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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九十章 痴儿最是福运绵长
    已有实在忍不得腹中饥渴的流民,尚存余力者,持兵戈锄斧聚拢而来,竟当真是在这等情形下,艰难凑成千人阵仗,不单单是四处劫掠灾民当中的余粮,且这千人之中已是推举出几位首领,默默算计眼前的中乙头城城墙可否逾越,从各处搜罗来绳索挠钩,每日勤勘地势,作势奇袭。而乙城中照旧是有眼线,居高临下俯瞰城外流民,算计数目,城主府虽迟迟不曾下令开城放行,但乙城城主亦是晓得,倘若放任城外不计其数流民尽数化为白骨,定然是能引得天下震动,因此亦是多添关照,且是收了城头拽弓引弩的兵卒,使得城外流民稍稍安心些,当然亦是要给些活命的念头。

    当城外千人流民凑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如同扫落叶似路过韩江陵几人藏身地时,必然是少不得逼迫,要么献出些许私藏保命的口粮,要么便要遭这些位饥肠辘辘流民好一趟痛打,死在这伙千人数目流民手下的灾民,数目已是不浅,但向韩江陵周遭流民出手时,数十人皆遭韩江陵拦下,单是凭拳掌功夫,赤手空拳,就将那几十位流民打翻,虽未伤及性命,倒也尝了些苦头。

    这伙千人流民当中统共三位推举而出的头领,闻听此事,急忙引其余流民前来,待去到韩江陵藏身地时,却发觉这位拳掌功夫了得的韩江陵,已是强弩之末,凭最末的些许力道强撑,硬是打翻数十位持锄操镰的流民过后,斜靠到一处断墙下,双唇干裂面如菜色,分明已是挨果许久的饿,哪怕是凭武夫的身子体魄,照旧是到山穷水尽地步。

    断墙背后,是一位女子,与一位孩童,一位老者,一位仍旧强撑未曾身死的年轻人,病饿交加,已是无甚气息。

    没人晓得五人是如何撑到如今的,但在流民头领见到断墙背后的四人之后,再看向骨瘦如柴的韩江陵时,出人意料并不曾动手杀人,而是将刀收起,盘膝坐在那位而立之年的男子眼前,忽然很是嘲弄笑了笑。

    “那几人乃是你家眷模样可不像,兵荒马乱或是天降大灾的年月,舍生取义,听着倒是壮阔,但真值得”

    断墙后四人,面色分明比韩江陵不知要好多少,尤其是那位瞧来面带病容的年轻人,大抵本就应当死在这场大灾之中,可直到如今依旧有口气吊性命,孩童面色尚能瞧出红润,女子衣衫并未宽敞许多,老者身子仍是硬朗,唯独眼前这位身手了得的男子,瞧来瘦弱得可怜,本来所穿衣衫早已不合身,松松垮垮由肩头挂到身上,面颊深陷。

    “要杀便杀,别为难旁人,都是想活命的,到这等份上既没高低贵贱,也无需同族相残,老子尚且有二两肉,拿去分了便是。”

    此般田地,韩江陵倒仍不曾失了连绵,咧嘴撑起身子,抹去嘴角发黑血迹,挑了个相当适宜的坐姿扮相,背靠断墙,半睁两眼瞥了瞥眼前同样浑身尘土的矮短汉子,旋即就将两眼合上,好像不愿再耗半点力气。围城许久,即使是当初女子将银钱换得粮米,照旧是难以为继,好在是韩江陵身手过人,且眼力甚好,故而沿途草种树皮连同秋时得以幸存的野菜树果,皆被韩江陵取来,分与众人果腹,才能撑到如今。

    可韩江陵却时常数日不进半点吃食,加之围城多日尸首堆叠,已无甚饮水地,往来取水乃至动手抢夺一事,皆是落到身手甚好的韩江陵肩头,食少而力浅,很快便是眼见消瘦下去,纵然付瑰茹屡次相劝乃至逼迫韩江陵多用些吃食,可终究是拧不过。

    刀芒破空响动,瞬息炸响。

    哪怕是韩江陵不曾深研兵刃,亦能从这阵风声里听出,眼前汉子出刀甚快,哪怕是在这等人人难得饱食的时景下,这柄刀带起的风声仍旧是声势甚大,劈头盖脸而来,于是难得生出两分心安来。

    说来也是奇怪,韩江陵自幼就患上古怪病症,又见过无数回爹娘吵嚷,杯盘狼藉模样,然而始终却只觉无趣木然,直到自个儿凭这身本事,替在小楼当中的付瑰茹卖命做事,积攒下银钱搬出那处很是熟悉的故宅,才稍稍有些寻常人的模样,可大多时候在旁人看来,自个儿皆是冷硬生涩,不与人生交际那等模样,连左邻右舍往往皆是避让,生怕招惹这位来历不明面皮冷硬的男子。幸亏那时节,无需愁银钱,无需愁衣食,闲来无事就快哉快哉,独坐精舍当中,听长风灌耳,自在安然,又避世不出。

