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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3 章 异时29
    他话音短促有力,对面人浅棕的眼眸里因而荡开了懵然不解的波纹。

    这个很简单的句子坠入空气后,郁白却花了好半晌来理解其中的含义。

    什么叫做因为他提起了别人

    是他提到的人有哪里不对吗

    郁白呆了一会儿,试探着问“别人你是说天哥吗还是张叔唔。”

    他问到一半,看见对方的神情,又自己讷讷地收住了话头。

    因为他在说到这两个名字时,谢无昉眼中的排斥情绪明显更浓了一些。

    是真的不想听自己提起他们俩啊

    为什么

    之前相处的时候,他也没觉得谢无昉很讨厌他们啊。

    在这个时空里没有直接接触过的天哥先不论,这一天半以来,张叔叔基本是一直都在的。

    谢无昉主动提出过跟他下棋,还同老人聊过天,期间看上去一切正常,无论如何都称不上反感或讨厌吧。

    郁白怎么都没琢磨出原因,本想直接问他为什么讨厌孙天天和张云江,却又不太敢再提这两个人,怕令身边才醒来的“病人”更加心情不好。

    所以他犹豫片刻后,很轻地哦了一声,重新向前走去“我们先去厨房吧。”

    另一道脚步声便随之轻覆上来,那种针对着别人的厌恶气息淡去不少,冰湖般的灰蓝眼眸柔和了许多。

    直到郁白领着他来到庭院中的某一处,推开了一扇不起眼的后门。

    里面是此时忙得热火朝天的宽敞厨房。

    “前厅现在应该有客人,从那里进来怪怪的。”

    郁白扶着门,回眸看身后的男人“我原先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个小门,是严璟告诉我的。”

    他说着,想起了什么,忍俊不禁道“他今天真的是吃了一整天,从早饭到午饭再到下午茶的火锅,就没停过,特别夸张,现在终于吃不下晚饭了,在房间里躺着吃健胃消食片呢。”

    “而且他跟厨房的师傅们都打成一片了,还跟他们加了联系方式,说有机会来健身房带他们练练,但这个时空又不是现实世界,现在拉客户也没有用”

    在热腾腾的厨房空气与寒冷的室外温度交汇处,原本语调上扬满含笑意的郁白,忽然又不知所措地停下了自己的话。

    周围已经是突然降临的萧瑟冬天,身边人的神情却比那更加沉郁冰冷,在无边夜色令人深深心悸。

    那是一种叫人颤栗的、几乎带着窒息感的厌恶和排斥。

    若是换了别人在这里,这会儿恐怕吓得腿都软了,站也站不直。

    但郁白胆子大,所以在吃了一惊后,更多的还是好奇和疑惑。

    严璟也不能提吗

    不对,不能用“也”,应该是“最”不能提。

    因为跟之前在走廊上,谢无昉听见他提起天哥和张叔叔时的神情作比较的话,郁白觉得他更讨厌严璟。

    讨厌

    的程度大概严重到了如果严璟本人在场的话,会被即刻剿灭

    思绪飞到这里时,郁白本能地抖了一下,连忙收起自己过于恐怖的离谱想象,小声道“好吧,我不说别人了。”

    他嗅到厨房里传来的鲜明香气,又扬了扬眉,转而道“我闻到了桂花糖藕的味道。”

    “那是纯粹的甜口冷盘。”他说,“应该是你想吃的。”

    裹在温暖大衣里的人,那一瞬间接近瑟缩的轻颤,并没有逃过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灰蓝眼睛。

    细密的雪白绒毛在冷风微微颤动,拥有柔软棕发的青年很快移开了目光,看向厨房里忙碌着的人们。

    也有厨师注意到了后门处的动静,循声望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热情招呼道“小郁医生你又饿啦”

    “干嘛要说又。”他就笑了,语气随意地反驳道,“我前面只是来吃了几块点心,没吃午饭嘛。”

    “哎呀,我没有要说你的意思没吃午饭当然饿啊”

    身穿厨师服,面戴口罩的陌生人跟着笑了“距离正式上菜还有些工夫,你要再吃点什么垫垫肚子吗你看看想吃什么,或者我给你现做,这会儿我不忙,材料都有。”

    “不用做别的了,我闻到了桂花糖藕的味道,有没有多出来的”

    “有啊,先前做了满满一钵呢我这就给你切啊。”

