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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1k评论加更]
    裴子烨的面庞仿佛被冰霜冻住,眼角通红泛着血丝,心脏犹如被剜裂一个会钻冷风的大口子。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本命剑摔入泥泞之中,只紧紧咬着牙盯着鬼玉。

    在这一瞬之前,他还抱有幻想大婚当日连摇光放过了他,连摇光明明放过了他

    “”

    没有一个人说话。

    连星茗抿唇看他几秒钟,终于还是良心上过意不去,松开了紧攥傅寄秋袖摆的手。他感觉傅寄秋好似转眸看了过来,眼神凝滞,不过他还是抬步越过傅寄秋,缓步走向了裴子烨。

    “你的剑。”

    连星茗弯腰拾起长虹,入手沉甸甸。

    连星茗接触过的剑并不多,傅寄秋的绛河是其中之一,绛河剑身若寒冰透凉,挥动间仿佛能够抖落一地霜雪,是一把谪仙清透的剑。重量尤其轻,他身体力行实践过,割喉毫不费力。

    比起绛河的空灵皎洁,长虹则是由黑铁锻造而成,剑面泛着黝黑精光,剑身宽大粗犷,中添一道竖直红色纹路,它比正常的剑要宽上两倍。

    连星茗单只手拿起有些吃力,只得改用双手去抬,因此身形也稍稍向前一晃早在他弯腰去碰长虹的那一刻,傅寄秋的脸色瞬间就变了,像恐惧着什么一般下意识上前一步,又强忍克制住。只眼睛一瞬不瞬紧盯着他触碰剑的手掌,身形绷紧蓄势待发。

    直到连星茗做出“双手递剑”这个动作,傅寄秋紧绷的肩膀才稍稍松下,却还是不敢大意。

    “”

    裴子烨红着眼看了鬼玉许久,方才如梦初醒般,眉头紧皱转向连星茗。

    他单手接过剑,头一次认真审视眼前人。

    眼前的人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一袭青衣宛若薄烟,五官都流露着芙蓉玉水般的灵动与甜美,在他抿起淡粉色唇角含上笑意的时候,这份甜美便犹如小溪畅流过眼角眉梢,为他整个人平添蜜水般的甜味,让人都想伸手去捏一捏他软软的白皙面颊连摇光心虚时便会这样笑,他往往不会直视着人,而是抿起唇瓣,一边笑着一边将视线转向他自己的右肩侧附近。

    裴子烨手腕一旋将长虹倒竖在身后,眉峰压下沉声问“你叫什么”

    “”这个名字都已经和裴子烨说过好多次了,怎么到现在都没印象连星茗不知他的目的是什么,谨慎答“萧子秋。”

    “好,我记住你了。”

    连星茗“”你还是记不得比较好

    裴子烨又问“年龄。”

    “十七。”

    “籍贯。”

    “呃修仙者,四海为家。”

    裴子烨的眉头顿时皱得更紧,还不得他问更多,脚步声传来。

    傅寄秋抬步,走到了连星茗的后侧方。

    裴子烨的头皮“轰”一下子炸开,脉搏加快血管充血,明明傅寄秋什么都没有做,可他的存在就让裴子烨危机感暴涨,并非生命危机,而是一种

    更加隐晦的危机感。这种感觉他只在很久很久以前才体会过而今已经证实鬼玉不仅能够奔主,那么这位叫做萧子秋的琴修便不是他心底的那个人。

    明明道理都说得通,可裴子烨理智上与情感上全部都存有偌大疑虑。

    他没有任何证据,可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傅寄秋的态度实在是太反常了他甚至将连摇光珍爱的法琴都赠予了这位琴修,这在裴子烨看来简直是不可理喻、莫名其妙

    可如果这位琴修就是连摇光本人呢

    裴子烨依旧找不到证据,可自从这个惊心动魄的念头浮现起来,就难以从他的脑海里抹去,促使他喉咙发紧心跳响如擂鼓。

    他思绪混乱,除了愤怒与暴躁、猜忌之外,心里头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浓烈期许感。