    但自从那孩童登门过后,好像观瞧人间时,眼光略有变转。

    随后那老者便携病秧子前来,在府内借住,到那时,韩江陵面皮上堪称生涩至极的笑意,却是一日日熟将起来,像儿时练拳掌,渐渐缓缓从别别扭扭出拳,到收发自如,再到炉火纯青。付瑰茹执意跟随的时节,韩江陵时常要想起已是身在中乙头城里的双亲,想来大灾遭人阻隔于城外,城内人总要过得好些,于是心思越发平和淡然,仿佛年少时节那间虽然占地甚广,却怎么都觉阴暗狭窄的宅院,再回想起时都觉得要宽敞两分,窗明几净,内堂里头神仙相前香灰醇厚,雨天时节茶汤香气四溢。

    人间万事携来解。

    然而这一刀却不曾落到脖颈处,更是不曾听闻有锋刃入骨声。

    “明日夜时三更,随我进城,大开城门的时节大抵要有一番苦战,手头倘若无趁手兵刃,多有拖累。”

    盘膝坐到韩江陵身前的汉子将刀递来,出手时势大力沉,不过落下时却又是轻飘飘收起力道,最后缓缓放到前者膝上,自己则是从腰间抽出柄无鞘佩剑来,相当得意在韩江陵眼前晃了晃,“咱是用剑的行家,给你柄刀已然算是仁至义尽,莫不知好歹,这千来号人在城外头作威作福时候不断,造孽也深,如今算是能做一桩好事,得来些福报,如是不嫌弃,分兄弟一笔功德,待到身死时节,见了阎罗总也好说道说道。”

    数十人如潮退去,韩江陵拎起手头那柄破刀,苦笑两声。

    汉子叫卢自成,世代居于外丙二城,世代凭躬耕为生,虽家无薄田,但耕种的本领却也甚高明,又肯使苦力,因此能在外丙二城当中落户,年少学武,欲凭身手闯出些名堂,奈何沣城当中无江湖,武夫愈发势衰,便也仅可艰难谋生。大灾连月,卢自成两月之中,双亲病饿交加身死,连同其余兄弟家眷,统共二十一位,尽是身死流民当中,即便卢自成凭身手强取硬夺,得来些许粮米,依然于事无补,颠沛流离才至城头外,然迟迟不开城门,有流民凭力气兵器抢夺劫掠,遭卢自成连同其余两位身手甚好之人截住,才勉强镇住这股流民起势,受推举后携流民四处探访地势。

    待韩江陵回神,艰难走回断墙背后时,除却那位不剩多少生机的年轻人外,其余三人双眼,尽数朝韩江陵望去。

    女子担忧,孩童茫然,老者则是望过一眼面颊深陷的男子,而后两眼低垂,半晌也未有举动。

    付瑰茹是何等精细的性子,早在小楼当中,就晓得如何做生意,如何趋利避害,听闻方才二人一番话,自然知晓韩江陵此去,大抵是难以保全性命,可又不好执意相劝,将唇齿咬紧,险些渗出血来,一言不发。

    还是老者先行叹气,而后开口。

    “凭流民又该如何应对城中守卒,甲胄弓弩完备,岂能是我等流民可抵的,此举不过是携人送死,既然人人皆可赴死,为何偏偏是少年郎前去送死。”

    孩童不曾见过几位兵卒,即使平日里老气横秋,照旧难以从两人先前言语当中听出什么其余滋味,然而瞥见韩江陵手头那柄残破长刀时,略微有几分熟悉,再听闻老者出言,亦是知晓韩江陵此去所为何事,但一时不晓得该如何阻拦,但孩童隐隐觉得,即使是在场几人齐齐开口阻拦,估计亦是阻拦不得。

    常在精舍小宅里独坐,每隔两日就受目盲耳聋四体不能动这等怪病搅扰的韩江陵,实则比谁人都要难劝,犯起执拗,任谁人也难拽回。

    老者话乍听当然是有几分道理,然而有无道理,说者听者,各有决断。

    所以孩童自始至终也不曾相劝,如同身旁那位将唇角咬破的女子一般,只是怔怔望着那枚残损的长刀,一句话都没说,但孩童晓得,倘若是韩江陵死在城中,多半这位瞧眉眼很是薄凉的女子,亦是不愿自求生路。

    几人当中唯有那位年纪轻轻的病秧子,半张口安安稳稳躺在原处,病入膏肓,可最是舒坦,多半过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病秧子,才最是福运深厚,寿数绵长。

    有的人死了,但没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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