    厨房里忙碌着的其他人也纷纷同他打招呼,说话的厨师则戴上手套,从浸满糖藕的食盆里取出一条,放到案板上,手头动作利落,嘴里的话也没停。

    “这个糯米藕味道可好了,年轻人肯定喜欢。说起来,这貂绒大衣你穿着好看,但我穿上就像个熊,前面我们几个都套上去试了,再互相瞅了瞅哎呦我的天,简直一屋子大狗熊”

    厨师边说边笑“不过确实够暖和,料子特别好,真是不好意思收,太贵重了啊对了你们坐在那儿好不好我马上切两盘端过来”

    “好。”随着他生动的形容,郁白的眉梢眼角也满是笑意,“谢谢师傅,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你们快进来,别站着那儿,外面多冷啊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热乎的”

    被热情招呼着的人正要顺势往里走去,却发现那道熟悉的脚步声似乎没有跟上来。

    郁白在回头望过去的同时,下意识道“我们去厨房里吃”

    他的话语却被另一道声音蓦地打断。

    停在原地的男人忽然垂下了眼眸,尽力敛起那之中涌动的一切暂时难以自控的波澜,额前碎发烙下深邃阴影,掩映在昏暗夜色里,便看不清他苍白面孔上的情绪。

    谢无昉低声说“抱歉。”

    闻言,郁白是真的怔住,茫然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他说“因为我吓到你了。”

    哎

    “我没有被你”

    郁白正要本能地反驳,但话到嘴边,又顿了顿,换了一句“

    没事啦,你快点进来。”

    好吧,其实他还是有一点被吓到的。

    今晚的谢无昉实在不同寻常,尤其是对他提到的那些人的负面情绪,难免让郁白心头生出一些不太舒服的怪异感觉。

    对方身上这种很少见的冷冽压迫感,令他无端地想起了昨夜围观的那局棋。

    与张云江对弈时的谢无昉,被两位爱棋的老人都说棋风很凶,当时安静坐在一旁的郁白虽然不太看得懂,但也能大致感受到。

    他知道围棋又叫手谈,执棋之人每落一子,都像是一次无声的对话。

    小小棋盘上,漆黑的云子来去随心,有种目空一切的凌厉与霸道,仿佛容不下任何多余的棋子,要将每样不容于此的异物都驱逐殆尽。

    恰如刚才没有来由的冰冷与排斥。

    这种气质出现在棋盘上的时候当然很帅,会让观者惊艳赞叹,对那盘杀伐果断碾压式取胜的棋局大呼精彩。

    可它出现在寻常生活中的时候,却不再仅仅是帅。

    更多的,反而是不可名状的悚然感。

    因为郁白隐约觉得,不光是自己无意提到的天哥、张叔叔、严璟,就连刚才和自己随意聊了几句的厨房师傅,谢无昉似乎都表现出了排斥,那双独特的眼睛冷得惊人。

    只是排斥的程度不同而已。

    他还是更想念之前相对柔和的漠然。

    片刻后,香甜软糯的桂花糖藕被轻轻咬下一口,一种清香浓郁的甜蜜滋味霎时漫开,好像连心头涌上的不安都被熨平了一点。

    一起偷偷开小灶的郁白吃着糖藕,思绪浮动间,语气小心地问对面的男人“你是不是还没有完全恢复”

    同样在吃糖藕的谢无昉,动作顿了顿,才应声道“是。”

    “所以”郁白看了眼窗玻璃上凝结的冬日雾气,继续问,“你现在不能控制自己的力量”

    神暂时还没有把夏天还给这个世界。

    “嗯。”

    被糖藕香气萦绕着的黑发男人坦然颔首。

    “我失控了。”他低声说,“无论是力量还是别的抱歉。”

    他说得那么直白,郁白惊讶之余,原本有些莫名紧绷的心情,倒放松了一些,不再对那些异状耿耿于怀。

    所以谢无昉今晚的奇怪表现,果然是因为状态没有完全恢复正常。

    生病的人类会变得敏感脆弱。

    那么,生病的神明变得霸道一些,好像也很合理。

    毕竟人天生弱小,神却强大无匹。

    在意志力薄弱的失控之际,当然会有不同的表现。

    郁白觉得,对于处在特殊时期的病人,他的包容度应该高一点,反正只是暂时的。

    更何况,谢无昉是因为他才会“生病”的。

    所以,神究竟是如何去实现,他想要回到现实世界这个心愿的

    想到这里,郁白踌躇了一下,忍不住问“这里还是那个因为我的选

    择,而多出来的时空吗”