    他在期许着某件事成真,又唯恐希望落空。

    障气弥漫时,府邸内的下人们都胆战心惊缩在屋中,不敢迈出一步。待隔着窄窄的窗缝见着这处院落恢复平静,他们才敢谨小慎微步出房门。郡守夫人赶来,哆哆嗦嗦问“仙人们,现在是已经除完了障妖吗为何平洲城内的各个新娘子们还是没有恢复神志”

    “”安静。

    众人都伸着脑袋看着连星茗那个方向,大弟子仿若突然回神,“喔”了一声道“夫人莫急,今日恐不能将障妖拿下。”

    郡守夫人又问“您看见郡守了吗”

    大弟子“”

    郡守都已经凉了几个时辰啦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一具面朝上的尸体斜躺在台阶之上,猩红血迹顺着阶梯蜿蜒而下。郡守被“阿筝”杀死前,还惊恐万状抬着手臂妄图阻止那根扎向他脖颈的木发簪。

    之前他们不知道为何阿筝暴露后第一反应不是逃跑,而是冒险也要杀死郡守。现在他们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因为阿筝心底埋怨过郡守。

    障妖最会放大人们心底的“恶”,可想而知,若阿筝的父亲母亲也在场,这两个人恐怕死得比郡守还要更快一些。

    郡守夫人愣看许久后,突然抬起双手将脸埋了进去,小声啜泣起来。

    连星茗等了一会儿,旁边两个人动都没动。

    “”他唇角微微抽搐。

    他虽从来没有参与过除障,但年幼时出师门历练也是常有的事情。除了护佑凡人安危,硝烟弥漫过后的安抚受害者情绪也着实重要。他旁边两个人,一个是封城除障的裴子烨裴大剑尊,还有一个是监管仙门百家的堂堂仙长他们动都不带动的,甚至连视线都没往那边转一下

    连星茗只得自己上前,叹气安抚道“夫人节哀顺变,务要哭伤了自己的身”

    郡守夫人喜极而泣道“我太高兴了”

    连星茗的气叹到一半,紧紧闭上了嘴巴。

    郡守夫人从手掌中抬起面颊,前几日连星茗见到她时,

    她都是一幅心事重重面黄郁闷的模样,可现在她容光焕发,眼角充斥着巨大的喜意,高兴到连掩饰居然都懒得掩饰了。

    她转头招呼婢女去撤府内喜绸,转而让她们尽快挂上丧事白绸。又着急忙慌吩咐侍卫去棺材铺里订一口棺材做完这一切后,她才转过身冲连星茗伏地一拜。

    连星茗一愣,忙搀扶“夫人这是作何”

    郡守夫人感激不尽道“我与这老不死的成婚二十余年,他每年都纳数名小妾,叫满城百姓都在看我的笑话。阿笙死后,他竟还让我跪拜阿笙的尸体,口口声声说我因怨憎会被障妖上身,让仙人们处死我当日若不是您安抚,我只怕当夜回房便会寻根梁将自己吊死”

    她细细数来。

    连星茗隐隐记得自己的确安抚过郡守夫人,事后还被裴子烨骂“虚伪”来着。

    他笑道“夫人言重。”

    说着,他抱着那种“看吧,傻子,安抚也很重要”的心态转头瞥向裴子烨,却优先对上了傅寄秋的眸,他愣滞一瞬弯唇笑了笑。

    便没再看裴子烨了。

    郡守夫人道“还得多谢仙人替人世间除去这个老不死的祸害。”

    连星茗悚然回头“不是我杀的啊。”

    郡守夫人改口“那就多谢其他仙人除”

    不等她感谢完,四面八方顿时一片音量飙升的“不不不”“我可没动手啊”“跟我没关系”。郡守夫人一愣,“这究竟是何人所做”

