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路行至酒楼包厢内,距离连星茗说“好荒唐”还没有一刻钟,白羿听闻此事,又是一句话冲出口“好离谱是谁传的”
连星茗落座,顺手给傅寄秋倒了杯茶,道“我已经痛骂了一刻钟了,别再重复啦。”
白羿转向傅寄秋道“长公主就是因为年幼时被孤立,养成了个逆来顺受的性格”
连星茗道“别讲我皇姐是非。”
白羿跟没听见似的,话语不断“这位公子、呃,仙人总之你可千万别因为旁人在你自己身上找问题。要我看来,就是那个最先传这种话的人有问题他妒忌你,你若生在佛狸,我和一殿下定帮你揪出这个小人,什么人啊这是。”
他大骂特骂,直到饭菜上桌,他还在口若悬河臭骂不止。转头无意间看见连星茗看他的眼神时,白羿才后知后觉想起今日的主要目的。
他们今日务必得与这位小修士混熟。
这个简单
连星茗是个笑面迎人、惯会哄人的小漂亮,白羿则是个不学无术、嘻嘻哈哈的“酒肉朋友”之辈,两人合在一起就像是两个乌烟瘴气的污染源头,使劲浑身解数双管齐下,还怕拿不下从海岛上出来的清澈单纯小仙人
白羿暗暗给连星茗使了个眼色。
连星茗瞬间了然,拿起公筷往傅寄秋碗里夹菜,一脸小鸟依人的模样乖巧道“仙人,你多吃点,这家的麻婆豆腐可好吃啦,你能吃辣吗若不能吃,我再给你夹点清爽的。”
傅寄秋道“我已辟谷。”
连星茗笑容顿时挂不住了“”
口腹之欲作战计划中道崩殂这还没到中道呢,打从一开始就崩殂了
他求助看向白羿。
白羿嬉笑道“别啊,我们家一殿下知道你们要从蓬莱仙岛赶来,就提前半年心心念念吩咐酒楼准备这一桌饭菜。这豆腐是皇家制品,一殿下每日每夜监工,这小青菜呢,则是一殿下亲自除草耕耘,看着它一点点长大”
连星茗心道一声你好夸张,人家是从蓬莱仙岛出来的,又不是从深山老林里出来的。
你当他这么好骗
傅寄秋转眼看过来。
连星茗面上神情一肃,点头如捣蒜般道“对的对的,小青菜是我亲自种的。”
傅寄秋便伸手探向筷子,见他行动不便夹不起菜,连星茗宛如被人提着后领子一般,登时十分有眼色地蹦了起来。夹起一筷子麻婆豆腐,一只手在下面接着油水,笑呵呵热情道“来,仙人,啊张嘴,我喂你吃。”
傅寄秋身形凝住,微微向后仰了半寸。
白羿也是头一次见连星茗如此“谄媚”,他幸灾乐祸掐着声音扭捏模仿“张嘴,我喂你吃。”
连星茗充耳未闻,依旧目光灼灼盯着傅寄秋,眼睛晶晶亮亮璀璨如暗夜中的明星。
傅寄秋隔着斗笠与他对视片刻,轻轻挑起白纱下端,露
出一个清冷、矜持的下颚,他的唇色比一般人要红些,启唇时连星茗的视线控制不住盯着他的唇,心道“下半张脸长得不错啊,比白羿都好看许多。难不成又倒霉到跟我皇姐一样,胎记长眼睛上啦”
矜持咬下麻婆豆腐,行为克制无比。
可他很快就克制不住了,偏头以拳抵唇重咳数声,暴露在空气中的脖颈红了大片。
“你不能吃辣”连星茗哑然给他倒水,“你不能吃辣你早说啊。”
傅寄秋年幼时便已辟谷,在辟谷之前所食只是白米饭、小青菜,寡淡无比。他自己也不知道不能吃辣,更不知“辣”是何味道。
抬眸看见连星茗稍稍带着埋怨与担忧的眼神,傅寄秋唯恐会扫小师弟的兴,干咳着哑声道“咳咳你们咳,继续吃”
连星茗怎可能吃得下。
他都要去修仙了,他的皇位就快要无了
他搁下筷子,眼巴巴道“仙人,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我可以帮你弄来。”
傅寄秋不知道连星茗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
他早已辟谷,对于口腹之欲并不看重,可当连星茗问出这个问题时,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夜的事端,想起那装在小包裹中,每一位同龄人都曾分到的马奶糖糕。
马奶糖糕乃佛狸国特产,街边小巷均有售卖,包厢窗外就时不时传来吆喝声,身后挂着背篓的小贩在街道上奔走,笑容满面抬着个箱子,箱子里堆砌着如小山般的清甜糖糕。
