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了一个特别可怕的梦,醒过来时后脖颈汗津津的,眼泪淌入鬓角,将枕头都沾湿了。
他梦见有一天,他的亲人朋友全都死了,而且全都是非常惨的死法,回忆起都毛骨悚然。
太可怕了,还好是梦。
连星茗心脏跳得厉害,起身时腿都软,哆哆嗦嗦倒茶时将茶杯给打翻了。
也许是就住在对门的缘故吧,连星茗这边的异常响动声很快就引来了某个长身玉立的清冽剑修,大半夜敲门见没人应,竟直接拿着剑翻了进来,“砰”的一声一脚踹开了房门
“”四目相对。
傅寄秋将剑收到身后,面不改色道“听见你屋中有器皿碎裂之声,来看看你。”他看了眼地上的碎茶壶,端庄颔首“打扰了。”
说罢就转身,要往外走。
“等等”连星茗叫出声,碰上傅寄秋回首时疑惑的目光,他强挤出一个挽留的笑容。
“我做噩梦了。”
傅寄秋“”
虽然一个字都没有说,但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已经很明显了,像在说所以呢
连星茗只得干巴巴继续道“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一会儿。”
也没别人了。
来蓬莱仙岛一个月,同辈里他谁都不认识,这位名义上是他师兄的人他也没见过几次,但现在没别人了。他刚从噩梦里惊醒,整个人都困在一种巨大的劫后余生后怕感之中,半边身子好像都在发麻,需要人陪着他讲话才能好受点。
原以为像傅寄秋这样稳重干练的剑修,肯定不会理会自己一个小小的噩梦。哪知道傅寄秋只是蹙眉思索片刻,就走到桌边坐下。
连星茗见之心喜,连忙跟着坐下,把椅子搬到傅寄秋的侧面,贴得极近极近,两只手十分自然地轻轻搭在了后者放在桌上的小臂上。
傅寄秋眉头皱更深。
隐隐往另一侧偏了身,道“你很冷”
“不冷,我就是做噩梦了,心里难受。以前这个时候皇姐都会抱着我哄我睡觉,我我”连星茗眼眶一红,抿唇把手缩了回去。
傅寄秋看他眼睛都红了,不自觉坐得更僵直,薄唇微张想说话,却不知道这种时候说什么好,最后攥住连星茗的手,认命般将其放回了自己的小臂上。
好在连星茗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己揉了揉眼睛将眼泪蹭掉,道“现在皇姐不在,师兄,你答应过皇姐要好好照顾我的。”
“”
“”
夜静谧无声,窗外海风声不断。
“我做噩梦了睡不着,你今晚能来照顾我嘛。”连星茗眨了下眼,又冲他轻轻笑了一下。这个笑容带着点初来乍到的不安,像琉璃似的金贵漂亮,和宗门内一堆臭憨憨的剑修截然不同。
“”傅寄秋脸上的表情都僵了,似乎有些坐立不安。半晌平复,语气镇定道“我没有哄过人睡觉,并
无经验。若你睡不着,我去屋中给你寻些助眠的丹药。”
连星茗“不行,师父说我现在刚开始修炼,什么灵药都不能吃,否则会损伤根骨。”
傅寄秋“不是灵药,是丹药。”
连星茗困惑“有区别吗”
“区别自然有罢了。”傅寄秋沉默片刻,问“你做了什么噩梦”
连星茗默不作声揉了揉眼睛,眼眶又红了。
“我梦见国家危难,漠北进犯,大燕背刺。我的亲人、朋友全都”
傅寄秋沉吟几秒,实话实说“三国贸易往来密切,边境十余年未起战事,且皇族姻亲密切。不会有战事,梦里和现实都是相反的。”
连星茗轻轻点头,闷声道“我知道,只是那个梦太真实了,醒来了心里还堵得慌。”
傅寄秋实在没有哄哭哭啼啼小朋友的经验,静了半天没说话,最后还是只能转移话题,“明日还有晨省,早些去床上睡吧,我在一旁看着你,直到你睡着再走。”
到底还是不太熟,连星茗不敢多要求,乖乖爬上床,盖好被子腾出一半的床位,期待拍了拍床侧。
“床很大,师兄和我一起睡吧”
“不可。”
傅寄秋面无表情挤出两个字。
“好吧。”连星茗像小动物一样蹭到床沿边,漂亮的脸庞藏了一半进被子中,将手伸出来摊开,“那牵着手,我得知道你在。”
傅寄秋“”
新来的小师弟人生地不熟的,没有朋友,琴也学不好,天天躲在被子里偷偷哭,他就住在隔壁,能听得见。也许是因为过于孤单认生吧,下意识想亲近他,这也无可厚非。