    除了之前突然感到恍惚的那一下,在谢无昉沉睡的时候,郁白没有发现周遭的世界有任何奇特的改变,他还是住在张叔叔家的美丽庭院中,并没有突然回到金色电梯或是自己家里。

    不像是直接回到了现实世界,也不太像是两个世界被融合了之类的。

    因为他感觉自己依旧在那个时空里,在陡然降临的冬日之外,没有什么别的改变。

    “嗯,还是那个时空。”

    谢无昉的回答印证了郁白的猜测。

    同时,在这个很有指向性的问题里,他沉默了一下,问“你猜到我去做什么了”

    “是啊,我又不笨。”郁白忽的笑了,反问他,“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这么大的改变,就算你不说,最后我也会发现的。”

    哪怕没有午睡这一出,只要他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回到了现实世界,同样会猜到这是谢无昉做的。

    祂是郁白身边唯一有能力这么做的存在。

    可此刻和他一起身处厨房的谢无昉却说“你不会发现的。”

    郁白怔了怔“什么”

    他的问题不停,浸没在桂花糖藕香气里的神明,在短暂缄默后,终于说起了被自己悄悄完成的事。

    “等时间正常流逝到我们被卷进来的那一刻,就会回到现实世界里。”

    他说着,眉头微蹙,尝试用人类更能理解的方式来形容。

    “就像做了一个梦,醒来时依然在原先入睡的地方。”

    郁白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的意思。

    金色电梯里的他们是被卷进了另一个时空里,从早晨回到了九天前的一个下午。

    所以,只要这个时空正常向前运行,当它抵达九天后的07时05分13秒时,再往前走一秒,他们就会回到那部金色电梯中,继续在轿厢里看着显示屏上的早间新闻。

    仿佛期间的一切都不曾真正发生,只是一场在瞬息间偷来了九天的美梦。

    不应存在的多余时空,与真切的现实世界,悄无声息地接轨了。

    如果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现实,郁白的确有可能发现不了谢无昉在背后的作用。

    他会觉得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以为本该如此,甚至怀疑是完蛋本来就打算这么干。

    郁白怔然失语,片刻后,想到了什么,问已经回答完问题的男人“你是不是不止处理了这一个时空”

    完蛋里存放着数百个循环时空,并不仅仅是他带着谢无昉在公园下棋的这一个。

    谢无昉说过他不能对完蛋仍在消化的这些时空做什么,也无法预料后面会出现什么意外。

    但他能让那个现实世界成为唯一。

    “以后万一有类似的意外再发生,我又进入了别的时空,是不是只要等两个世界错开的时间接轨,就能回到现实”

    他敏锐地揭开了那些没有被说出来的话。

    而神没有撒谎的

    本能,便轻声道“是,那个世界很安全。”

    现实世界很安全,被蓝色小球折腾进异时空的他们,也会很安全。

    无论意外闯进了哪个时空,都不必再担惊受怕,也都不会撼动那个唯一的现实世界。

    不会爆炸,不会消亡,而是安稳的永恒。

    郁白简直不敢想象那要耗费多少的心力。

    所以,才会给仿佛无所不能的强大神明,带来需要沉睡休眠、力量失控的后遗症。

    在他想通这一点,因此陷入深深恍然的时候,注视着他神色的谢无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主动解释道“我没有偷看那些时空里发生了什么,它们现在依然无法被观察,不用担心。”

    这句话来得突然,让怔怔出神的人一下子惊醒过来,然后蓦地别开了脸。

    “”郁白盯着面前桌上的瓷盘,拿手中的筷子戳起一片糖藕,有些别扭地说,“我又没有在意这个。”

    他之前是很在意啦。

    还当着谢无昉的面,此地无银三百两地把小球藏进沙发里,生怕被对方感知到里面的记忆。

    但刚才的他是真的没想到这里,只是无端地有一点难过,才神情黯然。

    听郁白这样说,谢无昉想了想,问道“那等以后能观察的时候,我可以看吗”

    他问得坦然,身旁的筷尖却透过糖藕猛地戳到了瓷盘上,发出一声闷响。

    故作淡定的人立刻回眸瞪他了一眼,脱口而出道“不许看”

    “”搞不懂人类忽晴忽阴态度的神明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顺从地答应下来,“好。”

    郁白无声地松了一口气,夹起那片快被戳坏的糖藕吃掉,再次提起尚未被回答的另一个疑问。

    “你为什么不先告诉我”