“好吃不腻的马奶糖糕咯两块铜板一个”
傅寄秋的视线不着痕迹向窗外偏移。
“你想吃马奶糖糕”连星茗立即站起身,有想吃的东西就好啊,最怕这位少年修士什么都不想吃。他正要下楼去买,却突然面色微变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腰封袋子,转向白羿“你带钱了吗”
白羿“没。”
权贵少年们出行从来不带钱,钱都是放在身边小厮身上。
这次他们为了与这位少年修士拉近关系,特地没有带一大波小厮忙前忙后,以示亲切结果现在好啦,钱竟然也未带
傅寄秋道“不必麻烦。”
连星茗一下子按住他的肩膀,紧张笑呵呵道“不麻烦不麻烦,你坐着。”他转头看向白羿,道“一楼拐角地有偷偷猫在一起赌骰子的,你去玩两把赢点钱回来。”
白羿大为震惊“佛狸禁赌你这个堂堂佛狸一皇子竟然顶风作案,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他美滋滋伸出手“给点押注呗。”
若无本钱,那就得用点东西去押注。
连星茗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能够用来押注的东西却不少。他先是准备摘下腰间玉佩,动作做到一半又实在舍不得,转而摘下金丝香囊,递出去时不肯松手,咬着牙笑道“这玩意儿是父皇赏给我的御赐之物,我一个我皇姐一个,里面的香料都是皇姐亲自磨好塞进去的,闻着香味儿了吗这是皇姐对我的爱。若是赌输了,
你和我一起提着脑袋去跳江,懂”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白羿一把扯过香囊,笑嘻嘻道“一殿下放心,骑马打仗我不行,吃喝玩乐我最在行本小侯爷分分钟就至少给你赢回来一百个铜板”
他离开后。
连星茗自己着急,却还在安慰傅寄秋,“别紧张别紧张,白羿这方面天赋异禀,他光着个人进赌场,都能把整个赌场给赢回来。”
傅寄秋道“你们不必”
连星茗打断“你别紧张”
说着他自己扒到了窗口往外探,一双眼睛像是明箭一般嗖嗖从上往下,往白羿的后脑勺上插。从傅寄秋的角度,刚好能够看见他身上的脖颈,像是一截白雪般,又抓耳挠腮坐了回来,对上视线后满脸焦急微笑道“你别急。”
“”
傅寄秋偏开眸,偷偷抿唇笑了一瞬。
只是一瞬。
大概半刻钟后,楼下传来争执声,连星茗探头一看,就看见白羿连外衫都给输掉了,气恼到一脚蹬翻了人家的赌注桌子。
庄家扯着嗓子怪叫“输不起就别玩”
白羿怒不可遏,“你知道我是谁嘛”
庄家翻白眼“我管你是谁,你是天王老子输了也得给钱。”话刚说出口,白羿就左看右看,脚尖猛地踏断椅子,持着块断木冲上去要打那人。
“”连星茗已经想到了该如何在身上缠石头,然后抱着白羿一起去跳江。
等他和傅寄秋急匆匆来到一楼时,白羿已经与人打作一团了,一群人围观。
连星茗想上去拉架,又怕被伤及无辜,在旁边小声喊“算了,输了也不能耍赖打人家。”
白羿怒回头“他出老千”
连星茗“什么”
连星茗拿袖子遮住脸,立即从地上捡起块断木,想上前帮忙又插不上手。身边“嗖”一阵冷风刮过,只见斗笠的白纱轻轻扬起,傅寄秋手持绛河,也没用多大力气,剑鞘轻点庄家的后脖。
庄家瞬间软了下去,人事不省。
白羿躺倒在地,气愤推开庄家,臭骂“我是镇远侯府小侯爷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爹是谁吗你知道我今天是带着谁来的吗是当今一”
一什么一连星茗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挡着脸冲一众围观的吃瓜群众笑道“家兄日前从马背上摔下来,摔坏了脑子,让大家看笑话了。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白羿挣扎“唔唔唔唔唔唔”
连星茗松开手,捡起地上的外衫扔给他,又从赌注桌上拿回金丝香囊。最后顺便从桌上顺了两块铜板,去买了马奶糖糕回来。
