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褚瑶心跳蓦地漏了一下,慌乱地自他怀中起身,“我、我口渴,还没、没喝水”
“嗯。”他便松开了她的手,目光仍是温柔地落在她的身上。
褚瑶站起身来,身后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分明是含情脉脉的眼神,却让她寒意乍起,身上已是出了一层冷汗。
她脑中有过一瞬的空白,随即充斥而来的是各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测。
为什么他的脖子上没有那颗小痔
她记的分明,那颗小痔就在他的喉结下面,比芝麻还小的一颗,要仔细看才能找到。
当时在酒楼,她便是凭这个拆穿了裴湛,她的记忆不可能有错,人身上的小痔也不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由想到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她总是隐隐感觉他的性情和以前大不一样,那种自心底生出的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之感,在她每每和他独处时,尤为明显。
他真的是裴湛吗
褚瑶被自己蓦地冒出这样的一个猜测吓到了。
“阿瑶”
恰在这时,身后的人唤了她一声,如同暗夜里起的惊雷,褚瑶吓了一跳,手上的杯子滑落,掉在地上摔得清脆。
他立即起身走到她身旁,关切道“怎么了”
褚瑶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些距离。
他目露疑惑,欲再次靠近她,幸而此时次间的鸣哥儿被方才杯子摔碎的声音吵醒了,咿呀哭了起来,褚瑶借口去安抚鸣哥儿,转身回到了次间。
她一边哄着鸣哥儿入睡,一边留意隔壁的声响。
他将地上的碎瓷片捡了起来,似乎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褚瑶很怕他会走过来,幸而没有,他还是回到自己的床上了。
褚瑶努力平复下忐忑恐惧的心情,细细回想自他醒来的这几日发生的所有事情,如果他性情的转变是因为他失忆所致,这个理由好似有些牵强。
可是他若真的不是裴湛,又会是谁呢
这个世界上与他最相像的人,早在几个月前就死在了冰冷的河水中,除了陆少淮,谁又能假扮得了他
除非陆少淮没死
这个猜测随即钻入了脑中,却又立即被她否定。
陆少淮怎么可能没死她和裴湛还去吊唁过,当时陆夫人误会她腹中的孩子是陆少淮的遗腹子,为此大闹一场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褚瑶怎么也想不明白。
次日褚瑶用完早膳,便说要去温泉山庄看看。裴湛要陪她一起去,她急忙拒绝“殿下,山庄离这里挺远的,你的身体需要静养,我自己去就好。”
“也好,那鸣哥儿今日便由我看顾着吧,你身子沉,带着他多有不便”
褚瑶哪里敢将鸣哥儿交给他
若他真的不是裴湛,而是另有其人,褚瑶不可能让自己的儿子与他单独在一起。
况且今日她去温泉山庄是假,
在不能确定他到底是谁之前,她不敢再留在这个地方。
她要离开他。
“不用了,鸣哥儿喜欢在温泉池里游泳,我正好带他过去玩一会儿,殿下你好好休息”
说完,便牵着鸣哥儿的手走了出去,脚步有几分急促。
裴湛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逐渐变得微妙起来
褚瑶带着鸣哥儿走到门口,让值守的护卫去套一辆马车过来,她要出去一趟。
可那护卫却站着不动,称没有太子殿下的命令,不能放她出去。
褚瑶不解“这里不是皇宫,难道我不能随意出入吗”
那护卫道“敢问褚娘子可有太子殿下的手令或信物”
褚瑶气笑了“我已经与殿下说过了今日要去温泉山庄一趟,他是同意的,你若不信,可亲自去问殿下,我在这里等着你便是。”
那护卫道了声“是”,便真的要去找裴湛。
只不过才走出几步,便看到太子殿下往这边走来,他修长的身形隐在宽大的披风中,晨光柔和地铺撒在他的身上,流淌着清贵文雅的气息。
褚瑶有些恍惚,眼前的人似幻似真,像极了裴湛。
“殿下,”褚瑶紧张地握紧了鸣哥儿的小手,“你同这位护卫大哥说一声,我要出去,劳烦他去套辆马车过来。”
“好。”他依旧十分温柔地应承下来,同那护卫道了声,“去准备马车。”
那护卫领了他的命令,这才去了。
褚瑶牵着鸣哥儿安静地站在一旁,鸣哥儿玩心重,自是不会老老实实在一个地方站着,一直跑来跑去,褚瑶身体不便,追不上他,见他一头撞在了裴湛的腿上,她的心立即提了起来。
裴湛弯腰将他抱起,转而看向褚瑶“阿瑶,你看他这般调皮,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
鸣哥儿在他的怀里,褚瑶不敢拒绝,便只能强忍着恐惧,道“好,那今日便叫殿下受累了。”
他笑笑“你我之间,不必这般客气。”
马车很快备好,裴湛先将鸣哥儿抱进了马车,而后下来体贴地将褚瑶扶上马车。
褚瑶察觉的出来,他好似对自己并没有恶意,他甚至比真的裴湛要温柔许多。
那是一种很似曾相识的温柔,她曾经在陆少淮身上感受过。
倘若他真的不是裴湛,那他会是陆少淮吗
死而复生的事情,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吗
她决定试探他一番。
“殿下,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是如何认识的”她问他。
他摇头“我记不起来,只记得你我曾是夫妻”
“那我同你讲讲,殿下可愿意听”
“自是愿意。”
