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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4 章
    傅云晚惶恐到了极点,怕他们争吵,更怕谢旃现在的模样。

    她从不曾见过谢旃这副模样。这么多年里他始终温和亲切,待她如父如兄,可此时他脸色沉肃目光冷厉,让她不无惊恐地发现,原来他也会生气,而且他生气的模样并不比桓宣好过几分。

    又是害怕又是自责,他们两个生死之交,比亲兄弟更亲,如果不是她,他们绝不会吵起来。抓着窗框探出去,徒劳地阻止“你们别吵了,都是我不好,以后我都听你们的。别吵了。”

    车夫见她突然探头吓了一跳,急急抓住缰绳停车,车厢晃荡着,她也跟着晃荡,桓宣一把抓住“不关你的事。”

    扶着她坐回去,顺手擦了她眼角的泪“你别管了,我们自己解决。”

    拨马回头,看向谢旃“今日的事”

    “今日无事。”谢旃垂目,将即将爆发的怒意压回去,“只是话赶话说的有点急了,别吓到绥绥。”

    拍马凑到窗前,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绥绥别怕,我们没事的。是不是弃奴”

    傅云晚仰头看他,他现在又是她熟悉的二兄了,神色温和,语声轻柔,让她惶恐的心稍稍安定,至少还有他,至少他没像桓宣那样突然变得那么陌生,让人害怕。

    却突然听见桓宣的回应“不,我们有事。”

    心里砰地一跳,傅云晚抬头,桓宣看着她“这么拖着不是办法。”

    跟着转向谢旃“你既追来了,索性我也把话挑明,聘礼我既下了,你追回来也没用,从今往后”

    傅云晚心里又是一跳,本能地觉得跟自己有关,想要追问时突然觉得肚子突然一阵闷疼,忍不住嗯了一声。

    谢旃已经听见了,立刻回头来问“怎么了”

    那股子疼发着胀,闷闷地怎么都不肯消失,傅云晚熟悉这种感觉,她似乎是来月事了。亦且此时也觉得身上不自在起来,可该怎么说捂着肚子涨红着脸“我,我想更衣。”

    声音低得很,桓宣没听清楚,拍马凑近了正要再问,谢旃忽地合上了窗户“你去吧,包袱里都有。”

    车厢里骤然暗下来,傅云晚涨红着脸,谢旃必是猜到了,不然不会这么说。一时间又羞又悔,她不该由着桓宣就这么出来了,偏偏赶上这时候,太难堪了。

    荒郊野外,方便也只是找道边隐蔽的树丛,谢旃守在外面“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桓宣与他并肩守着,冷冷说道“有我在,能有什么事”

    心里却泛着狐疑。这几天一起行路难免也有要方便的时候,她起初羞耻不敢说,后面已渐渐好了,怎么今天又突然紧张成这样忍不住问道“绥绥,你怎么了”

    傅云晚羞臊着没敢答应,急急解衣一看,果然来月事了。慌张着收拾了出来,谢旃提着水囊“洗洗手吧。”

    他拔开塞子倒水,傅云晚低头洗着,他倒得很慢,细细一股温热的水流,他的

    语声是温热熨帖“没关系,都是常事。”

    让她心里稍稍得以安慰,又蓦地想起头一次来月事时他请了女医过来,她极是难堪,他那时候也是这么安慰她的。在他面前似乎永远不用紧张害怕,他永远让人舒适从容,不像桓宣,一天比一天让人紧张,害怕。傅云晚紧绷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轻声道“二兄,我洗好了。”

    谢旃收好水囊,从鞍袋里又取出一只“这个你拿着吧。”

    软皮的水囊热乎乎的抱在怀里,闷疼的肚子也缓和许多,傅云晚感激地向他点点头。从前他也会给她备水囊,只是如今行路之时处处不方便,难为他还能给她准备得这么周到。

    眼前阴影突然一浓,桓宣硬生生插到两个人中间“绥绥,你怎么了”

    越看越不对劲,他们两个分明有事瞒着他,他现在就像个局外人似的,真真让人窝火。

    傅云晚低着头,自然是不能跟他说的“我没事。”

    桓宣立刻又去看谢旃,谢旃转过脸“她没事。”

    很好,连说话都像串好了供一样,只瞒着他一个是吧桓宣冷哼一声,只管横在中间,看看他,又去看傅云晚。

    谢旃余光里看见了,神色自若。桓宣远在六镇,这些年里每次回邺京都是来去匆匆,况且他十几年里都在军营里,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女儿家的隐秘事很好,如此一来,这便是独属于他和她的秘密,他跟她,自然要比他跟她更亲近的。

    这四年里如此,今后更是如此。前面便是马车,谢旃伸手,越过桓宣去扶傅云晚“我扶你。”

    手被拍开了,桓宣忽地打横抱起了傅云晚“你身体不好,不用你。”

    啪一声,水囊掉到了地上,傅云晚猝不及防,在他怀里挣扎着“你放我下来,水囊掉了。”

    “听话。”桓宣弯腰探身,将她放进车厢,“坐好了。”

    顺手关了门窗,身后谢旃捡起水囊,走来又开窗递进去“拿着吧。”

    桓宣看见傅云晚尖尖瘦瘦,扬起的下巴,看见谢旃笃定的神色,他们四目相对,交换着只有他们两个才知道的秘密,把他排除在外。不痛快到了极点,啪,重重合上了窗“风沙大,别开窗了。”

