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第 67 章 和离
    “你说什么”

    李青梧手里的弓抖了一下。

    离弦之箭带着破空声,与她不可置信的嗓音融合在了一起。

    茯苓脸色惨白,磕磕绊绊地道“驸马驸马,当着众位大臣的面,说自己是是女儿身。”

    她带着几分欲哭无泪,拿出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油纸来,还有一封尚未封口的信。

    “奴婢没能打听到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听说各位大人还在宫中庭审。就带着东西急急忙忙赶回来了。”

    她抖着手,神情还恍若梦中“这是刘大人给奴婢的,说是驸马给您的东西。要我务必交到您手上。”

    李青梧脸上的茫然、震惊、疑惑、担忧轮番变幻了一遍,终于反应过来。

    哪怕此时,她也记得将手中的弓箭轻手轻脚安置在一旁的石桌上,这才一把夺过那两样东西。

    “没说什么其他的”

    “说了,”茯苓顿了顿,艰难道,“驸马让您快走。”

    李青梧胸膛起伏了一瞬,闭了闭眼,极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打开了那封信。

    这明显是一封新生的信件,字迹看着都没干几天,但也明显是早有准备。

    开头四个字映入眼帘时,李青梧就猛地一怔。

    因为秋澈说吾妻青梧。

    吾妻青梧,见字如晤。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应当是已经出了意外了。

    秋家命数亡矣,我为自保,身份败露不可避免,亦是难逃一劫,或此生不能再见,因而特书此信。

    按我们先前商量过的,本该叫那十三位姨娘一同作证,以防秋初冬老儿有所准备。

    而今我却不想了。

    她们都是苦命人,要出面作证,未免叫她们今后在街坊四邻中难以生存下去。

    这并非是圣贤心,而是将心比心。

    只是辛苦了你游说一番,却又是白费功夫。

    家中母亲我已有安排,两位苏家姑娘也自有去处,旁的人无需我操心我思来想去,辗转数日,才知晓我最担忧,最放心不下的,也唯余你。

    想来,是否是当初金銮殿上,就不该请陛下赐婚于你我呢

    可我,实则于此无悔。

    青梧,我妻。

    我负你良多,思及此时,竟无处下笔陈辞,思虑再三,唯有一句抱歉。

    不知你是否信缘。

    我曾是不信的,可你知道吗,我们的重逢,其实也是一场天赐的缘。

    你或许也是记起过什么的关于,上辈子。

    你也可以当做那只是黄粱一梦,我记得你当初,也做了这个梦呢。

    但那一定是个并不如何的梦,才让你后来沉于虚幻,不愿苏醒。

    我同样在南夷密林中南柯一梦,看见了你百般苦楚的过往。

    也知道你始终对我带着些不信

    任,不信我是真的怜你,爱你。

    你总是在百般迁就我,似乎生怕惹了我不高兴

    或许你自己也没有发现这一点,但我看出来了。

    许多次我想解释,可我其实也有同样的顾虑怕你只是只是一时兴起,怕你只是身中过情关,怕你心思深重连我都能骗过去

    你曾说君子论迹不论心你说我是君子。

    让你失望了,我实则狭隘又自私。

    我贪求这为数不多的温情,于是数次开口,数次沉默。

    可如今我已别无顾虑。

    还记得吗我也曾对你说过,别忘记自己的名姓。

    我不清楚我在你心中的分量究竟有几分,若是极重要的存在,那自然是极好的。

    可我更希望,在此之前,你得记得,你首先是你自己,李青梧。

    只要是你,无论哪样的,活泼开怀的,温婉文静的,漂亮的,丑陋的

    因为是你,所以我都接受。

    我并非爱活泼的你而爱你。

    我是爱你,才爱活泼的你。

    你曾问过我,若你一直无法帮到我的话,我会不会把你送走。

    我那时没有回答你,但其实答案从未变过不会。

    我从不会因为你帮不到我而送你走。

    但会因为我让你产生了危险,而将你送走。

    说了这么多,恐怕你已经在着急,想知道我是如何安排你的去处的了吧

    书房最底下的暗格里,还有一封信,你一看便知。

    今愁念万千,纸笔有限,不能一一赘述。

    若再有重见之日,便那时再叙。

    古有春日宴,再拜陈三愿。

    而今吾三不求,一不求千岁,二不求常健,三亦不求如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只求吾妻青梧,平安,喜乐,自由。

    你的阿宁。

    她早有准备。

    李青梧呆呆愣愣的,读完这封信,脑海中空空荡荡,唯余这个念头。

    她捏着信的手微不可查地紧了紧,忽然透过光,看见信纸的背面,似乎还有字。

    翻过去,只见上面写着干了没一个时辰的两行字。

    糖人本想亲手赔你,看来终究无缘。

    欠着你两个但你爱吃糖,那就连着我的那一份,三个都给你。

    在这之后,还潦草地几笔画了个笑脸。

    李青梧胸口起伏片刻,一时竟然喘不过气来。

    她的预感成了真。

    她没想到秋澈会为了拉秋家父子下狱,直接自爆身份。

    甚至她都不需要脱衣自证,因为没人会拿欺君之罪开玩笑。

    即便这似乎,确实是证明秋澈没有玷污那所谓良家妇人清白的最好证明,但却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

    没人想到她能这么疯。

    当然,这情况

    已经算不错了,若是秋家父子走投无路选择揭穿秋澈的身份,那时的情况或许要更严重。

    李青梧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一边思索该如何才能让秋澈平安脱身,一边抓起旁边的弓箭,快速往书房走去。