    应该不会是怕他不同意吧

    在极其悬殊的力量差异面前,他不同意也没有用。

    而且,郁白觉得谢无昉不像是会顾虑这么多的性格。

    他总是很直接和坦率。

    下一秒,谢无昉的答案再次出乎了郁白的意料。

    “因为在思考解决办法的时候,你也很开心。”他诚实地说,“所以我不想让你知道,已经不需要再想其他办法来离开这个时空了。”

    他话音平淡,郁白因而回想起了午后那间棋室里,黑白交错散落的棋盘两端。

    平凡的人类努力思考着拯救世界的办法,话语絮絮,嘴角微微扬起,眸光那样明亮。

    坐在对面的男人便静静地注视着他,没有开口,似乎收起了原本想说的话。

    “抱歉。”这一刻坐在身边的人不太确定地问,“这会让你不开心吗”

    他又很认真地说了抱歉,郁白却更加难过了。

    人类的开心明明是那么渺小的一件事。

    渺小得几乎从不曾出现在那些宏大灿烂的人生梦想、亲朋寄愿、社会规划里,好像压根不值一提。

    却

    在对人类知之甚少的神明这里,得到了如此盛大的对待。

    不会,我很开心,不准再道歉了。”

    郁白低下头,眨了眨眼睛,再次戳弄起了盘子里的糖藕,有些词不达意地说“它很好吃吧,甜食也会让人开心的就算不需要再想办法离开这个时空,在人类的生活里,也还是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要面对和解决,我总能找到事情做的,所以你不用担心这一点。”

    像是为了呼应他的话,忙碌热闹的厨房里,忽然传来一阵特殊的动静。

    先是一阵咋咋呼呼的脚步声,伴着厨房师傅们无奈的劝慰“哎哟,你别进来了小祖宗里面都是油锅,当心烫着”

    在有什么身影被拦下的同时,另一个矮小的身影则被护到了师傅们的身后。

    先前给郁白切藕的那个师傅说“你别欺负人家小姑娘了,这是你爷爷请来的客人呀”

    一道幼稚的男孩声音顿时不服气地响起“什么客人我怎么就欺负她了”

    “好了阿哲,厨房里那么危险,别进去胡闹。”

    声音传来的方向人影幢幢,又有橱柜遮挡视线,郁白没有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听到似乎有一个语气平淡的优雅女声,带着那个小男孩离开了。

    厨房里的人们见状都松了口气,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忙碌,切藕的师傅领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回来,正在安慰她“真对不住啊,你先在这里待一会吧,好不好有没有哪里被弄痛了”

    厨房师傅们已经认得这个之前偷偷跑进来看过两次菜的小女孩。

    只是此刻,稚嫩的脸庞上没有了快乐和新奇的笑容,两条垂在肩头的麻花辫被扯得乱糟糟的,她神情惶然地捂着自己靠近头皮的发辫,动作很小地摇了摇头。

    郁白看到她时,一脸惊讶“何西”

    小女孩当即循声望过去,陡然见到这两个很信赖的大哥哥,眼眶顿时泛了红。

    “你别哭。”郁白立刻起身走向她,有些无措地安慰道,“发生什么事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小女孩委屈的泪水眼看着就要夺眶而出,郁白连忙在四周寻找着,想找点纸巾。

    余光晃动中,他猛地想起了一件事,停下脚步。

    今晚生病状态的谢无昉很吓人,搞不好是对除了他以外的所有人类,都抱有不明来由的失控敌意。

    郁白都不指望他愿意帮什么忙,只希望别再吓到已经受了惊的小学生。

    那种充满压迫感的恐怖气场,连一般的成年人都受不了,何况是小孩子。

    他忐忑地回眸,看向仍坐在桌边的男人。

    在郁白叫出何西名字,毫不犹豫地走向她之后,那股悚然的低气压的确又蔓延开了。

    但谢无昉并没有跟他一起过来,甚至主动收回了起初望过来的视线。

    所以隔着一点距离的小女孩没能察觉。

    在郁白讶然的注视里,黑发蓝眸的男人垂眸看着桌面,只留给旁人一个辨不清神色的侧脸。

    但能看到他手中的动作。

    就像刚才的郁白一直无意识在做的那样。

    灯光映亮了那双白皙修长,曲握着筷子的手,骨节分明。

    向下延伸的筷尖正轻轻戳弄着,白净瓷盘里软糯的糖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