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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异时30
    均匀切成片的脆莲藕早已在糖水里被熬煮得很软,这会儿被筷尖不停戳弄,像开着一朵多瓣小花的藕片很快散了架,中空花瓣里填塞的黏腻糯米因而散开,抖落在白净的瓷碟上,与点点桂花融汇在一起。

    看起来乱七八糟的。

    偏偏做这件事的人却又一副认真肃然的模样。

    所以看到这一幕的郁白简直欲言又止,止言又欲,连原本很是复杂的思绪都消散了大半,只剩下哭笑不得的心情。

    不要什么事情都学啊

    拿食物撒气也太幼稚了

    或许是察觉到郁白看过去的目光,原本沉默戳着糖藕的男人动作顿了顿。

    在短暂的僵硬之后,筷子重新动起来,夹起了那片快要不成形的糯米藕。

    然后,不动声色地把它吃掉了。

    就像刚才某个人类做的那样。

    见状,郁白便彻底忘记了先前的心情,努力忍住笑,收回了视线。

    虽然生病时的谢无昉很凶,也很恐怖,但还蛮好玩的。

    所以他会尽量包容。

    毕竟这只是暂时的。

    希望祂的状态能早点恢复正常,在没恢复前的这段时间里,他也会努力帮忙掩饰的。

    郁白这样想着,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了旁边的何西身上。

    他正要去拿一旁橱柜上的纸巾,帮小女孩擦擦眼泪,可在余光扫到她的神情时,略感意外地停下了动作。

    终于见到熟人的何西也随小白哥哥一道,看向远处在折腾桂花糖藕的大哥哥,晶莹的泪水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将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浸得很湿润,却并没有掉下来。

    不知是被这奇异的一幕惊得忘了哭泣,还是坚强地将泪水忍了回去。

    总之,辫子被揪得生疼的小女孩到底是没有哭,吸了吸鼻子,尽量掩饰自己哽咽的语气,小声道“我没有哭我没事的,没有人欺负我。”

    她将自己的事一笔带过,还反过来关心别人,怯怯地问郁白“大哥哥在生气吗”

    即使隔着一些距离,谢无昉身上那种生人勿进的冷冽气场依然很明显。

    “嗯算是吧。”

    郁白决定趁这个机会先给她打预防针“他高烧退了,但身体还没有完全康复,所以情绪不太好,不是特意针对你,你不要觉得害怕哦。”

    “我不会的。”何西立刻摇摇头,主动说,“那你快去照顾大哥哥吧我在这里坐一会儿就好啦,马上就要出去吃晚饭了。”

    切藕的师傅恰好找来了一把凳子,放在不会被厨房里忙碌着的人们影响到的角落里,小女孩便对他礼貌地道谢,很自觉地踮脚坐了上去。

    坐在凳子上的她低头看着光洁冰凉的地面,安安静静的,一点也没有想让相熟的大哥哥帮自己出头的意思。

    明明垂在肩头的麻花辫被扯得凌乱,眼眶还是红的,是显而易见地被欺负了。

    站着原地的郁白愣了一下,心头漫开一丝仿佛感同身受的怅然,脚步很轻地向她走去。

    得不到至亲之人丰沛爱意的小孩,总是有种超越年龄的成熟和耐性。

    因为他们能做的,也只剩忍耐了。

    这道轻缓的脚步,在独自跑到角落里的小女孩面前停住。

    个子很高的大哥哥蹲下来,认真地问“头发是不是被扯得很痛”

    垂着脑袋的何西身子一僵,猛地抬起头,几乎有点不可思议地看向来人,半晌后才讷讷道“不、不是很痛。”

    “是不是我的辫子乱了”

    她连忙去摸自己乱糟糟的麻花辫,将辫子尾端的头绳取下来“我重新扎一下就好了,很快的”

    小小手掌里紧攥着的彩色发绳,却被另一双属于大人的手接了过去,动作自然地套在白皙腕间。

    郁白说“我给你扎。”

    修长有力的手指,动作轻柔地帮她梳开缠绕在一起的发辫,捋平了那些凌乱的地方。

    厨房里人来人往,到处是噪音,长长的黑发如瀑布般散在身后,坐在微凉凳子上的小女孩,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像个公主。

    她连呼吸都放轻了,怕打破这个美梦,不自觉地挺直了后背,让大哥哥帮自己梳头发。

    稚嫩的脸庞上,惊惶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惊喜与惊奇。

    “小白哥哥,”何西小声喊他,好奇地问,“你会梳麻花辫呀”

    “嗯,应该不会梳得很难看。”