    人群散开,露出结界内的阿筝。

    郡守夫人有些跟不上形势变化,疑惑“她是”

    连星茗道“阿笙的妹妹,阿筝。她才是真正被障妖上身的人。”

    郡守夫人“现在是要除去她吗”

    连星茗没说话了。

    正巧这时阿筝悠悠转醒,她的记忆还停留在障气四起之时,完全不记得这中间发生的所有事情。睁开眼只看见迷雾般的结界,她看不见外面,惊恐站起身走到结界旁边,小声对外喊“有人吗”

    “”

    “放我出去为何要将我锁起来”阿笙试图拍打结界,凡人如何修仙者布下的结界无论她使出多大的力气,结界都纹丝不动,阿笙拍了会儿,应该是累了,便走回去红着眼眶茫然坐到地上,两只手掌搁在身前无意识搅动着,看模样像在习惯性重复编篓子的机械动作。

    众人面露不忍,纷纷偏开了视线。

    除障之时,事主往往会与障妖同时死亡,迄今为止鲜少有人能够活下来。

    这个小女孩怕是活不了几天了。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郡守夫人问。

    她问的是裴子烨,可裴子烨现下心不在焉,许久都未回话。萧柳上前道“如今我等已经弄清楚了阿筝的执念”

    想带姐姐逃离这个家,却总是被锁住,就连心心念念的新房子,也不过是另一座看不见生路的牢笼罢了。四苦之一分别为爱别离、怨憎会,这

    两种明显不符合阿筝的执念。

    剩下来便是求不得,以及五阴炽盛。

    本作者惭时提醒您美强惨反派横剑自刎后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五阴炽盛指的是追寻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导致迷失了自己,做出许多与性格不相符的事情。求不得则是心底有迫切想要的,却苦追不到,被这执念日益折磨,又画地为牢难以释怀。

    “是求不得。只需要在泥土中添水,便能够设下除去障妖的阵法。”萧柳道“可是在除障之前,我们还需要将她与鬼玉的联系斩断。”

    连星茗偏眸看去。

    在阿筝与鬼玉之间有一条不细看难以发觉的黑雾线,紧紧将他们相连接。这是“假性认主”,障妖恐怕是使了什么法子,让鬼玉误以为阿筝就是它的主人。

    按理来说“假性认主”在连星茗这个真正的鬼玉之主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他抬手便能轻轻松松毁断这条雾线,叫鬼玉物归原主。

    但他现在不能这样做啊

    裴子烨就在旁边,师兄也在旁边,附近还有许多人,连星茗问“你们可有什么好办法”

    他心中暗道“若你们束手无策,大不了我今晚便偷偷趁夜深人静时收走鬼玉。”

    “办法自然是有的。”

    萧柳迟疑看向裴子烨。

    其他人也看向了裴子烨。

    裴子烨眉心一跳,面色漆黑忍怒道“都想死你们最好给我歇掉这个念头”

    众人仿佛被人提起后领子般,连忙惊恐避开视线,又暗戳戳地悄悄再看。

    “”什么念头

    连星茗再一次看向了萧柳。

    萧柳掩唇小声道“障妖能让鬼玉假性认主,我们亦可效仿让鬼玉再将别人误认作它的主人。再加上鬼玉有奔敌之能,由裴剑尊出面,最为合适。”说到底,不过是骗一下鬼玉而已。

    谁与摇光仙尊的关系更近,谁骗到鬼玉的几率就更大假性认主的方法有很多,最简单的便是模拟出摇光仙尊饱含杀意那天的天气,用以蒙蔽鬼玉,再让裴子烨滴出指尖血。

    如此,也能骗个鬼玉三四天。

    三四天的时间除障,完全来得及。

    裴子烨也知晓如今平州城内受害者众多,一日拖一日,不进油水者皆会接连渴死、饿死。他深深闭了一下眼睛,寒声吩咐“去准备井水与泥土,明日除障。”再睁开眼时,他眼底的红血丝更甚,一寸一寸僵硬地转向连星茗,声音嘶哑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他的主人对我起过杀意,那就不能白费了这份杀意。你说对吗”

