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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9 章 周公吐哺
    林琛雪一晚上没睡好。

    早上起来,顶着一头凌乱的墨发,随意梳洗了一下,束上一袭薄绿色直裰,转眼间又是一个唇红齿白的小郎君。

    大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那种骨头都被撕裂的感觉,却是已经消失了。

    林琛雪回头,定定的看着床上的人。

    萧徇还在睡,侧身躺在床上,呼吸匀净。

    林琛雪不忍打扰她,便径自从窗户翻了下去。

    昨日下午,林琛雪早已把熊清原的客栈给调查清楚。

    吴郡这些年饱受水灾肆虐,城中百姓已经逃的差不多,街道上全是翻滚的泥沙,唯一环境还行的就是尚未遭到水灾侵袭的城西。

    清晨的客栈中寂静,零零碎碎有几个人坐在一楼吃早饭。

    在这所客栈中居住的,多半是专门前来建中寺上香的香客,一大清早就出了门。

    林琛雪施展轻功,偷偷从窗户翻进了熊清原的客房。

    惘山建中寺是名寺,熊清原是个极其迷信的人,来到此处,一定会抓住机会,上山进香。

    房中空无一人。

    屋内的地上,放着大小十来个包袱。

    林琛雪跪在地上,仔细查看,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她果然找到了装着文书的包袱。

    这些包袱有些是熊清原自己的,有些则来自熊清原的几个师爷。

    林琛雪没有动别的,只是将账本偷了出来。

    林琛雪回到客栈时,萧徇已经起床了。

    女人只穿一件素白中衣,懒散坐在镜边,听到开门声,她蓦然抬头,望向林琛雪双眸深处。

    林琛雪看到萧徇,忽然间想起昨晚上发生的事,心里咯噔一声。

    萧徇抬眸看着林琛雪,懒懒地笑了笑“七郎,可得手了”

    林琛雪将账本放在桌上。

    萧徇“你查他的帐,是否有问题”

    林琛雪便微微俯身,翻开桌上的账本。

    林琛雪昨晚上没睡好,眼底有淡淡乌青的痕迹,萧徇注意着她的情况,只当是女孩昨夜中了毒,所以没睡好。

    殊不知,林琛雪的目光,时不时的朝着萧徇腿上瞟,觉得心情好生烦躁。

    萧徇发现她的心不在焉,不由得有些心疼,轻声道“今晚好好睡。”

    林琛雪心虚。

    账本上的数字,与那些古书中又有不同了。

    那么厚厚一本。

    林琛雪从未翻过账本,不由得头晕目眩。

    萧徇看出她的窘迫,好笑道“会看账本吗”

    林琛雪摇头。

    萧徇凑过来,指尖点着纸面上,轻声给她指点。

    两人靠得太近,连头发丝都纠缠在一起,刹那间冷药香逸满鼻尖。

    林琛雪眉心微动,又开始走神了。

    她从小到大,自从会背穴道、有了内劲之后,便

    给父亲推拿,给林府中的丫鬟姐姐推拿,甚至给管事的婆子推拿。

    她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此期待推拿这件事。

    林琛雪算了一下“确实有很多突兀的地方。”

    萧徇熊清原上任的这一年,军饷是贪墨了不少。”

    林琛雪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拿出一物“这也是我从他的包袱中搜到的。”

    萧徇愣了愣。

    林琛雪手中拿的,居然是两张田契。

    萧徇接过来,细细查看。

    这两张田契的地价都不菲,交易地点在江南。

    萧徇为林琛雪的敏锐感到讶然,不由得一笑。

    林琛雪看着她,邀功似的“这份田契,也能作为熊清原贪污的证据吗。”

    萧徇微笑“这田契,固然可以当作证据,你仔细看看,这田契上的人名字是谁”

    林琛雪愣住了。

    是秦宴西。

    竟然是太子

    熊清原作为在北境征讨胡人的大将军,是太子的座上宾。

    他这一年来贪墨了这些军饷,想必是用了一部分来效忠太子,才往江南置办了写着太子名字的田产。

    林琛雪心思电转,脑海中蓦地闪过许多可能。

    熊清原是武将,在他的行囊里发现写着太子名字的田契,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也许这就是熊清原与太子勾结的证据。

    或许是熊清原想要将自己与太子牢牢捆绑在一起,才用自己贪污来的银子,给太子置办了田契。

    储君与武将勾结,自古以来都是大忌,这样日后若是发生什么事,太子就能无条件的保他。

    也许太子并不知情,不知道熊清原把他害惨了。

    “这真是意外之喜。”萧徇笑了笑“不如多做利用。”