他将其递给傅寄秋,瞪着星星眼赞不绝口道“你刚刚那一剑好厉害啊我感觉你也没有用多大的力气,你的剑叫什么名字”
“绛河。”
傅寄秋接过马奶糖糕,耳根微红。
白羿穿上
外衫,还愤懑不平“他出老千改明儿我让我爹派人严查这个地方,大家都别想赌了,这一片地儿全都给我水至清无鱼”
连星茗没理他,伸手帮忙拆开糖纸,递到傅寄秋的唇下,“尝尝”
傅寄秋浅尝一口,道“甜。”
连星茗眼角弯弯笑道“这可怎么办好,你不喜欢吃辣的又不喜欢吃甜的,少了人生两大乐趣。”他将糖糕又往前送了送,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不喜欢吃也得吃完。”
因傅寄秋戴着斗笠的缘故,连星茗也不好判断距离,只是凭着感觉伸手一送。指尖仿佛轻轻划过了什么柔软的地方,傅寄秋稍稍向后一仰,明明没有再吃辣,脖颈却霎时间又红了一大片。
他眼帘微颤,启唇叼起糖糕,抬起自己的“白螃蟹”手掌将其往里按。
入口,还是甜。
他没有不喜欢吃。
回到包厢中,白羿还在道“水至清无鱼”
连星茗与他太熟啦,他们一人从小便惯会对着对方的倒霉之事而幸灾乐祸。见白羿手臂上的绷带歪了,他撑着下颚笑道“行,这事儿也不用你去提。我帮你与侯爷说一声,我就说贵公子在外赌钱,赌输了外衫后愤懑不平要肃清赌场,实乃大义之举,我再跟父皇替你求个封赏把你升升官,当小将军,官级比你爹都大。”
白羿脸色一绿“你别。”
他转向傅寄秋,赞叹道“我第一次看见有人能用剑鞘点晕人的,还不是敲。你这手我若会使,我爹也不会天天揪着我的发冠骂我了。”顿了顿,他再次嬉笑感叹“剑鞘都如此厉害,若你真将剑出鞘你可杀过人”
傅寄秋抿了抿唇,没说话。
连星茗替他开口“他没有。”
白羿又问“你的剑叫什么”
连星茗道“绛河。”
白羿转回头“你是他的发言人还是什么我问他又没问你,你话许多。”
连星茗微笑道“冲你这句话,我可以现在就赐你一个抄家流放。”
这算是他们之间的一个小玩笑,年幼时不打不相识的冲动之言,熟稔后有事没事便会被提及。白羿笑嘻嘻道“哦,感谢皇恩浩荡。那你赶紧把我抄家流放,快点快点。”
两人话赶着话,热热闹闹,傅寄秋在蓬莱仙岛时,从未见过如此景象。
在看见同龄人时,他通常只会看见同龄人高高拱起行礼的手,已经深深埋下的恭敬头颅。
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再一次从心底泛开,实在有些怪异,但傅寄秋并不讨厌这种感觉。
白羿道“没有杀过人的剑都不是好剑,你这把剑以后若能用人血开刃,那才叫名剑。”他手掌虚抚过剑鞘,指尖仿佛也被着森冷如高山雪的剑意刺伤,不免打了个寒颤“这玩意儿要是用来割喉,得有多疼啊。”
见他似乎想要碰绛河,傅寄秋伸出手掌,将剑往回收了一收,道“修士命门为丹田,若非大仇大怨,割喉只会
徒增痛感,实属不必。”
连星茗心道你们两个在说什么,为什么要在饭桌上提这么恐怖的事情。他拿起绛河在自己脖颈上比划了一下,好笑道你们不觉得这样很别扭吗使剑与人斗法都是往前刺,哪里有划喉咙的划自己的喉咙倒不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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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寄秋转眼他,这次倒没有想取回剑了。
白羿焦急“快把剑放下”
连星茗莫名道“我又不割,你急什么。”
白羿喷笑“自作多情。我是在紧张你吗我是在紧张这把好剑,怕你把他摔咯。你若想割喉,人家绛河还不愿意沾你的血呢。”
连星茗道“它凭什么不愿意我佛狸皇室的血金贵无比,它杀一百个作恶多端的魔修,都抵不过我皇脉一滴血为它开刃。”
白羿“噫”了声,道“这种事有什么好抢着说。你的血再金贵,也不可能拿来给它开刃的。”
