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湛苏醒后,皇宫中压抑了许久的气氛终于欢快起来。
东宫人来人往,与太子交好的朝中大臣接连进宫探望,只是裴湛才醒来不久,精神不济,见不了几位大臣,大多人只是在前厅坐了坐,未能得见太子本人便离开了。
而后没几天,裴湛便向陛下提出想去宫外的别院静养。
他的身体恢复得并不是很好,醒来虽已有五日了,可大多时间都在昏睡,仍是想不起许多人和事,他大抵也在为此苦恼,所以并不愿意见人,除了褚瑶。
皇帝问他“你要搬出宫去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你可想好了”
原本因他昏迷近一个月的时间,朝中已有许多大臣提出重新立储之事。眼下他好不容易醒来,却要出宫休养,无异于在昭告朝野,他想放弃储君之位。
“想好了,”他丝毫没有留恋的样子,“我如今身体的情况已大不如从前,已无法堪当重任,日后不能再为父皇分忧解难,还望父皇宽宥”
皇帝叹了口气“咱们父子之间便不说这些见外的话了,你既想好了,朕便允了。京郊那个别院,你且先在那里养着,等你身子骨养好了,你就回来,至于储君之位,朕先给你留着”
“但凭父皇做主。”
褚瑶随裴湛一起搬出皇宫,住进了京郊的皇家别院中。
他们搬走的那日,只有皇后娘娘和惠仁公主过来送他们,宋时微却并未露面,只是打发身边的婢女过来,说是郡主身体不适,不能前来相送,请太子殿下见谅。
宋时微来或是不来,裴湛都并无什么感觉,倒是皇后和惠仁颇为愤懑,说那宋时微就是棵墙头草,见风就倒。
因着有宋时微做对比,皇后看褚瑶的眼神倒是温和了几分,她有心留鸣哥儿在宫里教养,褚瑶舍不得,说是鸣哥儿还小,还是跟在她和太子身边比较好,皇后便也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既出了皇宫,便自由了许多。
在赶往皇家别院的路上,褚瑶想去探望洪杉和程鸢。
先前因为裴湛一直在昏迷之中,褚瑶又身在皇宫不能自由出入,只能在心里默默挂念着,如今既然出来了,不若今日与裴湛一起去瞧瞧他们。
她同裴湛说起这件事,裴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了声“好”。
如此马车便分作两路,褚瑶与裴湛去看洪杉和程鸢,奶娘抱着鸣哥儿,与其余的人一起先去别院。
洪杉与程鸢一直就在皇城中的邸馆里养伤,那是官办的邸馆,离皇宫并不远,马车很快驶到了那里。
褚瑶先见到了程鸢,她双眼蒙着纱布,不能视物,却并不妨碍她行动自如。
她抬手行礼时,方向端端正正对着裴湛,丝毫未有偏颇“属下护驾不力,让殿下受此重创,请殿下降罪”
裴湛将她扶起“你已经尽力了,我不会怪你”
“阿鸢,你的眼睛如何了”褚瑶关心道。
“多谢褚娘子关心,柳太医每隔三日会来此为我复诊,如今已能感知些光亮,柳太医说假以时日,会恢复到以前五六成”
“那你的手”褚瑶瞧见她右手的手腕处,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疤。
她被人挑断了手筋,幸而柳华他们力挽狂澜,保住了她的手。
“并无大碍,只是有些发麻,想来过些时日也会好的。”
大抵习武之人心性都比常人要坚强许多,在褚瑶看来十分严重的伤势,程鸢却浑不在意的样子。
“倒是洪杉,”程鸢叹息道,“他伤得比我重,柳太医劝他日后不能再习武,他因此很是萎靡不振,殿下和褚娘子去看看他吧”
褚瑶与裴湛便暂时离开程鸢的房间,往洪杉的房间走去。
程鸢将两人送至房间门口,她的眼睛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听觉却比之前灵敏了许多。
她能听得出来,褚瑶的步子愈发沉了,气息也比之前重了少许,想是腹中的孩子月份愈发大了,身子重才会如此。
至于太子殿下,他的气息和脚步也与以前不太一样了,就连声音也好像有几分变化,虽然大致听着无异,但她就是觉得和之前有些许的不同。
听闻太子殿下昏迷了近一个月,如今也才刚苏醒没几日,或许便是因为这个,才与先前不一样吧。
程鸢压下心中的疑惑,转身回了房间。
洪杉确如程鸢所说,确实颓唐了许多。
褚瑶与裴湛进去的时候,他正擦拭着他平日里惯用的弯刀,那刀已然被他擦得锃亮,他却还是一遍一遍地擦拭着。
他甚至向裴湛请辞“殿下,如今属下已是废人一个,日后不能再为殿下效劳,还请殿下准许属下离开暗卫营。”
裴湛竟也没有多少犹豫便准许了“你是为了救我才会落得如此,我不会不管你,我会叫人送些银两给你,保你一世衣食无忧。”
褚瑶其实有些意外裴湛竟然这般冷静的回应洪杉。
虽然是洪杉主动提出要离开暗卫营,但是他毕竟为裴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就算他如今武功尽废,日后不能再保护裴湛,但裴湛完全可以安排给他一个闲职,继续将他留在身边,至少这会让他觉得自己不是个无用之人,而不是给他一些银子便草草打发了,委实太不近人情了些。
可如今裴湛话已说出,洪杉显然也因为他的话而愈发萎靡了些。
于是褚瑶只好找补道“洪大哥,其实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你能答应。”