    萧徇便和林琛雪一起上了惘山,夜晚就在建中寺住下。

    萧徇连夜给长留城的心腹写信,让他调查熊清原贪污受贿的事。

    林琛雪坐在桌旁,看萧徇写信,不知为何,心里总是不安分。

    第二日两人起床,梳洗完毕便下山。

    回去的场景,却和来时截然不同。

    林琛雪没精打采骑在小黑马追风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由得微微一怔。

    周围的百姓身穿打满补丁的麻布,大部分没穿鞋子。

    他们面黄肌瘦,吵吵嚷嚷围在那边,似乎在领取每日的口粮。

    一个妇人抱着大哭大闹的婴孩,站在路旁,正在抹眼泪。

    林琛雪微微蹙眉。

    萧徇说道“他们都是饱受水患肆虐的灾民。”

    京城像个安乐窝,皇亲贵胄,日日笙歌,但在京城之外,并不太平。

    林琛雪沉默的看着,觉得心脏蓦地抽痛。

    吴郡治水管冯宪早听说萧徇要途径此地,已经等在路旁迎接。

    冯宪的身边站着一个

    女孩,林琛雪几乎是瞬间就认了出来,这是工部尚书谢括之女,谢挽青。

    谢挽青的衣服全是污泥,有些不雅观,看到萧徇,神色一紧,恭敬行礼。

    萧徇扶着林琛雪下马,神色冷峻“治水经费已全部到位,为何还未安顿好灾民”

    冯宪急忙上前,向她讲述治水事宜。

    大部分灾民都已经迁往其它城镇,只是这些是不愿意离开祖坟的,所以场面还是有些混乱。

    冯宪“娘子还是先回京为好,等下官将治河工作完善,便进京禀报。”

    萧徇摇摇头“我们不能与民同苦,枉为这百姓父母官了。”

    冯宪着急的说道“吴郡如今不仅是水患严重,还伴随着瘟疫,娘子”

    萧徇淡淡道“不必再说,随便找个房子让我安身罢。”

    冯宪不敢再说,急忙去准备,转眼间便为萧徇找到一件木屋容身。

    这木屋一看就知道被紧急打扫过,摆设十分陈旧,就连床都是坚硬的木板床。

    晚上,林琛雪辗转反侧,听着床上萧徇传来的咳嗽声,觉得心都被揪起来。

    连续七日,萧徇都亲自前往水患最严重的城西慰问灾民,站在河边监督治河情况。

    百姓们都是老实之人,看到萧徇慰问,感动的涕泗横流。

    萧徇又让林琛雪把很早之前准备好的粮食,全部发放给灾民。

    雪白的大米如同流水,衣衫褴褛的灾民们一拥而上,林琛雪维持着秩序,累的大汗淋漓。

    皮肤皲裂的妇人颤抖的过来,握住萧徇的手,沙哑着声音道“我一家五口都饱受水患侵害,多亏几年前娘子派人来此处治河,又施舍粮食,我们才能勉强苟活到现在。”

    “娘子大德,老身无以为报,愿意肝脑涂地,报效娘子。”

    萧徇一身黑衣,在阳光下愈发衬得皮肤雪白,可如今向来干净的脸颊上,已经沾上了些许尘土。

    她丝毫不嫌老妇的手脏,紧紧的握着她的手,微笑“大娘言重了。”

    老妇涕泪交加,说道“凶猛的不是水患,是苛政啊。”

    “娘子之于我们,如同父母之于儿女。”

    萧徇住在吴郡的这几天,无数的百姓都快要把木屋的门槛踏破,萧徇哪怕是正在吃饭,也照常接待不误。

    萧徇从吴郡灾区回来后,不知是不是感染了那处的风寒,病了将近半个月。

    林琛雪端茶递水、昼夜不离的服侍。

    这些日天气晴好,萧徇的身体,总算是有了好转。

    萧徇总算是收到了心腹寄回给她的消息。

    原来前些日子,胡人与大楚交战,大楚三万兵力,却打不赢胡人五千骑兵的原因,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还与熊清原的贪污军饷有关。

    熊清原本来以为,楚军已与胡人议和,两方不会再起冲突。

    所以他才去贪墨掉大量的士兵军饷。

    下雪

    的日子里士兵们穿不暖,也吃不饱,再加上拿不到军饷,怨声载道,军心不稳,自然无法打仗。

    萧徇将信中所说的内容整理一番,便给长留城的心腹连夜发出密信,让他把熊清原贪墨军饷的事给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随后,萧徇立刻上表,弹劾熊清原。

    林琛雪“可是皇上如今的所有奏本,都要经过高公公的手,只怕会被压下来。”

    而且皇帝现在正在生病,身边除了高耽,是谁都不见。

    高公公如今是太子党,自然不会将这不利于太子的事情告诉皇上,连弹劾熊清原的奏折,只怕都会压下来。

    皇上是在病中,没有高公公告知,不可能会知道这件事。

    若是以前,皇后萧棠还能监督着皇帝看奏本,现在就连她也见不着皇帝的面。

    如何将这件事说与皇帝听

    萧徇垂眸,若无其事的喝着茶,微微一笑“我只怕高公公不压那份奏折。”

    林琛雪恍然大悟,迟疑的说道“皇上多疑,若是发现只有他自己被瞒在鼓中,必然会龙颜大怒。”

    萧徇颔首“不错,又有长进。”