    何西就更好奇了。

    小白哥哥不是女孩子,虽然他的头发比大多数男生的短头发要长一点,但也只是在脑后随意地扎成了一个小揪揪,没有编成麻花状,可能长度也不够编。

    她还没见过会给人梳麻花辫的男孩子呢。

    她的爸爸就从来没有这样做过,学校里的男同学大多只会恶作剧似地将它扯乱。

    “你平时给自己梳麻花辫吗”何西问,“还是也会给玩具娃娃梳头发呀”

    “不是。”弯腰将她长发分成几股的郁白就笑了,“都不是。”

    “我看别人这样做过。”他说,“但这是第一次给人梳,有没有弄痛你”

    何西用余光偷瞄着身后两侧,一侧的肩头垂着尚未处理的一半头发,另一侧则能感受到三股头发不断地被编在一起,隐约能瞥到被分得很均匀。

    而且力道格外温柔,一点点扯痛她的感觉都没有。

    “没有没有,一点也不痛”小女孩连忙回答他,语气真挚,“你好聪明呀,只要看一遍就学会了。”

    “我不止看过一遍。”小白哥哥却说,“也可能因为我看得很认真吧。”

    “是在电视里看到的吗”

    “不是,是在生活里看到的。”

    听小女孩似乎很好奇,郁白顿了顿,继续说了下去“是一个对我很好的长辈,她有一个很可爱的女儿,像你一样可爱。”

    何西被说得有点不好意思,但仍很专注地听下去“这个长辈是妈妈还是爸爸呀”

    “是妈妈。”他说,“那时候我年纪还小,也就比你再大一点,她的女儿上幼儿园,放学很早,偶尔会接到她工作的地方待一会儿,等她下班一起回家。”

    “有时我也在那里,就会看到待在休息区的小女孩跟她撒娇,要妈妈陪着玩,所以妈妈会停下来无奈地给女儿梳一次辫子,她马上能听话很多,继续待在那里开心地玩玩具,两条小辫子就在空气里晃来晃去的。”

    郁白的语气温和而轻盈,带着一点点被旧时光浸染的恍然,连带着此刻的小女孩好像也置身于那样美丽的记忆。

    “有妈妈在身边真好呀。”何西说,“我好羡慕她。”

    “嗯,我也是。”小白哥哥轻声附和着,又问,“你妈妈呢”

    “她走啦。”小女孩脆生生地说,“我爸爸说她跟什么有钱的人跑了,但我知道,其实是因为妈妈被他打得受不了了,所以才会偷偷跑掉,不要他了。”

    也不要她了。

    不过,何西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彻底的坏事。

    所以在大哥哥可能要安慰她之前,她主动说“这样也挺好的,妈妈就不用再挨爸爸的打了,她会会开心一点。”

    身后握着细细发辫的手微微停顿,便收回了本来想说的话,转而说“你也不会再挨打了。”

    他仍不确定在回到现实世界后,要如何令小女孩免受习惯性家暴的父亲的折磨。

    但他会努力想办法尝试的。

    “我也希望。”坐在凳子上的小女孩愈发放松下来,轻轻晃动着悬空的双脚,感叹道,“要是我能像严璟哥哥那么厉害就好了,就不用再怕爸爸了。”

    “等你再长大一些,也能那么厉害。”

    郁白想了想,又说“不对,现在或许也可以,你想不想跟严璟哥哥学一点防身的招式”

    “哎”

    “我想我想”何西反应过来之后,陡然瞪大了眼睛,忐忑地问,“严璟哥哥会愿意教我吗”

    “他当然会。”郁白不假思索地说,“如果我懂那些招数的话,我也很乐意教你的。”

    才认识两天的大哥哥说得那样笃定,险些令年幼的小女孩眼中刚散去的透明雾气,又要湿漉漉地涌上来。

    她竭尽全力忍住了想哭的感觉,小声说“谢谢谢。”

    被细心编好的一支麻花辫重新落到了胸前,彩色发绳在辫尾缠绕成很整齐的圈。

    另一边仍然散着的长发被温柔地握住。

    在换边的空档里,郁白趁机摸了摸她的脑袋“不用说谢谢,也不用那么小心翼翼的,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

    闻言,何西竟怔住“朋、朋友”

    “对啊。”发顶传来的声音含笑道,“你想,我们会待在一起,会聊天,分享彼此的经历,你会安慰我不要太担心生病的小谢哥哥,我也

    会希望你能开心。”

    能理解彼此,能互相帮助和陪伴。”他总结道,“这就是朋友呀。”

    不是无所不能的大人,和任人摆布的小孩。

    小女孩听得呆了,稚拙地重复着他的话“这就是朋友呀”

    她的语调听起来傻傻的,身后的小白哥哥扑哧笑了,点头道“对,所以你遇到什么事,无论是快乐还是难过,都可以跟朋友分享,有时候,爸爸妈妈不能帮到你的事,朋友却可以。”