傅寄秋不进食,连星茗与白羿两人风卷残云,将一桌子好菜扫荡得干干净净。眼看都要到下午了,连星茗一直心心念念着正事,现在应该已经算混熟了吧
他起身拱手,一拜。
“小仙人,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求你帮忙。”他抬头,瞳孔发亮“咱们现在也算是交心了吧吃也吃了玩也玩了,若这都不能算是交心,那全天下都没有能够推心置腹的好友了。”
傅寄秋微愣,点头。
白羿在一旁暗暗偷笑。
连星茗见他点头,心顿时放下了大半,道“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不想修仙,我不喜欢弹琴。我若去了蓬莱仙岛,先不提居所不比重阳殿我能不能忍受,光说穿衣服我的衣服都是宫人帮我穿的,发冠也是宫人帮我束。我自己弄不来,这个仙是无论如何也不想修。”
他抬头“我想见仙长禀明此事,还望小仙人能够施加援手,带我去。”
傅寄秋道“仙长正在闭门调养生息。”
连星茗“”
他转头求助看向白羿。
白羿挡着半张脸,眉飞色舞冲他作出口型“哭”
连星茗的眼泪瞬间淌下来,身形向凳子上一歪倒,掩着面我见犹怜哭啼道“可我不想修仙啊呜呜呜”
他倒是坐下来了,傅寄秋反倒“唰”一下子站起身,像心神震动慌乱了阵脚。
苍劲有力的手掌探出,却凝在半空中。
傅寄秋转面看向白羿,似在求助。
白羿“”
白羿再一次作出口型“安慰啊”
傅寄秋十分不熟练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连星茗的肩膀,低声“别别哭了”
连星茗从掌心中抬起脸颊,一双桃花眼红彤彤的,委屈道“那你能不能带我去”
傅寄秋喉结上下动了动,出声清雅“不能。”
白羿在后方手舞足蹈指挥,作出口型“一哭一闹闹
”
连星茗接到指令,小心翼翼伸出手,两只手攥住傅寄秋的袖摆摇了摇,一张漂亮的脸颊糊的跟小花猫似的,越哭越大声“我连衣服都不会自己穿我去了你能帮我穿衣服吗你不能我刚刚还拿了两块铜板给你买马奶糖糕,最后我要是真去了蓬莱,你欠我两块铜板呜呜呜呜”
上面半晌都没有声音,只要手下的这双袖摆,僵住一动不动,连星茗面上假哭,心里却越来越着急。一哭一闹三上吊,他总不能在这酒楼里寻根梁上吊吧
那就直接省去“上吊”这个步骤,使出他的拿手绝活抱上去撒娇。
连星茗刚要站起身抱上去,傅寄秋就松口,叹气道“别哭,我带你去。”
连星茗“”
这位小师孙耳根子太软了,人真好
他兴奋看向白羿,白羿冲他嬉笑竖起大拇指。
像是在说还得是你啊。
回到皇宫。
连星茗一路上都在夸傅寄秋,说他这里好,说他那里好,还叮嘱他回到蓬莱仙岛后不要将别人的孤立放在心上。若实在感觉孤独,可以找他皇姐聊天,他皇姐可会开导人啦。
激动之情溢出言表。
傅寄秋眼睫微动,转眸低声问道“你以后会来蓬莱仙岛看望你姐姐吗”
连星茗高兴道“当然啦我和我皇姐一起长大,从来没有分开过。我都想好了,在我继承皇位之前,我大概每半年就去一次吧,到时候我带点马奶糖糕分给你吃。”
傅寄秋足下微顿。
“你也会来看我”
连星茗道“我既然都去了蓬莱仙岛,为什么不去看看你。”说着他就一蹦一蹦向前跑,经过长廊时又急转身眉眼弯弯笑道“你和皇姐日后会容颜永驻,我才不想那样呢。我要自然老去,待到七老八十走不动路之时,你俩要掺着我走,要敬老,行吗”
傅寄秋弯了下唇。
只在斗笠在时,他才会露出一些表情。
“好,届时我掺着你走。”他说。
连星茗一边倒退一边笑,双手背在身后,絮絮叨叨念“昨天白日我真不是故意笑你的。原本你双手缠着绷带,模样是有些滑稽,但还不至于让我在那样的场合笑出声来。你当时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就像这样太可爱了哈哈哈”
傅寄秋耳垂鲜红欲滴血,声音依旧清寒,却多了丝温度,暗恼“一月后便能揭开。”
谈话间,他们走到了阁楼下。
连星茗原本还有些担忧,想着能不能直接进去,但侧面的驻守修士对他一人视而不见,他便放下心来,一路跟随傅寄秋上了三楼。
