周,道“我回家,喝了点酒,认错路了。”

    话音落下,许久后,他耳旁又响起那道沉冷的声音,不过,这次对方只吐出一个字“滚”

    那男子连头没敢抬,忙不迭地跑出了巷子口。

    裴元洵握了握长指,默然许久。

    虽说兴州城内一向安稳,街道上有定时巡视的差役,巷子里也有同住的邻居,彼此之间相隔并不远,那男子确实有酒气醉意,他却不能完全放心。

    说不定,偷东西的贼子会趁着入夜时巷子安静,提前到宅子外踩点,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偷偷潜入宅院偷盗。

    想到这里,裴元洵负手拧眉,抬眸看向那宅子大约八尺高的墙头。

    片刻后,他足尖施力,无声攀上墙头,然后循着半尺宽的墙头疾走至房檐处,大掌按住檐头,轻轻翻身跃上房顶。

    他的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到了房顶后,他便找了一处枝叶遮掩的瓦顶坐了下来。

    他所坐的位置居高临下,姜沅的整个小宅子一览无余。

    这宅子面积不大,却很安全,墙头很高,门板也很结实,门闩足有五

    寸宽,除非极大的力气,那门是不可能轻易被打开的,而正房厢房的门窗,都固定得结结实实,看得出来,姜沅对她们的安全问题并没有掉以轻心。

    看出这些,裴元洵提紧的心头悄然放松些许。

    不一会儿,月亮升了起来,清朗月辉撒遍整个小院,许是她们方才刚刚用过晚饭,宁宁这会子从房里跑了出来。

    她拿着根树枝当做小马,嘴里吆喝着驾驾骑了起来,姜沅从房里出来,端了一小碗刚洗净的脆甜红枣放到院里的石桌上,那红枣连核都已刨去,表皮却干干净净的没有破损,她笑着对宁宁道“过来,吃三颗枣子再玩。”

    宁宁跑到她身前,拈起一颗枣子放到嘴里咔嚓咔嚓咬起来,她很快吃完了红枣,清脆的童音大声道“娘,这枣子哪里买的好甜。”

    姜沅像对待大人一样,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在南县诊病时,在医堂对面卖枣子的摊位上买的,这枣子是南县的特产,甜脆可口。”

    宁宁甜甜笑着点了点头,道“那你明日还去吗”

    姜沅唇角弯起,道“我明日还去,回来的时候再给你买些。”

    宁宁高兴地笑起来,扯住她的衣袖,仰着小脸说“娘,我想玩九连环。”

    她的小辫子有些歪了,姜沅摸了摸她的小辫子,把它扶正,笑着道“好,天色晚了,去房里玩吧,不过,玩完之后,你要早点睡,娘今天给你讲一个小猴子摘枣的故事。”

    裴元洵屏住呼吸,黑沉眼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院中的母女。

    她们过得很好,很快乐,姜沅身为母亲,追求自己医术精进的同时,把宁宁照顾得也很好,甚至,没有他这个父亲的存在,对她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影响。

    裴元洵沉闷地呼了口气,神色黯然哀伤。

    他不由想起了一年之前。

    那个时候,他一心想要把她们母女带回府中,他是自信她心中对他还有余情的,就像他,那心中的爱意,随着她离开,他才发现不减反增,远远超出了他自己的认知。

    可后来,即便他许她正妻之位时,她都不肯再随他回府,他深感挫败不已。

    他有他的自尊与原则,既然她冷漠绝情,他也会尽力将那份感情埋入心底,永不再提及。

    可再次见到她的那一刻,他才发现,他似乎错了。

    他发现,他分外在意她,分外在意宁宁,他想呵护她们,想拼命地靠近她们,想变成她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那些决意要坚持的原则,永远不打算再正视的爱意,此时混合着歉意与愧疚,剧烈地冲击着他的胸膛,就像一下一下重重撞击堤岸的汹涌奔流,若是那堤岸不够牢固,下一刻,河水就会以万夫不可抵挡之势冲出,让一切都失控。

    他知道不该这样,他应该信守诺言,离她们母女远一些,让她们安静快乐地生活,他最好将那堤岸筑得更牢固一些,更结实一些。

    可是,他怀疑自己会做不到。

    他痛苦地闭了闭眼眸,片刻后,复又睁开。

    院子里已空无一人,安静下来,她们母女回到了房内。

    渐渐的,正房里的灯也熄了,四周寂然无声,只有偶尔几声虫鸣。

    深沉夜色中,裴元洵脊背笔挺地坐着,大掌习惯性搁在膝上,他的视线锐利警醒,一直无声巡视着小宅内外,只是倒映在眸底的朦胧月光,潜藏着难以辨明的复杂情绪。

    直到晨光熹微,院里重又出现轻微的响动时,他才悄然跃下房顶,循着巷内小道离开。

    他没有回宅子,也没有赴知府大人的宴请,而是一个人去了刚开门待客的酒楼,点了三坛烈酒,一盏接着一盏,独自闷饮起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