    谢旃没有反对,隔着窗低声交代着“水囊里是蜜水,渴了就喝点,水盏在座位底下的抽屉里,其他的包袱里有。”

    是说那些止疼丸药吧。明知道他看不见,傅云晚还在里面重重向他点头,鼻尖酸酸的,心上也是。羞耻窘迫此时消去了大半,这两天的紧张也是,二兄来了,果然只要他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倒了半盏水吃了药,热乎乎的蜜水,喝下去整个人都舒服了一大截,傅云晚塞好塞子抱在怀里,二兄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窗外,桓宣压着眉“绥绥怎么了”

    “没什么。”谢旃目视前方没有看他,“再走五六里就是集镇,到那里休息吃饭吧,时辰不早了,绥绥也累了。”

    那股子不痛快

    的劲儿更甚了,桓宣知道他不会说,轻哼一声,没有再问。

    谢旃也没说话,心里生出淡淡的快意。他是知道桓宣的,一天不得到答案,一天就不会罢休。他从来都是眼里揉不下沙子的性子,脾气又急,必定会想方设法追问她。

    但她肯定不会说的。看他们那时候的情形,他这几天里必定把她吓坏了。她这时候需要的是抚慰,是回到从前的秩序,桓宣越是逼问,越会把她推远了。

    耐心等着,她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一刻钟后,一行人在集镇上一处饭铺落脚打尖。地方是谢旃提前看过的,极是洁净,饭食也是谢旃提前安排,按着傅云晚的口味做的,是以一端上桌子,桓宣立刻便横一眼过来。

    谢旃看见了,只当做没看见,盛了一碗鸡汤递给傅云晚“喝点热汤吧,你脾胃弱,这些天一直吃干粮必是不好消化,我让他们加了山药和茯苓,养脾胃的,你多喝点。”

    桓宣压着眉。很好,这是故意跟他比呢。知道他性子粗糙,衣食住行上都不在意,所以给她带了衣服车子,又是蜜水又是鸡汤,一样样都要把他比下去。很好,从来都知道谢旃心思缜密,原来用到自己身上,是这般滋味。

    傅云晚喝了一口,汤鲜味浓,肚子里暖和和的,比方才用水囊时更舒服了,含笑说道“很好喝。”

    “那就好。”谢旃又递过香稻米饭,“你尝尝这个,这是本地产的稻子,极少见的,外面吃不到。”

    北地寒冷缺水,种麦种黍子的多,稻米的确少见。傅云晚吃了一口,比起常吃的米饭果然又是另一种滋味,这些天里风餐露宿,多数时候都是侍卫们烤点干粮煮锅野菜对付,就属这顿饭吃得最对胃口“很好吃。”

    “那就好。”谢旃松一口气,眼中透出笑意。虽是有心与桓宣作对,但她吃得这样香甜,又让他心里熨帖到了极点。十数年里家国破碎,沧海桑田,唯有与她相对之时可以将那些沉重的思绪暂时抛下。她这样干净美好,总让人想起江东的烟雨,江东的水波,想起一切与故国相关的、美好的东西。声音不觉温存起来“喜欢吃的话就买点路上带着,随时都能吃到。”

    “什么稀罕东西,至于么。”耳边上桓宣冷冷插了一句,谢旃抬眼,对上他沉沉的双眼,他明显带着火气,“是觉得我连顿稻米饭都不能给绥绥吗”

    语气生硬得很,傅云晚心里忐忑着,抬头,看见谢旃脸上从容的神色,他慢慢说道“自然不是,不过是因为绥绥喜欢,所以才说买点。”

    又见桓宣拧着眉没再说话,傅云晚放下心来。果然是二兄,有他在,不会让大兄乱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谢旃又夹了一块浇了糖汁的蜜藕在她碟子里“你尝尝这个,蒸了几个时辰,很是软糯香甜,赶路时不容易吃到。”

    余光瞥见桓宣阴沉的脸,谢旃不动声色。果然沉不住气了。熟稔如他们,过起招来自有许多省心处,对方每一个反应几乎都在计算中。再等等,他性子燥,到晚间时,多半就忍到极点了。

    啪,桓宣撂下了碗“拿胡饼来”

    伙计飞跑着去拿胡饼,谢旃垂目,细细将糖汁浇在蜜藕上。他现在一定极恼火吧,人在恼怒的时候,通常就容易犯错。

    这天为着怕傅云晚累,下午便没怎么赶路,傍晚时来到雁门关外一个偏僻小县,县令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知道桓宣来了,慌得领着手底下全部吏员出城迎接,殷勤请进驿馆,又摆下宴席,再三再四请桓宣赴宴。

    傅云晚因是女眷不便参与,桓宣便也不肯去,县令便让人把酒菜送到他房中,自己也跟了来“前几天关上混进了柔然细作,这两日关上关下都严加戒备,下官心里惶恐,想请桓将军指点指点。”

    有六镇在前,怎么会让柔然人闯到这里来桓宣思忖着“有地图吗”

    “有。”县令连忙奉上地图,桓宣看着问着,随手拿起手边的水壶喝了一口,才发现不是水,是酒。连日里赶路劳乏,今日又被谢旃薅恼了一路,这酒入口醇香,喝顺了嘴,不知不觉一整壶便下了肚。

    另一边厢,傅云晚身子困乏早早睡下,半梦半醒之间突然听见有人唤“绥绥。”

    一个激灵醒来,头一个念头是桓宣又来了,紧跟着听见谢旃柔和的语声“是我,别怕。”

    傅云晚打起帐子,他背对着站在床前“我们回家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