    “啊”连星茗心虚后退半步,弯唇笑着视线悄悄偏向了自己的右肩侧。

    别慌别慌,裴子烨只是在诈他而已。

    连星茗的表情滴水不漏,面色敬佩拱手回“裴剑尊深明大义愿身先士卒,实在是侠义之士”

    裴子烨缓缓眯起了眼睛。

    “那明日就由我来将鬼玉假性认主,”三片鬼玉碎片形状各不相同,他能够认出这一枚应当就是曾经被冼剑宗看管的那一枚

    。而后在血洗婚礼的当日,连摇光大开杀戒之后,闯入冼剑宗夺走了这枚鬼玉,这人就这么想得到鬼玉吗

    裴子烨语气森凉,目带审视缓缓道“反正也是当年被连摇光发疯抢走的东西,如今换我来当它的主人,也算是拨乱发正。你说对吧”

    连星茗毫不动摇,微笑道“算算算自然算是拨乱反正”

    裴子烨心头梗住,面色漆黑看着他。

    连星茗还是微笑,仿若疑惑歪了歪头,表情十分纯善,看起来毫不在意鬼玉。

    裴子烨松口之后,大家方才松了一口气摇光仙尊曾经对他抱有杀意,这么扎心的事情。他们还以为剑尊前辈要气到除障都不想除了,要跑到深山老林里砍一片树泄愤呢

    大弟子在众人暗暗怂恿之下,斗胆上前问“明日该用灵力模拟出怎样的天气”

    这个问题过于敏感。

    这几乎就是在问裴剑尊您好好想想您大婚那天惨败又失恋痛彻心扉时,天气是什么样的。

    裴子烨并没有看大弟子,他一直紧盯着着连星茗,冷笑时剑眉星目仿佛覆盖上一层血霜。

    他道“那天下雪了,你说对吗”

    “”你为什么老是要问我啊

    裴子烨这幅审视试探的模样,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可能还要好一些。可连星茗本就有些心虚,他生怕露出错漏,开口时无比谨慎“话本里好像是这样写的,说大雪冰封山脉,腥血三日不化。但具体情况还是该由裴剑尊您自己的记忆为准。子秋年岁尚小,对这些知之甚少。”

    “”一众冼剑宗弟子的悚然钦佩视线转来。

    怎会有人敢提及此事啊

    血洗婚礼之事在冼剑宗里几乎成为众所皆知的禁语,无论裴剑尊在不在,他们都不敢提。即便是万不得已之时,也只会像大弟子方才那样含含糊糊地省略大部分内容,问出口。

    可裴子烨并没有发怒,他道“那明日便模拟出雪天之景吧。”

    “”连星茗点了点头。

    又后知后觉猛地抬头。

    等等什么

    他终于反应过来好像有什么地方弄错了,这些人怎么会如此顺理成章地认为,他是在大婚当日对裴子烨起了杀意的

    根本就不是啊

    连星茗欲言又止,干巴巴道“裴剑尊要不您再好好想想”

    “哦”裴子烨眉心骤然拧起,探究的眼神几乎是瞬间转了过来。

    连星茗心中暗惊,连忙道“子秋只是认为,若摇光仙尊是在那日对您起了杀意的话,便不会放过您。”

    裴子烨呼吸加快,“你很了解他”

    连星茗“”

    他们二人话赶着话,有来有往交锋,状似熟稔。傅寄秋一直没有开口,心魔悄声笑道“阿檀,你已经要出局啦。”

    “我早就劝过你,从一开始就应该将师弟带走囚起来,就算他发现你不似当初又怎样

    他以前本就不喜欢你,你又何必假作好人。

    明明你认识他的时间更长,明明你才是第一个与他相交的人,明明是你最先来可相爱从不看认识的时间长短,而是看缘分有多深裴子烨与师弟是指腹为婚,两国联姻。又有国仇家恨,你不觉得他们更像是天生一对吗”