楼阁安静,脚步声如空谷回响。
敲门。
连星茗在蓬莱仙岛的仙长面前不敢造次,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便绷住面额,严肃起来。其内是一位背对着门翻典籍的老者,鹤发灰蒙蒙,身上的仙袍一尘不染。
是仙长,若连星茗没有记错的话,这一任的仙长仙号为“裕和仙尊”。
裕和并没有回头。
傅寄秋上前行礼道“师父。”
“何事”
傅寄秋道“摇光求见。”
裕和身形微顿了下,这才合上书页,弯唇回头看过来,目光如炬。
这道视线明明慈眉善目,但投射过来的时候,仿佛又能化作实质性的光,伴着一种让人微微窒息的凝滞感,重重压在了肩头。
连星茗忙上前,他有些紧张。
系统在他脑子里逼逼赖赖你以后可是要当皇帝的人,紧张什么别紧张,你就把他当做面试考官,然后你就摆烂。
连星茗更紧张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抬眸时也算是面色沉着冷静,有理有据说出了自己的诉求与理想,以及皇姐才是那个更适合修仙、也更想修仙的人。在他说话的时候,裕和微笑着点头,并未打断。
连星茗愈加有信心,觉得此事能成。
最后他一句总结“仙长,承蒙厚爱,摇光实在不喜弹琴,更无缘修仙。此次错过仙缘,是摇光成不了大器,配不上当您的徒弟。”
裕和沉吟片刻,含笑点头。
“好。”
连星茗愣了一下,惊讶抬头。
这、这就可以了吗
他几乎按耐不住唇边即将溢出来的笑容,心中大喜道“多谢仙长体谅我这就去将此事告知皇姐,想必她也会很开心。那摇光就不继续叨扰仙长了。”他恭恭敬敬拱手鞠躬,为表尊敬与感激,用的还是仙门的礼仪。
转身向外走。
途径傅寄秋时,他轻轻眨眼,扬唇悄悄在袖子下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傅寄秋微愣,抿唇偏头笑。
他们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买马奶糖糕用的两枚铜板,甚至还是从赌桌上顺来的。
连星茗这是在感谢他。
傅寄秋刚要不着痕迹回应,侧面掠出一缕微光,精准打在了连星茗的后脖颈上。连星茗身形一下子软倒,傅寄秋微愣上前接住,停顿好几秒钟后才犹疑看向裕和“师父”
裕和依旧是一副慈眉善目的面孔。
声音却宛若大道无情。
他含笑问“是摇光求你带他来的”
傅寄秋“”
裕和道“摇光这个孩子天赋虽高,性情却三心一意、口腹蜜剑。许是成长环境污染了他,日后入蓬莱,你要以身作则教他改正。”
傅寄秋眉头紧皱,小心翼翼将连星茗放好,起身拱手道“师父,弟子认为,既然摇光无心仙缘,那便不可强求”
裕和开口“你为何在替他求情”
傅寄秋唇瓣动了动,道“弟子并无。”
裕和道“摇光虽是你未来的小师弟,却与蓬莱其他门生并无不同。你不必格外厚待,也不可故意冷遇,三千门生对于你
来说,应当都要一视同仁。若今日换作旁人,你可还会求情。”
傅寄秋“”
“摇光与崇宁一人,眉间皆有孤星煞意,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之辈。一人阳寿均短暂,既然要渡一人成活,自然要择天赋更高者。”
裕和微微一扬手,室内就有一道柔软却不可抗拒的风,将傅寄秋与连星茗一并吹出门外。“啪”一声大门紧闭,里面传来慈祥的语调“也不必再停留佛狸。现下,便启程吧。”
蓬莱仙岛说要启程,那便是当即要收拾行李立马踏上返程的。雷厉风行,速度快到佛狸皇与皇后都来不及收拾连星茗的行李,只能堪堪挑拣了些随身衣物让人带上。
连玥紧赶慢赶,才在众人即将御剑而起时拦住了傅寄秋,她命侍女抬上箱子,眼眶通红不舍道“少仙长请将此物带上,这是星星从小到大日日擦洗的战甲,若房中无它,他夜间可能都会睡不着觉。还有这是他种的小盆栽。是他与白羿小侯爷一起种下的,若是无它,星星定也是要闹的。”傅寄秋一一将其纳入储物戒。
他还抱着连星茗。