“三年前不,应该是四年前,殿下那时还是晋阳王世子,为谋大业,殿下与陆家二郎换了身份蛰伏于绥州,为掩人耳目随意成了一门亲事,如此便与我成了亲。”褚瑶面上努力保持着
常色,目光则一直在暗暗观察着他的神色,“其实在嫁给殿下之前,我早就认识了陆二郎”
褚瑶回想着与陆少淮的往事,那些遥远的入坠雾里的回忆,被她努力回忆起来,并娓娓说给他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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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第一次见陆二郎,是在清明前后的栖霞山,他误食菌子中毒,而我刚好经过,便带他下山去找郎中”
“我第二次见他,是我为母亲求药时,求到了陆家药铺,才知他竟是陆员外府的少东家,他许是顾念我曾对他有恩,所以便叫掌柜将药赊给我”
“我第三次见他,是在我卖麻腐时,他夸我做的麻腐好吃,会经常来吃,”她说到这里,便做出惆怅的模样,道,“可惜后来他在没来过,就在我以为他忘了我时,却没想到陆家会来向我提亲”
“我那时以为是陆二郎向我提亲,便欢喜地答应了,却不曾想那时我嫁的并非是陆二郎,而是殿下”褚瑶一直留意着她的神情,他此时正微微侧着头,听着她这般动容地回忆着与别的男人的事情,竟一丝怒意也无。
她心中的猜测,已然印证了大半。
“殿下与陆二郎长得可真像,我那时竟未分辩出来,才误打误撞地与殿下做了夫妻,倘若”她故意顿了一下,才道,“算了,不说这个了。”
“倘若什么”他果然追问起来,“倘若当初你分辩出我和他,你会如何”
“自然是不会嫁给殿下了。”
这番话,是第二次从她口中说出来。
犹记得第一次说这话时,是她假借醉酒,故意说出来气裴湛的。
裴湛果真被她气得醋意大发,非要她承认是喝醉了酒说的胡话,是骗他的。
可如今,她再一次说出同样的话来,却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恼怒的情绪,只是眼底有讶异一闪而过,随即柔情大盛。
褚瑶的心在这一刻彻底的凉了下来,终于确认他不是裴湛,他是陆少淮
马车辘辘行驶,褚瑶的心随着马车颠簸了一路,终于到达了温泉山庄。
她极力按住忐忑惶然的心绪,与他一起进了山庄。
温泉山庄历经一个多月的改造,已经展露出褚瑶所设想的香水行的雏形,可褚瑶的心思却已经不在这上面。
她借着与师傅们商讨香水行细节的时机,小声询问他们今日谁乘马车过来的。
几位师傅这些时日一直住在山庄里,唯有一位姓张的师傅乘马车来往,褚瑶说要借他马车一用,随即问明了马车的样式和车夫的样貌,便准备伺机逃离这里。
她要去皇宫,把这件事情告诉皇帝如今的太子是陆少淮假扮的,真正的太子已经不知所踪多日。
这是一场天大的阴谋,她自己无力解决,唯有陛下才能勘破。
鸣哥儿这会儿还在陆少淮身边玩耍,不谙世事的小人儿拿着一个小花铲,正学着匠人师傅们挖土,玩得不亦乐乎。
陆少淮则坐在庑廊下的鹅颈木椅上,神情淡淡
地看着小人儿,不晓得在想什么。
褚瑶强做镇定地走了过去,将鸣哥儿拎起来,看着他脏兮兮的小手道“殿下,我带鸣哥儿去洗洗手,殿下在这里等我片刻”
他起身“我与你一起去”
“殿下好生坐着吧,”褚瑶指了指旁边的厢房,“汤池就在那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看了一眼那厢房,并不远,便坐了回去“好。”
褚瑶牵着鸣哥儿的小脏手,假装一边数落着,一边往厢房走去。
陆少淮不曾进厢房看过,自然不知道这里所有的房间都有暗门相通。
褚瑶带着鸣哥儿入了厢房后,立即从暗门离开,出来之后自游廊奔去了昔日学堂的方向。
学堂有东西两个门,西门直通山庄大门,是当初特意给学生们留出来的,她抱着鸣哥儿快步走了出去,找到张师傅的马车,同车夫表明身份后,说她已经提前和张师傅打好招呼,让车夫尽快驾车带她进城。
马车很快驶离山庄,褚瑶掀开车厢窗帘往后看去,并未有马车追上来,可心中却不敢松懈,因为他想必很快会发现她和鸣哥儿不见了,追上来是迟早的事情,如今只盼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千万莫叫他追上才是。
可事不随她愿,如今她乘的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拉车的马儿并不十分健壮,以至于速度也不会很快。
才跑了两刻钟,褚瑶再次掀开车帘往后看时,果不其然,陆少淮的马车追了上来。
陆少淮的马车是皇家所用,用的是体型高大且健壮的枣遛马,被他追上只是时间的问题。
褚瑶这时才有些后悔是她冲动了,不该这么快打草惊蛇的。
眼下已无反悔的余地,褚瑶别无他法,只得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与车夫身上“大哥,今日我怕是进不了城了,劳烦你去内城那家官办的邸馆,去找一个叫程鸢或洪杉的人,让他们不管用什么办法,秘密来皇家别院见我一面”
程鸢和洪杉如今虽有伤在身,但是他们是暗卫,必定能找暗卫营的人来协助他们。
只要她能见到任何一个暗卫,便能将这个真假太子的消息递出去。
那车夫虽一脸疑惑,但还是答应了下来。
褚瑶怕他记不住,反复与他说了三遍,随后不久,陆少淮的马车超过了他们,停在了他们的前面。
褚瑶所乘的马车被迫只能停下。
她掀开车帘,与他对望。
他自前面的马车中走下来,慢慢走到她的马车前,他的唇角依旧保持着温润而浅淡的笑意,却并不入眼底,眸中反而暗暗涌动着几分愠意。
他启唇,声音温沉,带着明知故问的意味“阿瑶,为何要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