    “你呢你和师弟之间什么深刻的故事都没有,就只是一场让你自己沉沦挣扎的无望暗恋,以及明明嫉妒到要疯了,却还是隐忍、隐忍。从前你碍于婚约不肯插足,碍于他的态度不敢表露心意,现在你还想要再一次错过他吗”

    傅寄秋抿唇,垂在身侧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的面上还带着温文尔雅的笑,舌尖却已经品尝到辛辣的血腥味。

    “他不喜欢你,就算了。”心魔徐徐道“心不在你这里,只要人在你这里就可以。”

    “”

    “听我的。”

    心魔笑着怂恿说“阿檀现在还不插足,是打算等到何时再插足”

    傅寄秋眉心重重一跳,扯动步子走上前。

    连星茗听见脚步声,疑惑往回看。

    微微愣住。

    傅寄秋的脸上虽然带着笑,是那种名门正派的弯唇浅笑,宽容又高山仰止,仿若高高坐落于云端之上的仙人般对世间万物一视同仁。可他的眼角分明染上了一丝战栗的薄红。

    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连星茗担忧观察着他的表情,一直看他走到了自己的身边,偏眸冲自己弯唇。

    “若他不确定,不如由我来假性认主”

    连星茗立即要含蓄否决,一旁的裴子烨却好似突然遭受了莫大的挑衅,怒道“你来什么来就是雪天明日拟造出雪景”

    他的声音巨大,连星茗都被他惊着了,心道你凶我就算了怎么还凶我师兄。反应过来他刚刚说了什么以后,连星茗顿感万般心麻。

    “”

    带不动,还是晚上偷偷来收鬼玉吧。

    傅寄秋便道“想回去休息吗”

    连星茗左看右看,觉得这里应该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了,就点头说“好。”

    裴子烨“”

    现在已经不仅仅是不对劲了

    比傅寄秋送琴一事更让他觉得怪异的是,昨夜傅寄秋和这名小琴修歇在了一处这简直这简直他都说不上来,要么就是傅寄秋疯了,要么就是他疯了

    眼看着这两人就要转身走出庭院,裴子烨额角青筋跳起,大步上前猛地攥住连星茗的手腕。

    “”围观众人心惊胆战,唰唰低头。

    眼观鼻,鼻观心。

    风止树静,鸟雀惊飞。

    傅寄秋先于连星茗几秒钟,偏头看了过来,黑睫猝然压下,瞳孔深处凝聚有几近按捺不住的戾气。

    裴子烨却没看他,只是直勾勾盯着连星茗的眼睛,道“桃核

    。”

    连星茗“”

    初次见面之时,连星茗假装成难民,一通胡言乱语把裴子烨弄得晕头转向,最后还赠给了裴子烨一半桃子,说桃核长出桃树苗苗后,战乱就会平息。

    他娘的,简直狗屁不通

    现在想起来裴子烨都快要气炸了,他心跳加快,眼眶里涌现一阵又一阵的热流,只紧紧盯着连星茗的脸,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

    连星茗根本没有表情变化。

    这种事情他怎可能记得。

    裴子烨深吸一口气,又嘶声道“九节风。”这是他送了四十八次的药,一瓶都没开封。

    连星茗“”

    连星茗抬头看了眼天,没刮风啊。

    裴子烨手下用劲,攥得更紧,连星茗面色微变吃痛要缩手,裴子烨却不放开。

    他一字一顿道“更、深、露、重。”

    “更深露重,裴少侠路上小心啊”这是连星茗下过四十多次的逐客令,讲话的语气有多开朗和煦,话语背后所含的冰冷寓意就有多伤人。裴子烨就不相信,若此人真的就是连摇光,他会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连星茗这次确实有点反应了,他“嘶”了一声,面色微白扭了扭手腕。