    这时候了,她还有心情用空着的手,剥开那裹着三个糖人的油纸。

    目光触及糖人的一瞬间,她眼眶又湿了。

    糖人不大也不小,因为时间过长,几乎已经黏在了一块儿。

    李青梧一声不吭,掰了半晌才掰开一块。

    然后将那玉兔的糖人放进嘴里,咬了一口。

    她记得那个梦也就是秋澈说的上辈子,秋澈死时,她偷偷去后厨找尸体,看到过那角落堆着许多糖人。

    那时她只以为是相府宴会上送给各家小姐少爷的零嘴,从未想到过自己头上。

    只是看了一眼,便带着秋澈冰冷的尸体离开了。

    可如今灵光一闪,忽然有一种,也许,那是秋澈留给她的糖人的迟疑错觉。

    又或许不是错觉。

    李青梧抽出暗格里的那封信,看了不到片刻,脸色就彻底变了。

    这是一封和离书。

    她和秋澈的。

    李青梧又喘不过气来了。

    她半扶着墙壁,微微仰着头,不让眼里的泪落下来。

    这就是秋澈给她找的退路

    这就是秋澈的安排

    一纸和离,从此秋澈犯的所有错,都和李青梧毫不相干。

    她早就准备好了有这一天是吗

    她想到了所有人的退路,唯独没想过自己的。

    李青梧麻木地咀嚼着嘴里,咬下来但还没吞下去的那块糖,想。

    她上辈子,从长大后就从未尝到过的糖人,错过了的那些糖人原来现在吃起来,是酸的。

    酸里又带着丝丝的甜。

    但她嚼了一会儿,却突然捂着嘴,跑到一旁,开始干呕,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咳到好像要把整个人都撕裂开来,她才在茯苓焦急的关怀声里,在晃目的头晕中,看了眼手中印着“朝京东街糕点铺子特产”字样的油纸。

    眼泪还是在喘气声里,大颗大颗的,无声滚落了下来。

    她说她爱吃糖,特别是京城东街糕点铺子的特产糖人。

    秋澈便真的将她的随口一说记了下来,记了这么久,一得空,就跑去买了他家的糖人。

    可秋澈不知道的是,她已经很久很久,不吃糖了。

    宫女姐姐给的那颗糖,让她举步维艰地走了十几年,走到如今,成了这幅无悲无喜不冷不淡的模样。

    她已经不是五岁的孩子了。

    也不爱吃糖了。

    说要秋澈赔自己糖人,也只是没话找话,故意这样说一句而已。

    她以为她无人爱,所以对秋澈说,她从前的家人对她而言是深渊,她没有退路。

    但后来她又以为,她有了秋澈,就多了一个新的家人。

    秋澈就可以是她的退路。

    她能无所惧,无所忌,因为自由的火种会焚尽心头过往,焚尽一切苦难,让她们于哀鸣中迎来崭新的结局。

    原来是秋澈早就种下了因。

    再亲手推开李青梧,选择独自去面对这果。

    这就是

    她们的结局了吗

    两世痴缠,一拍两散

    可这个结局,怎么配得上她们遇见彼此之前,各自这些年受过的苦难呢

    怎么能甘心呢

    “圣旨到”

    一声惊雷平地起。

    不出意外的话,这绝对是来要治罪的旨意了。

    院外一片兵荒马乱里,茯苓急道“殿下,殿下快起来,快带着这和离书去玲珑阁,陛下若是问起来,您就说对驸马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不。

    不。

    李青梧终于在巨大的耳鸣中回过神来,踉跄着起身,面色惨白地抬起头,表情却是比往常还要冷静的漠然。

    面对茯苓的絮絮叨叨,她启唇,却吐出一句“不。”

    她抬手,一下一下,撕碎了手里的那张和离书。

    直到这张纸再也看不出原本写了什么东西,她才终于停下来,往身侧一丢。

    碎纸屑纷纷扬扬,撒了满天。

    而她在众人惊诧的眼神里,微微提起裙摆,一如既往端庄温雅、礼仪得当地朝外走去。

    “随我接旨。”

    玉明拉住她,迟疑不定道“殿下,我家公小姐先前嘱咐过,要我们护你周全。眼下这情况,您把和离书撕了,还要出去接旨”

    皇帝很可能连着她的罪一起治。

    李青梧轻轻拂开她的手,轻柔道

    “未到绝路,尚有生机。”

    “我是长公主,父皇不会拿我如何的,安心。你们且先带着娘离开就是。”

    玉明“真的”

    李青梧道“自然。若不接旨,也要治罪。这旨必须接。”

    “殿下”就在拦路的玉砚玉明都在迟疑时,茯苓恨铁不成钢地喊出了声。

    “旁人不知道您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吗您要是去了,就再也跑不掉了”

    她带着几分哭腔,道“驸马都说了让您走了不说其他的,就说驸马她她是个女人啊您是长公主如今到了这地步,还要和她纠缠在一起,岂不是要让世人耻笑”

    “本殿与她妻妻一体。”

    李青梧微微侧首,耳畔发丝落下几许,侧脸温和,语气坚定,“本殿不休她,她便生是本殿的人,死是本殿的鬼。”

    “茯苓。”李青梧说,“这与男女无关。”

    只是她这辈子做的违心之事已经太多了。

    “唯独这次,不愿再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