    她要给皇上编一张网。

    营造一个,被身边人蒙骗的幻境。

    让皇帝知道,是谁真正效忠于他。

    萧徇微笑,眼中算计之光毕现“我记得上个月才接到溪州那边的消息,大长公主不日,便要进京了。”

    萧徇的猜测没错。

    她的那封奏本递进宫中,杳无音讯。

    皇帝并没有收到。

    与此同时,萧徇已经让心腹,将熊清原的事情彻底闹大。

    阎袖招也参与了消息的传播,春满楼本来就是京城第一青楼,消息传播的极其迅速。

    现在哪怕是随便拉一个市井小民,都知道熊清原将军在任时,贪墨军饷的事。

    转眼间便开了春,气温逐渐回暖。

    皇帝的身体好了些,恰逢大长公主进京探望。

    大长公主秦栀,是皇帝的亲姑母,一直在溪州寺庙清修,是出了名的乐善好施,十分受当地百姓爱戴。

    大长公主和皇帝在龙啸宫内叙旧,又在宫中住下,几日后皇帝勉强打起精神,带着姑母去别苑玩。

    皇帝龙体康愈,出宫游玩,朝中大臣、宗室都陪伴在侧。

    林琛雪跟着萧徇,老早就等在了龙轿旁。

    四周寂静,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等了许久,才看见皇帝、大长公主和皇后等人出宫。

    皇帝病了这些时日,如今好了些,脸色是愈发铁青,眼窝深陷,面如骷髅,没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皮,表情透着些许不耐。

    他这副模样,若是小孩看见了,只怕都要做噩梦。

    林琛雪微微一怔,却看见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高耽蓦然抬眸,阴沉沉的目光,若有似无从这边扫过。

    前些日子,萧徇向皇帝上奏,禀报熊清

    原在北境贪墨军饷的事。

    只不过那封奏折被高耽给扣押了下来,至今无法面圣。

    自从高之淮不明不白死在牢中之中,本来还和萧徇保持着微妙关系的高耽,如今和萧徇的敌对便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地步。

    高耽如今不仅成了太子党,看到萧徇,就像是恨不得化为毒蝎,飞过来蛰她一口。

    萧徇若无其事,扶着林琛雪上轿。

    皇帝要带姑母秦栀前往京郊别苑赏梅,行进的队伍浩浩荡荡,街道两侧都围满了百姓,热闹非常。

    大家都看着圣驾交头接耳,希望有幸一览圣颜。

    忽然,人群中冲出一个妇人,妇人脚步踉跄,猛地摔在皇帝的马车前“皇上”

    白马受惊,扬起前蹄,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马车也被突然冲出的这个人,给逼的停了下来。

    金鳞卫刘彪皱眉,大喝一声“大胆妇人”

    刹那间侍卫们蜂拥而上,转瞬之间,便将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给包围起来。

    车厢内光线昏暗,皇帝与大长公主相对而坐。

    皇帝躺在榻上,神情很是不耐。

    他全身不舒服,也不想弄清楚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拦着车驾的是个美人也就罢了,还是这么个如此不堪的妇人。

    高耽侍立在旁,观察着皇帝的脸色,朝着外面骂道“还不快将她带下去”

    只听外面的妇人颤着声,大喊道“求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求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

    大长公主秦栀已经三十有余,生得雍容威严,皮肤白皙。

    一袭正绯色金绣刺凤吉服,丹凤眼微微上挑。

    她这些年都在山清水秀的溪州宝光寺清修,只是近来听闻这皇侄身体欠佳,才回京探望。

    大长公主微微蹙眉,挑起车厢帘子一脚,冷不防看见那妇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

    初春时节,气温还非常寒冷,女人竟然没穿鞋子,几根冻的红肿的脚指头暴露在外。

    她仰着头,黝黑的皮肤,只露出一双眼睛,涕泗横流,倔强的盯着马车。

    秦栀皱眉,劝谏道“皇上,恐有冤情。”

    大长公主秦栀心性仁慈,乐善好施,在溪州颇有名望。

    先帝在时,也对这位妹妹很是倚重。

    皇帝若是在平时,多半也不会理这些“冤情”,但现在不同。

    现在他的姑母秦栀在身边,皇帝终归是个性格懦弱之人,听到大长公主如此说,也不愿让她看轻自己,才缓缓道“朕看她模样落魄,也觉得有隐情,那便让她说说罢。”

    此时此刻,金鳞卫刘彪已经率着人将妇人拿住,粗暴地拖着她往下走,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公主沉静的声音“拿回来。”

    刘彪微微一怔,便松了手,那妇人重新跪到车前,狼狈道“请皇上为奴婢主持公道”

    高耽看着妇人黝黑的面庞,不由得微微蹙眉。

    皇上平日里也经常离开皇宫,前往豹房玩乐,但一次都没有被刁民告过御状。

    怎的今日如此巧,偏偏是有大长公主在旁时,出了这等事情。

    皇帝闭上眼,沙哑着嗓音问道“你有何冤情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