    裴子烨这个人缺根弦,下了死手根本就没有顾及到他这幅小身板能不能承受得住。眼下他的手腕转瞬间就红了一大片,像起了疹子一般在白皙的手腕上覆上了一层惊心动魄的红色薄纱。

    傅寄秋眼底微沉,探出手攥住裴子烨的手腕,掌下有“咔擦咔擦”的骨骼声。他一点一点将裴子烨的手捏松,又提起,面上不露声色地淡淡笑了笑,道“更深露重,那你就多穿点衣服。”

    说罢,他搂住连星茗的肩膀,携着后者扬长而去。

    裴子烨欲跟上,又遭到冼剑宗一众弟子阻拦。

    “裴剑尊,这泥您得过目啊。”“还有造雪术”弟子们也不是真的要拿这些去烦裴子烨,他们只是觉得裴子烨又双叒叕认错了人

    以前认错人都是他们来收拾烂摊子,可傅寄秋看起来可不好得罪。裴子烨转面看泥,下意识抬手捏了捏泥土,试了下泥土的松软度。

    “加两升井水,明日以求不得的执念来除障”裴子烨说完,猛地反应过来一把将泥甩回去现在都没搞清楚那琴修是不是连摇光,他怎么还有空在这里玩泥巴

    裴子烨转脸,面色沉沉问“他俩今夜歇息的客房在哪儿”

    “”弟子们额间渗出冷汗,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了。

    “您问这个做什么”

    裴子烨冷酷道“去准备几坛酒,要最烈的能把人灌死灌醉灌到能把他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数出来的那种今晚我要带着酒,去他们房中彻夜密聊除障事宜。”

    “”众人简直要给他跪下,欲哭无泪。

    大晚上的,您这样真的好吗

    回去的路上,天色尚且明朗。

    明日裴子烨若造出雪景用以让鬼玉假性认主,必定不会成功。说不定还会惊扰了障妖,若这一次再被障气污染,没准他们就会坠入连星茗当年的执念之中连星茗不敢冒这个险。

    一方面,一大群人来围观他修仙之初一哭二闹三上吊吵着要回佛狸,着实让他面上无光。

    另一方面,过于危险。

    他们这次窥视到阿筝执念后能够安全出来,还得多亏了傅寄秋与裴子烨二人修为强大。除此之外,这两人都未被阿筝的情绪影响到,也是他们能够脱困的重要原因之一。

    但若换作了他的执念

    不敢细想。

    “看来今夜我得等师兄睡着了以后,偷偷前往院子里收鬼玉。”连星茗心中这样想着,右手捏住左手的手腕,左手则无意识扭转。

    傅寄秋的脚步停了。

    他偏眸看来,掌心覆上了连星茗的手腕。

    温热的灵力流淌过。

    灵力并不能治病消灾,但多多少少是可以缓解疼痛感的。连星茗弯唇感激,“多谢你方才替我解围,”他忍不住又哀叹吐槽了数句,分享欲十足“裴剑尊这个人,真是个奇人。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摇光仙尊大婚当日没有杀他,那就不可能在那一天对他起了杀意啊当时周遭又无人能拦,那还不是想杀就杀,怎可能会放过他。而且起杀心这不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我就不相信他没对摇光仙尊起过杀心,最后的结果是没杀不就行了裴剑尊这个脑子还除障呢,他小心哪天除着除着最后自己被障妖给上身了。”

    他的淡粉色薄唇一张一合,泛着水润的光泽,时而说地逗笑了自己,便会抿唇笑数声,才继续提起这个名字“裴子烨”。

    这些声音仿佛变得十分遥远,心魔的阴郁呢喃声盖过了一切,“师弟在对着你笑时,心里、眼里全都是裴子烨,他是因为裴子烨才会笑。”

    “阿檀,心里若觉着酸楚,这便是妒忌。妒忌并不可怕,你明明有实力强迫师弟,还能让其他人敢怒不敢言继续这样温水煮青蛙,你照样永远也得不到师弟的心不若强取豪夺,将人抢走,日日夜夜耳鬓厮磨,他的笑容他的哭泣、他的撒娇他的依偎、他的声求饶声,这些全都会是你的,唯独是你一个人能看见听见的”