傅寄秋叹气握上去,盘膝坐在床侧。
“睡吧。”
海岛的夜很漫长,见小师弟睡得香甜,傅寄秋几不可察撤了手,抻了抻酸痛的手臂,无声离开。本以为这只是偶然出现的一次小“事故”,之后的日子依旧平淡如水,哪曾想第二天晚上。
扣扣
屋门被敲响。
小师弟抱着枕头,可怜巴巴站在门口,仰着脸看着他,“师兄,我又做噩梦了。”
同样的“事故”持续了将近半个月,每天夜里都有个琉璃似的金贵少年,眼眶湿红在他屋外眼巴巴抠门,邀请他到自己的屋中待一会儿。傅寄秋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可每一次都被少年钻各式各样的空子,连哄带骗地邀进屋中,一待就待上个大半宿,回屋后只能暗自警告自己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若是被人发现我每夜去师弟房中,便是有十张嘴都说不清楚。”
于是第二天晨省,傅寄秋有意保持了距离。以往裕和门下两位亲传弟子都是坐相邻桌,这次他将连星茗一个人扔在了人群中。
随即跟在裕和身侧,一一考校其他门生的功课。连星茗平日里躲裕和都来不及,此时果然不像先前那般紧紧贴着他,只是时不时从人群中投来欲言又止的数
眼,又大又亮的眼睛雾蒙蒙的,像是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傅寄秋忍着,没走过去。
身为修仙者,所学的第一课便应该是学会适应孤独,学会一个人享受快乐、消化悲伤。
恋家、稚鸟情节、依恋依赖
这些幼时若不纠正,只会在未来祸患无穷。
好在晨省结束时,他余光能扫到连星茗身边围上了好几名同龄弟子之前大家都忌讳连星茗“佛狸二殿下”这样尊贵的身份,不敢上去交流,这次短短一次晨省,他们发现连星茗其实是个十分没有架子的小皇子,精力充沛、善于说好听的漂亮话,逢人便是一张甜甜的乖巧笑脸,又好奇心旺盛不会让话落到地上,最重要的是他还很漂亮这谁能不喜欢啊
马上要散去了,还有一群人叽叽喳喳围在连星茗身边,缠着要讲闲话。
傅寄秋盯着那边的热闹,以及在同龄人面前格外活泼开朗笑的前仰后翻的少年,顿足许久之后,他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当天夜里,海岛的风都比平时静许多。
他破天荒的在静夜中无法打坐入定。明明今夜隔壁没有像从前那样传来呜咽哭声,可他每每闭眼时,都莫名觉得耳畔空落落的。
“心不静。”傅寄秋心想着“他不哭,我倒有些不习惯了。”
既然已经有了新朋友,也许今夜小师弟便不会来找他了。
傅寄秋是这样想的。
可是后半夜,他的房门再一次被挠响,活像是一只小猫在屋外挠似的。傅寄秋悄无声息开门一看,连星茗抱着枕头靠在门框上仰着脑袋,昏昏欲睡地打呵欠,打完呵欠眼尾有泪,亮晶晶悬在眸中惹人侧目。隔了好一会儿小师弟才发现门开了一条缝,原本歪歪扭扭靠在墙上没个正形儿,突然又“呲溜”一下子像被捋直了的小动物,变脸似的换上了副委委屈屈的表情,
“我睡不着。”
傅寄秋抬眸瞧了眼对面大开的屋舍,道“要我去你房中吗”
要避嫌。
他想着,明日再开始避吧。
面前。
小师弟还在长身体,个子比他矮些,委委屈屈小声说“我睡不着,可能是因为床板不舒服,睡着不习惯,这海岛上实在是太潮了。如果,呃,我是说如果,换一张床也许能好点儿。”
“”
傅寄秋没听明白潜台词,“若要申请换榻,需得等到明日白天”
连星茗打断。
“你的床潮吗”
傅寄秋像是突然被人按下静音键,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地势相近,理应同你一样。”
“我不信,”
连星茗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偷笑,像怎么也憋不住要笑,声音却还是委委屈屈的。
“师兄,你的床给我试一下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