连玥揉了揉眼眶,轻轻摸了摸沉睡不醒的连星茗,指尖不舍揉了揉。
她肃然行礼道“此一去,他便尘缘尽断,往后的路家里人不能再陪他一起走了。还请少仙长照顾好我家星星。”
傅寄秋避开她的礼,颔首道“自然。”
一行人御剑而起,连玥在皇城下追出数步,仰头痴痴看着各色剑光从天际一去不返,最后迟缓停下了脚步,抿唇揉了揉通红的眼眶。
再转身之际,仙梦破碎。
她是佛狸长公主,也是连星茗的长姐,弟弟无法完成的愿望,日后就由她这个长姐代劳吧。
连星茗是在半路上醒的。
脚下悬空,呼啸的风从耳边刮过,从上往下看,地貌变得不再熟悉。也许他已经到了大燕境内,又也许已经到了漠北。他定定看了许久,转面攀上傅寄秋的脖颈,恨恨一口咬下。
傅寄秋闷哼一声,撤开一只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声音低沉道“对不起。”
“你欠我两块铜板。”
连星茗含糊不清说完,将脸深深藏进了傅寄秋的脖颈处,呼吸都带着刺骨寒意,没一会儿后者那块的衣衫就湿了大片。
被障气污染第一层,是身临其境。
裴子烨听不见系统的声音,也听不见连星茗心里在想什么。可他能如同身临其境一般,感知到后者的情绪波动。
他一直以为连星茗是自己想修仙的毕竟这个人有很长一段时间,都练琴练到十指惨不忍睹,连拿东西都是个大问题。
连星茗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这些。
也从未提及连玥、白羿等人。
他也一直以为连星茗与傅寄秋只是普通的师兄弟关系,若真论及什么,那也只能是傅寄秋包藏某种不可为外人道也的心思。
甚至就连裴子烨对燕王妃提及
此人时,都是自傲庆幸说“我先来,他后到。”
可是就在刚刚,连星茗恨恨咬下那一口,傅寄秋反倒伸手揉了揉这人的脑袋时。
裴子烨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莫大怀疑。
真的是他先来吗
他沉浸在幻象当中,能够清晰感知到连星茗时而欣喜、时而低落。这些对于他来说是极其陌生的连星茗,他认识后者的时候,都已经是好几年之后了,那个时候的连星茗,叫做连摇光。
不会将软弱外露,也不会真的哭出来。他一直都是笑面迎人,对于裴子烨时不时的抽风,也都是宽宏一笑揭过,并不与他计较。
惶惶然间,裴子烨突然想起来一件被他深埋在记忆深处,不敢轻易回忆起的事情。
大约在最后一次送药之时,他看见连星茗脸上有个鲜红的巴掌印,背上也有许多师门罚打的棍痕。在他进屋之时,连星茗趴在床上,眼眶还是哭红过的,将脑袋埋在自己的手臂中。
抬起头来。
面向他时却又是一张仿佛不在意的笑脸。
旋即微笑着、审视着,对他说
我要你以五十万精兵为聘。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时的裴子烨尚且年幼,只觉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脑中心中全都是心悦之人并不喜欢他这一件事。可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他才懵懂忆起在连星茗微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眉宇微颤眼眶通红,一双从前含笑的晶亮瞳孔浸满了喧嚣与崩溃,仿佛随时都会在他面前破碎掉。
裴子烨从未像现在这样焦急过,焦急地想要知晓连星茗当时到底在面对着什么,想知道自己那些年究竟错过了什么。
可他冥冥之中又惶恐,害怕继续看。
他怕。
他怕连星茗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已经喜欢上傅寄秋了。他怕是两国联姻的婚约斩断了这两人之间的情缘,他最怕的是
他裴子烨,才是后来的那一个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