    傅寄秋眼睫重颤,眼尾那一丝战栗的薄红扩展更甚,促使他有些口干舌燥。

    他的步伐隐隐加快。

    “”连星茗察觉不对,住了口。

    之前果然没有看错,师兄绝对是心情不好。

    可他不知道问题出在了哪里。

    少年时期与傅寄秋一起出行历练时,连星茗也会像方才那样絮絮叨叨吐槽许多话,他当时可比现在要娇气多了,眼睛就差长在头顶上,提及的事情也更加鸡毛蒜皮。例如途径某地大江东去处,各地船家见他们二人看起来年岁不大,便会敲竹杠般狠狠敲上他们一笔。连星茗下船后走出好远才得知自己

    被敲竹杠了,损失了一大笔钱财,这种事情他至少能生十天的闷气,倒也不是因为损失的钱财而伤心在他们佛狸国绝不会发生这种事情堂堂佛狸二皇子跑到敌国去送钱,多送出去的钱能多打造几件战甲

    从前提及这些小事的时候,也没见傅寄秋心情不好啊,还听得特别认真。

    连星茗小步靠近,食指轻轻勾住了他的小拇指,小心翼翼勾住了傅寄秋。

    又轻轻往回扯了扯。

    “你走得太快了,慢一点。”

    傅寄秋的步伐猛地顿住,身体也僵硬,凝滞的视线转了过来,喉结也上下滚动。

    心魔悄无声息地偃旗息鼓,再无声响。

    郡守府邸建得空旷,他似乎都能过听见回廊的风刮过杨柳,将杨柳树梢静悄悄撩起来的声音。那些飘落的柳絮似纷纷扬扬的小雪,在他们周围涌动着、飞舞着,无比雀跃。

    连星茗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小声问“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傅寄秋僵硬到浑身动弹不得,嗓音暗哑“没有。”

    连星茗道“之前你捂住我的眼睛时,我发觉你的手很凉。”这一点其实很奇怪,剑修都阳气旺盛,浑身精力没处发泄,暖得和火炉似的,一般来说只有魔修的手才会格外冰凉。

    或者是受了内伤。

    连星茗觉得后面这种可能性更大,以他现在的修为根本看不出来傅寄秋有没有受内伤,即便看出来了,他也无法输送灵力帮衬一二,他这身修为对于傅寄秋来说只能说是九牛一毛。想来想去好似也没有缓解的办法,连星茗便靠近傅寄秋,暖洋洋的双手包住后者的手心与手背。

    肌肤相接,冷热相撞。

    傅寄秋是拿剑的人,他的无名指偏右处有粗糙的厚茧,拇指下侧也硬邦邦。因此有柔软贴上来时,便能明显感觉到差异,像碰到了易碎的豆腐。他的心跳声快到仿佛能够刺穿耳膜,竭力抑制住掌心的抖颤,装作若无其事低头一看。入眼便是连星茗腕上的大片桃红色,以及纤细的、仿佛生下来后便从未干过重活的白皙手掌。

    一只食指探出,似是好奇般用指腹轻轻按了按他掌心的老茧,“我母咳我娘说过,即便当了修仙的人,也得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手足冰凉就会导致心情也变得抑郁。”连星茗的神态十分自然,明明没有在撒娇,却让傅寄秋方才妒忌酸楚到疯魔的心情奇迹般好转,可随之而来的,是痒到连骨髓都酥麻的、抽丝剥缕般的不堪欲念,在幽暗到看不见光的地方狰狞破土而出。

    他看见连星茗踮起脚尖,便心神微动俯身去听,耳侧有温热的气息染上来。

    连星茗笑着左看右看,凑近用很小的声音对他说“四下无人,要不我给你捂一捂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