洪杉勉强打起精神“褚娘子有话尽管说。”
“你也知道,我在绥州置办的那两家铺子,生意一直不错,原本有苏念姐姐帮忙看顾着,我在京城也省心,可如今开春了,苏念姐姐要回去开私塾了,知叶与秋荷年纪小,能顾好那个甜水铺子就不错了,可三味古董羹那边也须得有人帮忙看顾,不知道洪大哥愿不愿意帮我这个忙”
“我”洪杉愣了一下,随即摆手道,“我只
是一介莽夫,哪里懂生意之事,并非我不愿意帮你这个忙,只是我实在爱莫能助”
“三味古董羹有邱老板在,不需要洪大哥你懂生意之事,是因为我把洪大哥当成自己人,想着总归那里有个自己人我才能放心,所以才想请你帮忙,”她诚恳道,“洪大哥,我一直将你视作我的兄长和家人,希望你能答应帮我这个忙”
她的话打动了洪杉,况且她还提到了苏念,他一直悄悄喜欢着的那位苏娘子,他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便答应了。
自邸馆中出来,回到马车上之后,褚瑶看着裴湛,几番欲言又止。
裴湛看出她有话说,便开口道“阿瑶想同我说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方才殿下对待洪大哥,委实有些冷漠,”随即不等他说话,便自顾自帮他解释,“想来是殿下也记不起洪大哥了,所以才会这般”
褚瑶并不是想责怪他,况且傲娇如他,定也不会觉得自己方才做的有错。
没想到他轻咳一记,竟好脾气地认下来“方才是我做的不好,你不要生气。”
褚瑶颇有几分诧异“我没有生气”
他竟这么快就认错了
可他以前从不会轻易认错
在褚瑶的记忆中,他唯一一次痛快认错,是那次他假扮陆少淮在酒楼里与她见面,她发现之后决定以牙还牙,故意装作不知的样子与他暧昧,才气得他痛快认错。
除这次之外,他很少与她认错,即便真的发现自己做错了,也只会哄一哄她,或是做些其他的事情来补偿她,但要他明晃晃的低头认错是不可能的。
如今怎的,她才委婉地说了几句他方才不该对洪大哥冷漠,他竟就认下了
许是因为她脑中才联想到先前他假扮陆少淮的事情,这会儿竟莫名觉得,他这般好脾气,倒像是陆少淮假扮他似的
脑中才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目光便不由自主往他的脖子上看去。
那次在酒楼,她之所以发现是他假扮陆少淮,是因为他的喉结下面有一颗小痔而陆少淮没有。
只是他今天穿着一件披风,脖子被一圈狐绒遮的严实,什么都看不到。
随后褚瑶便为自己生出这样的想法而感到好笑他怎么可能是陆少淮假扮的呢,陆少淮分明已经去世好久了。
他们到达皇家别院时已近晌午,因着知道他们要搬来住,别院的人提前一日已经将这里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厨房的人掐着点备好了午膳,褚瑶与裴湛一起用过之后,便带着鸣哥儿去午睡了。
在裴湛昏迷的这些日子里,鸣哥儿大都由她哄睡。
小人儿因为这个,又与她亲近了许多,如今就算是裴湛醒来了,小人儿也不怎么与他亲近,许是因为当时被他重伤的样子吓到了。
他倒也不强求,大多时候会对着鸣哥儿说一句“让爹爹抱抱”,鸣哥儿赖在她的怀里不肯过去,他便笑笑,揉揉小人儿的脑袋便算了。
下午褚瑶带着鸣哥儿与裴湛一起去后院散步。
这别院比起温泉山庄更是大了不少,褚瑶担心他累着,本想随便走一走便回去的,可转眸瞧他,却见他比起在宫里时明显放松许多,精神也好了不少,褚瑶亦是如此,两人边走边聊,褚瑶同他说起温泉山庄的事情,想着一个多月未去那边,不晓得如今山庄改造得如何了,明日若天气好,便过去看看。
他眉眼满是柔情,含笑看着她,她说什么都说“好”。
到夜晚歇息时,褚瑶便让他歇在左梢间,自己则带着鸣哥儿睡在左次间,中间隔着琉落地璃长窗,这样若是夜里裴湛有什么不适,她也能立即察觉。
这些日子他们一直分房而睡,毕竟他身体未好,鸣哥儿夜里睡觉不老实,怕闹得他休息不好。
她将鸣哥儿哄睡之后,觉得有些口渴,便披衣下床去倒水。
水壶在裴湛那边,她走过去时,他还未睡,她便随口问了他一句你要不要喝水
他说好“劳烦你帮我也倒一杯。”
褚瑶便先给他倒了一杯,转身走过去递给他。
他身着雪缎中衣,倚靠在床上,接过杯子喝下,在褚瑶伸手去接回杯子时,他却将杯子搁在一旁的小桌上,转而握住她的手“阿瑶,今晚一起睡吧。”
烛火惺忪,莹莹跃入他的眸中,像是金玉珠石落入深潭泛起漪涟层层,他看起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深情。
这样邀请她的话,他以前也说过。
只不过以前他是不容拒绝的语气,如今却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心里那股怪异的感觉又油然生出,可又说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褚瑶由着他将自己拉了过去,在即将被他拥入怀中的那一瞬,她抬眸瞧见了他松散的雪缎衣领下,一览无余的脖子上,光洁如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