    原来,她和这些意外相识的大哥哥们,已经是朋友了。

    年幼的何西从巨大的惊喜和不知所措中渐渐回过神来,很不好意思地说“对、对不起,我之前不知道我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朋友,只有班里的同学。”

    “没关系,不用道歉。”小白哥哥说,“我第一次有这种朋友的时候,年纪比你还要再大一些呢。”

    白皙指尖将柔软的黑发织成漂亮的辫子,年长她许多的朋友声音柔和“你的辫子为什么会乱是刚才那个小男孩扯的吗”

    何西不再隐瞒,下意识回答道“是他,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他好像很讨厌我。”

    “讨厌你”郁白有些疑惑,“他应该是张爷爷的孙子吧他们不是傍晚刚过来吗”

    这群陌生的家属过来的时候,郁白正待在套房里守着谢无昉,因为小女孩还有严璟和袁玉行照看,不太会出什么事,他就没太关注外面的情况,也没去见这些人。

    “嗯,他叫张一哲,是张爷爷的孙子。”

    何西点点头,声音细细地说“在张爷爷介绍我的时候,他对我笑,叫我妹妹,看上去是个很好的哥哥,所以张爷爷很高兴,让我们去外面一起玩。”

    “可是,没有大人在的时候,他的表情马上变了,伸手就扯我的头发。”

    回忆起那一刻,小女孩心有余悸“我什么也没有做,真的是他突然欺负我。”

    郁白听她这么说,心头顿时涌上了愈加浓郁的困惑。

    起初,他以为这个叫阿哲的小男孩,是个家长没管教好的熊孩子。

    可如果是单纯的熊孩子,应该不会有反差这么大的两面性。

    光凭刚才郁白听到的那一耳朵,已经能从厨师们的态度里判断出来,他平时也是这种到处欺负人的蛮横样子。

    却唯独在爷爷面前显得十分乖巧懂事。

    郁白琢磨了一会儿,问得很仔细“除了扯你头发,他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有他问了我好多问题。”何西努力回忆着,“他问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嘛的,问我爸爸是谁,问袁爷爷是不是我弟弟”

    “好像还有很多别的,但是我那时候头发被扯得好痛,有些没听懂,有些记不起来了,对不起。”

    “你已经记住很多了,很厉害。”郁白温声安抚她,若有所思道,“你们俩是单独待在一起吗袁爷爷呢”

    “对,只有我们俩,袁爷爷本来是要

    跟我们一起玩的,因为张爷爷以为他是小朋友嘛但他不是,他一出来,就又很紧张地跑了回去,好像是去窗户边偷看张爷爷和亲戚们聊天了。”

    何西说着,还想起一点对了,我觉得张一哲不光是讨厌我,好像更讨厌袁爷爷,他问我跟袁爷爷有关的问题的时候,扯我辫子的力气会变得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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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面我实在痛得受不了了,就一直跑,跑到厨房来了”

    听到这里,再结合这群只在乎钱的子女却突然殷切地过来探望老人这一点,郁白心里隐隐有了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猜测。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从手腕上旋出发圈,为第一支麻花辫扎上好看的绳结,同时安慰着遭受了无妄之灾的何西。

    “没事了,他不会再有机会欺负你了,现在脑袋还痛不痛”

    “不痛啦”小女孩握着两支漂亮整齐的辫子,眼里满是单纯的雀跃,“梳得好好呀,比我自己扎的好看多了”

    她想,第一次给人梳麻花辫的小白哥哥,一定是将那个长辈妈妈给女儿扎辫子的画面看得很认真,很认真。

    认真地刻进了心底。

    即使时隔多年,他已经长成了很高很高的大人,也一直没有忘记。

    “那就好。”郁白拍拍她的脑袋,扶着有点发酸的膝盖站起来,“你等我一下,我去叫小谢哥哥。”

    “嗯”何西连连点头,顺口问他,“我们要去哪里”

    她话音清脆,淌过热闹嘈杂的厨房,正朝那股桂花糖藕香气走去的郁白,便停下了脚步。

    周围忙碌着的厨师们偶尔小声交谈。

    “你们有没有觉得厨房里怪冷的”

    “也不是冷,哎哟,怎么说呢,有种压力特别大的感觉,走到那边的时候最明显”

    “今天来了这么多客人,当然压力大啦”

    郁白听着周围的种种声音,微微扬眉,转头看向仍安分坐在椅子上等待的小女孩,笑着回答她。

    “我们去吃晚饭。”

    裹在雪白大衣里的大哥哥回眸望来,语调柔和,神色也平淡,看上去却无端地有种慑人的气势。

    “还有,收拾坏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